安禄山从来都看不起杨国忠,在他眼里,那个市井无赖,不论是谋略还是胆气,都只能给他提鞋。十几年来,他与杨国忠的争斗,安禄山自以为始终牢牢掌握着主动权。正因为如此,杨国忠身居当朝宰相,拥有一手遮天的权力,还拥有杨贵妃这样的宫中后盾,多少王侯将相在杨国忠的举手投足之间,身败名裂,然而,他却始终奈何不得安禄山!
就凭这一点,一向因为出身卑微而心理自卑的安禄山,却可以在杨国忠面前保持着心理上的绝对优越感!
然而,今天,安禄山这一点优越感荡然无存!
安禄山感到了被戏弄的羞耻,羞耻让他出离愤怒!
“义父!我们必须突围!”田乾真策马狂呼。他的后背和大腿上插着三支箭,鲜血染红了银白色的铠甲。
“有机会吗?”安禄山强压怒火,透过铁盾的缝隙问道。
“有!常山南门没有关闭,蔡希德正在夺门!”
“什么?”安禄山大感意外。颜杲卿在城内设伏,竟然没有关闭城门:“颜杲卿有这么蠢吗?”
“义父,他不是蠢!”田乾真叫道:“他是不敢关闭城门,一旦城门关闭,高尚就会发现城内有异,挥军攻城!”
颜杲卿早就料到了高尚不会相信他,故意城门大开,以示平和。他这样做貌似是在冒险,其实却是最安全的!
关闭城门,只能引起城外大军的警觉,一座小小的常山城门,在十八万大军面前,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城门关不关毫无意义。
而城门大开,反倒会给人风平浪静的错觉。
果然,常山城内杀得血流成河,而城外大军却是毫无动静。
颜杲卿料事如神,真是难得的人才,可这样的人才,却不能为安禄山所用!
安禄山感到深深的失落,也被彻底激怒了。
“要是能活着出去,安某誓要踏平常山!”安禄山一声嚎叫:“屠城!”
常山百姓和颜杲卿一样,背叛了他!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死!
一阵血雨喷洒过来,田乾真的银盔银甲,顿时变成了血红色。
一个曳落河被步云飞劈当头成了两半,血雨如注,血光中,一道银光破空而至,刺得安禄山一阵眩晕。
“那是什么?”安禄山问道。
“天极八柱!”
“那是上天赐予安某的!”安禄山仰天长啸。
“义父,末将这就为你取剑!”田乾真大叫。
“放屁!”安禄山大喝:“给我拿下南城门!”
蔡希德的骑兵,已经冲到了城门下,与常山健卒混战在了一起,很快,跟随蔡希德的八十名骑兵,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骑。
“遵命!”
田乾真策马挺枪,率领五十名野落河,向南门冲杀而去。
战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
太阳落山,夜色降临,常山城里一片阴暗。
安禄山乘坐的铁舆,变成了一座巨大而阴森的暗影。
在最后的余光中,步云飞和拔野古突破了曳落河的九层铁壁,铁舆近在眼前。
在铁舆与步云飞之间,只剩下最后一道铁壁!
那是最后四十名曳落河用铁盾和铁槊组成的防线,然而,抵抗却是越来越强烈。
在天极八柱和金刚杵面前,强盾和刀枪都不起作用了,曳落河是在用血肉之躯封堵天极八柱的刀锋,延缓步云飞和拔野古的突进。
曳落河已经看清了形势,六千敌军的围攻,但最有威胁的,却只有两人一剑。
从南门到宝轮寺,一千曳落河,已经被斩杀殆尽。只剩下这最后四十名死士紧紧护持着铁舆,而倒在铁壁前的常山军民,至少有四千人。
剩下的不到四十名曳落河,却是曳落河中最为精锐的核心成员,每一个人都是身怀绝技,具有超人的勇气和力量!他们簇拥在铁舆边,每人一柄长刀,一把铁槊,组成一个园阵,近者刀砍,远者槊挑。
园阵前,常山军民的尸体,在铁舆周围堆起一圈尸山,铁舆如同一只缩回了四足的老龟,蜷伏在尸山下。
步云飞挥动宝剑,斩断了一排迎向他胸口的铁槊,大腿上却是一阵刺痛。
一个被斩断了双臂的曳落河,竟然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步云飞的大腿。
房若虚冲了上来,一剑刺进了那个曳落河的胸膛,曳落河胸口鲜血如注,立时气绝,但牙齿仍然插在步云飞皮肉了,竟然没有松口。
房若虚顺势一剑,砍断了曳落河的头颅,脚下却是一软,跌坐在尸堆上,呕吐不已。
“他们疯了!”房若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为什么不投降!”
