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缓缓说道:“=步将军应该明白,留下来的人,并非能够·如今,关中已然是狼烟四起,燕军不日即可攻克长安,而驻守四方的藩镇,也是首鼠两端,左右摇摆,懦弱者降贼以求自保!强悍者割据自立!留下来的人,须有壮士断腕临危不乱的勇气,方才能够在这狼烟之地站稳脚跟!而要恢复长安,消灭叛贼,更是要历经千难万苦,九死一生,方能成功!面对如此局面,山人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在皇上和太子之间,做一个选择!放下感情用事,如果是你,皇上和太子之间,你选谁?”
步云飞默然。
为大唐社稷考虑,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皇帝与太子!
皇帝宠信杨国忠、安禄山十多年,早已是人心失尽,况且,现在的皇帝李隆基,已然是老态龙钟,斗志全无,如果他还有一点斗志,当初就不会放弃长安!这样的皇帝留下来,要想在这乱世之中有所作为,根本就不现实!
皇帝不行,那剩下的就只有太子李亨了!
如果,李亨在马嵬坡上得手,杀了李隆基,那他也不行!一个杀父之人,根本不能号令天下!
而偏偏是因为步云飞,阻止了他的杀父行径,让他保住了他号令天下的资格和名誉!
“步将军,山人说过,重要的是,太子没有杀父!”李泌叹道:“既然如此,大唐的社稷江山,便只能交给他了!在步将军面前,山人就挑明了说!皇上与太子,均非英主!皇上老夷,太子短视!步将军,山人并非偏袒太子,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
步云飞心中长叹,这个李泌,并不是太子一党,正如他所说,为了大唐的社稷江山,他没有别的选择!
更让步云飞感叹的是,李泌不仅聪明绝顶,而且,一点也不迂腐,他懂得变通,他很明白,他效忠的是大唐,而不是某一个皇帝!所以,他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太子,而不是皇帝,平心而论,这是一个理性的选择。换了愚忠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一个试图杀父的人!
“李先生想让步某做什么?”步云飞问道。他不得不承认,李泌的说法是正确的。
“步将军离开马嵬坡之后,打算去哪里?”李泌没有直接回答步云飞的问题。
“当然是回陕郡!”
“然后呢?”
“取陕郡城,做立足之地!”
“然后呢?”
“然后……”步云飞有些茫然。
房若虚带着苍炎都在伏牛山落草,伏牛山周边唯一的大城市就是陕郡,步云飞首先想到的,就是先取陕郡做根据地,至于取得陕郡之后又怎么办,他还没想过。
“陕郡乃是四冲之地!”李泌说道:“安庆绪在洛阳,崔乾佑在潼关,都可朝发夕至,步将军据守陕郡,恐怕不容易!”
步云飞默然。WW·
陕郡原本是潼关门户,是潼关之下的一个前哨,如果要固守关中,陕郡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一点,步云飞早就知道。
而现在,燕军已然破了潼关,关中成了燕军的囊中之物。虽然,现在崔乾佑在潼关裹足不前,但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燕军就会长驱西进,占领整个关中。到那时候,陕郡就成了燕军包围中的一个孤岛。如今,燕军主力向西,步云飞要攻破陕郡并不难,但要守住陕郡,却是极其困难。
“山人以为,步将军身为陕郡节度使,当然要攻取陕郡作为立身之本!”李泌说道:“但不能仅仅着眼于陕郡!”
“李先生的意思是……”
“步将军最好是拿下河东!”
“河东?”步云飞吃了一惊
“河西陕郡以北,地广人稀,人力财力贫瘠,步将军即便是有大把的钱财,也是没处花!”李泌冲着步云飞笑了笑,显然,他很清楚,步云飞手里握着大笔的金银:“河东就不同了,那里人烟稠密,物产丰富,有黄河太行山川之险!太原府乃是我大唐龙兴之地,步将军若是能拿下河东,以河东为后盾,方能确保陕郡无虞!”
“李先生说笑了!河东在握我大唐官军手中!如果步某兵发河东,便是谋逆!”步云飞笑道。
李泌淡淡一笑:“步将军取河东,乃是助太子一臂之力!料想太子不会视步将军谋逆!何况,王承业坐镇河东,他与步将军,是有仇隙的!”
步云飞哑然失笑。
李泌劝说步云飞攻取河东,其实,是在替太子李亨谋划!
太子李亨唯一的出路,便是前往朔方镇灵武,召集朔方军,重起炉灶,开办朝廷。
而河东比邻朔方,是朔方的重要屏障。
但是,坐镇河东的,是杨国忠的亲信王承业!
杨国忠被杀,而且是死在李亨手里,那么,站在王承业的立场上,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如果他有血性,就兵发朔方,杀李亨,为杨国忠报仇!其二,率河东投降安庆绪!以王承业的为人,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不管王承业走哪一条路,都将是李亨最大的威胁!
李亨要想在朔方站住脚,第一件事,就是解决掉王承业。
但是,现在的李亨手下无兵无将,自顾不暇,对于王承业更是鞭长莫及。即便是郭子仪率朔方军撤出河北,前往灵宝保护李亨,那李亨也只能用朔方军自保,暂时无力进取河东!
但河东之事,又是迫在眉睫,若是耽搁时间太长,王承业可以从容行事,只怕,等李亨缓过劲来的时候,河东已经是燕军的天下了!
只有现在,燕军的首要任务是攻取关中,并加以巩固,在这种情况下,安庆绪暂时顾不上河东,而王承业没有燕军做后盾,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李亨唯一的机会!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所以,李泌想到了步云飞!
“李先生,王承业固然是太子的心腹大患,难道,李先生就不怕步某夺取了河东之后,与太子为敌?”步云飞淡淡说道。
河东人口稠密,物产丰富,俯瞰中原,如果步云飞能够占据河东,那便是立于不败之地!李泌给步云飞的建议,固然是替太子李亨着想,对于步云飞而言,的确也是极有诱惑力,何况,王承业与步云飞,还有不共戴天之仇。问题是,步云飞拿到河东之后,也将成为李亨的一个巨大威胁!李泌明明就是要效忠太子,他却给步云飞这么一个建议。这让步云飞大感疑惑。
“步将军也许会威胁太子,但步将军不会威胁大唐江山!”李泌缓缓说道。
步云飞默默点头。
这是李泌的信念——大唐江山,高于皇帝或者太子!步云飞可以对太子不利,但只要坐江山的,是李氏子孙的任何人,都是可以接受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李泌的思想超出了同时代的人!
但是,李泌仍然不能超出那个时代家天下的观念!他效忠的大唐,还是李家的大唐!
但不管怎么说,李泌并无私心,包括他解脱太子之危,都是为大唐社稷着想。这让步云飞心中对李泌肃然起敬。
步云飞向李泌拱了拱手:“可步某手中只有数百残兵,哪里敢去碰兵精将广城高墙厚的太原城!”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泌说道:“王承业不过是一个投机钻营之徒,料想不是步将军的对手!”
步云飞一声长叹:“如果这样,太子便可在灵武登基了!”
李亨解除了河东之危,才算是真正脱离了险境,到那个时候,李隆基在四川鞭长莫及,李亨便可以随心所欲,尊李隆基为太上皇,自己则是登上皇帝宝座!
“步将军应该明白,太子只有登基称帝,才能号令天下军民扫灭叛贼!”李泌语气沉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李亨现在的头衔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貌似尊贵,其实是一个光杆司令,他的头顶上,还有一个在躲在四川的皇帝李隆基。这样的情形,在各地抵抗叛军的诸王,尤其是永王李璘,根本就不会服从李亨的节制,而李隆基威信扫地,皇命出不了四川。结果将是,各地诸侯藩镇各自为战,互不统属。大唐便成了一盘散沙,根本无法与众志成城的燕军相抗衡。
所以,李亨必然称帝!这不仅是他的政治野心,也是天下情势使然!唯有如此,大唐才能有一个政治核心,才能够统领天下军民,与叛军一战!
李泌看到了这一点!
步云飞淡淡一笑:“李先生运筹帷幄,步某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攻取河东,其实是帮李亨一个大忙,步云飞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应承下来。正如李泌的分析,步云飞要想在陕郡站稳脚跟,必须以河东为强大的后援,否则,陕郡便是死地!
李泌为太子谋划,何尝不是为步云飞谋划!
李泌站起身来,向步云飞拱手说道:“山人告辞!”
“李先生要去哪里?”步云飞慌忙起身。
“纵意山水,云游天下!”
“李先生不去追随太子?”
“山人乃是一介布衣,进不得官场!”李泌淡淡一笑,一阵风过,长袍飘飘。
步云飞心中长叹,李泌不在太子身边,但天下大事,尽在掌握中。
“李先生请!”步云飞拱手说道。
李泌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步将军,这两座新坟,乃是空坟!”
“空坟?”步云飞吃了一惊:“李先生何以知道?”
李泌这指着山坡上一出凹陷说道:“步先生,这两堆黄土,就是从那土坑里取来的!”
步云飞顺着李泌的指尖望去,只见最东侧的槐树下,有一个新开挖的土坑,土坑并不深,坑很浅,只是挖开了地上的浮土。
李泌一摆拂尘,一声长啸,飘然而去。
步云飞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两座坟。
“大哥,那道士说,这是两座土堆?”拔野古瓮声问道:“这怎么是土堆呢,明明就是两座坟嘛。”
坟头的纸钱在火中烧化,风鼓动着灰烬,四处飘散,将四周干涸的黄土、刚刚萌生绿意的枝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土灰色。
步云飞的目光落到了东侧老槐下土坑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两座新坟……不,两座土堆下边,根本就没有开挖!”
“啥意思?”裴书宝擦着眼泪鼻涕,凑了过来。
“那土坑中取来的黄土,刚好够堆成这两座土堆!”步云飞说道。
“大哥,也不见得!贵妃娘娘和虢国夫人的棺木下葬后,多出来的土,便堆成坟头!这是下葬的规矩!”拔野古说道。
“既然有土,晁用之为什么还要到那老槐下取土!”
拔野古叫道:“对呀,晁用之搞什么名堂!”
裴书宝顿时放声大哭:“娘啊,你死了也没能入土为安,晁用之那个王八蛋把您老人家扔到哪里去了,老娘啊,你好惨啊,以后儿子到哪里去祭奠您老人家啊……哇……”
裴书宝的哭声,在山林间回荡,像是一头发狂的野猪。
“晁用之究竟去了哪里?”步云飞喃喃说道:“杨玉环、杨玉瑶……”
山风席席,林涛阵阵。
远处的山坳中,传来李泌飘逸的吟咏: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
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第二卷终,敬请关注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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