大战开始后,房若虚一直跟在步云飞和拔野古的身后,瞅着机会发冷剑,兄弟三人配合得倒极为默契。步云飞用天极八柱劈开铁壁,斩断枪林刀山,拔野古击杀铁壁后的敌军,房若虚则是跟在两人身后,刺杀垂死抵抗的曳落河,确保两人的后路。房若虚功夫不行,眼睛却十分尖利,很多被拔野古击倒的曳落河,身负重伤还要挣扎着要从背后发起偷袭,都被房若虚一剑刺穿了胸膛。
杀人太多,房若虚的心脏受不了了!
这个熟读圣贤书的闽南才子,这辈子连一只鸡都没杀过,今天,却杀了十几个活生生的人!早已是翻肠倒胃,撑到现在,再也忍耐不住,坐在尸堆里,哇哇大吐。
房若虚的哀嚎,被喊杀声淹没了:“杀安禄山!”
四周燃起了无数的火把,照亮黑黢黢的铁舆。
步云飞浑身是血,但天极八柱却是雪亮如初,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宝剑身不沾血!
宝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铁舆前,最后的一张铁盾被劈成了两半。
铁盾后面,一条九尺大汉一手持槊,一手挥刀,踢开裂成两半的铁盾,冲了上来。
他是安禄山的卫队长阿史那铁勒。
安禄山的部下,胡人居多,契丹、回鹘、奚人、高丽、突厥……而最为凶悍的就是同罗人。
大唐东北边境,杂胡种类繁多,但对大唐威胁最大的,只有两个——契丹和同罗。
契丹之所以对大唐具有一定的威胁,主要是在于其较高的文明程度和组织体系,大唐中叶,契丹已经走出了半开化的原始社会,迈向文明程度较高的奴隶社会,契丹社会的组织程度较高,可以组织动员族群,形成一定规模的军事集团,对大唐进行有组织的攻击或者袭扰。
而同罗人则不同。同罗的文明程度远远比不上契丹,各部族之间互不统属,相互攻杀,很难形成统一的军事集团。所谓的同罗王李日越,只是在名义上是各部落的最高领导者,但实际上,他只能以协商的方式,对各同罗部落实施名义上的管辖。
同罗人以骑射见长,这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男女老幼,都可以纵马驰骋,挥刀拉弓。辽东苦寒之地,造就了同罗人坚韧的性格和强健的体魄,同罗骑兵在白山黑水间,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飘忽不定,驰骋如风。
虽然,同罗人不能形成强大的军事集团,但是,同罗勇士骁勇善战,小股同罗骑兵,往往有能力一少击多,击败十倍于己的对手。加上其极其迅猛的机动性,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转战百里,行踪飘忽不定,所以,同罗骑兵成为大唐边境的噩梦。
阿史那铁勒是同罗第一好汉!
阿史那铁勒身高九尺,黄髯黑面,远远看去,如同铁塔一般。阿史那铁勒有万夫不当之勇,曾经一人独擒两虎,威震山林。号称范阳猛将的蔡希德,征战十多年,仅败过一次,就是败在阿史那铁勒手下。
大唐朝廷每年都会召集各路节度使进京述职,各路节度使便借此机会,相互比拼武力、相互斗狠,以提升并巩固自己在皇帝眼中的地位。皇上也明白这些节度使的心思,每年节度使进京,皇帝便在长安城西神策军校军场大宴众将,席间,皇上挂出比武彩头,各路节度使派出手下勇将比拼,得彩者,便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勇将,他所在的藩镇,自然也成了人们心目中天下第一强镇。
两年前,阿史那铁勒随安禄山进京,连胜河西、安西、朔方、剑南、河东各镇勇将,最后,阿史那铁勒与陇祐节度使哥舒翰手下名将王难得相遇。
王难得号称铁枪王,乃是陇祐第一名将,善使双枪,曾经在石宝战役中,连挑十八员吐蕃大将,威震西域。石堡战役后,吐蕃军队听见王难得的大名,自动退避,无人敢与之争锋。即便是唐军内部,也无人能与之匹敌。一连数年,皇上的彩头,全都被王难得一人独得。
然而,王难得仅仅在阿史那铁勒手下走了五个回合,便神父重伤,口吐鲜血,大败而归。凭借着一场比拼,阿史那铁勒取代王难得,成为天下第一勇士,而安禄山也因为阿史那铁勒,成为唐皇明眼中的天下第一节度使!
正因为这一场比拼,陇祐节度使哥舒翰,与安禄山结下了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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