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骑兵,纪律严明,进退有序,但是,他们并不拘谨。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久经沙场的陇右骑兵早已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在任何时候,哪怕是拢枪下营,他们都会保持着相当的警惕性,这种警惕性体现在他的身姿上,那是一种所谓“八面支撑”的身姿,面向前方,而腰身与四肢随时保持着园转性,可以在瞬间迎击任何方向的攻击。
这种身姿是长期锤炼出来的习惯,不论何时何地,只要站稳了身,便能施展出来。不过,这种身姿十分微妙,严格说来,那只是一种味道,而不是显露在外的外形,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
步云飞也算是经历了不少沙场,明白其中味道。当王思礼率部在河岸上拢枪下营的时候,步云飞就看出来,那两千骑兵的站姿,就有那种“八面支撑”的味道。
而现在,跟在李俶李惔身后的这两百名骑兵的身上,却没有这种味道。
不可否认,他们也是久经训练的精兵,但身形太拘谨,他们过分注重对上司的敬重,而没有顾忌自身的防御。这说明,他们没有经历过万里黄沙、北风断草的西域征战。
有着精锐的战力,而没有征战的经历,这只能说明,他们是京城里的精锐黑云都!
从昨夜到今天,李俶和李惔,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马嵬坡!
他们一直就和黑云都一起,混在乱军之中!
步云飞心头冷笑,一些历史学家认为,李俶、李惔虽然参与了马嵬坡之变,但参与程度并不深,或者说,他们是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现在看来,李俶、李惔是马嵬坡之变的直接参与者,甚至是策划者。
他们是李亨的死党!他们很清楚太子要干什么,也为了太子的目标而身体力行!
在这渭河河滩上,李亨并不是孤立无援!
禁卫六军散了,但黑云都并没有散!
步云飞向太子李亨施礼:“既然是两位皇孙到了,太子殿下无忧矣,殿下好自为之,步某这就告辞。”
李惔手按佩剑,一声冷笑:“步将军将往何处?”
“建宁王,步某身为陕郡节度使,自然是返回汛地。”步云飞说道。
“你想走,也要问问本王答应不答应!”李惔说着,伧啷一声,拔出宝剑。
两百名骑兵一声呐喊,拔出朝天刀,将步云飞等人围在核心。
步云飞却是淡淡一笑:“建宁王,黑云都固然精锐,可我兄弟诸人也不是俗手!建宁王若要用强,步某愿意奉陪!不过,为太子殿下考虑,步某还是奉劝建宁王,稍安勿躁!”
丁奎一声令下,安西刀牌手挺身向前,在步云飞身边筑成一道铁壁。拔野古、张兴分左右护在步云飞身边。
“为太子殿下考虑?”李惔哈哈大笑:“步云飞,你也太大言不惭了!你差点将我父王置于死地!”
“问题是,是差了一点!太子殿下有惊无险而已!”步云飞笑道:“如今皇上已然西去,叛军前锋随时可抵达长安,金城距离长安,不过八十里地。你我在此厮杀,才是真正将太子殿下置于死地!”
太子妃张良娣说道:“太子殿下,步将军所言有理,我等与步将军之间虽有过节,毕竟是我大唐内部冲突,而燕军与太子,乃是不共戴天!金城不可守,当务之急,不是在此厮杀,而是赶紧寻一个落脚之地!”
步云飞暗暗点头,那张良娣果然智慧超群,这一席话,将厉害关系说得极为清楚。此时双方若是厮杀起来,对谁都没好处。相比之下,那李惔就太冲动了。
李亨点点头:“本王已经与步将军言归于好,惔儿不得无礼!”
李惔冲着步云飞冷笑一声,收回了宝剑,黑云都也撤围,回到了原地。
步云飞向李亨施礼:“太子保重,臣步云飞告辞!”说着,跳上战马。
却听张良娣说道:“步将军且慢!”
“太子妃还有何吩咐?”步云飞问道。
张良娣向李亨说道:“太子殿下,臣妾想送一送步将军!”
李亨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那步云飞居心叵测!”
张良娣却是嫣然一笑:“殿下,臣妾料想,步将军是明白人,这般处境下,不会为难臣妾的!臣妾以为,殿下留在关中,虽然身处危境,却也是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殿下若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应该放弃恩怨,广招人才。步云飞有经天纬地之大才,臣妾替太子送他一程,劝他效忠殿下。”
李惔冷笑:“步云飞是不会效忠父王的!”
张良娣说道:“即便是臣妾说不动他,也让他知道太子殿下的仁德!这好比当年曹孟德与关云长,关云长誓不降曹,可华容道上,还是放了曹操一马。殿下,步云飞在河西,若是真能成了气候,说不定哪一天,还真能想起殿下来!”
李亨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那就让惔儿率黑云都随你前往。”
张良娣摇头:“若是建宁王率军前往,反倒会引起步云飞的疑心,臣妾只带张通幽前往,且不带兵器,如此,方显太子殿下的大度,步云飞就算不从,也会叹服殿下的坦荡!”
李亨点头:“如此,你快去快回!”
张良娣和张通幽骑上战马,来到步云飞身前:“步将军,我送你一程!张通幽是你的老朋友,也来送你,步将军给个面子吧!”
“步某岂敢!”步云飞俯首说道:“太子妃,通幽兄请!”
封常清、丁奎率安西刀牌手在前开路,张兴、郭绣、安庆宗、裴书宝,崔书全居中,步云飞、张良娣、拔野古、张通幽在后。众人出了河滩,向西北方向而去。
张良娣与步云飞并辔而行,拔野古跟在步云飞马后,张通幽跟在张良娣马后。走出五里地,绕过一个山丘,看不见了太子诸人,张良娣说道:“步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步云飞笑道:“太子妃无非是要劝说步某效忠太子殿下,拔野古是步某的生死兄弟,通幽兄也是太子妃的心腹,太子妃有话便请直说,步某恭听。”
张良娣摇头叹道:“妾身知道,步将军心如铁石,不可说服!”
步云飞笑道:“太子妃既然知道,又为何要来?”
张良娣回头说道:“张通幽,你自前行,在前面等我!”
张通幽点点头,策马越过了张良娣。
张良娣乃是一女流之辈,尚且没留一个帮手,步云飞只得说道:“拔野古,你去与张通幽同行!”
拔野古闷声说道:“大哥,张通幽这个王八蛋送上门来,干脆宰了他!”
步云飞摇头:“太子妃只身前来,胸怀坦荡,对我等并不疑心,我等若是杀了张通幽,就显得太不仗义了!”
“说的也是!我拔某要杀张通幽,随便什么时候都行,也不急于这一刻!”拔野古说着,策马前行,追上了张通幽。
步云飞和张良娣与前队保持二十步距离。
步云飞说道:“太子妃有何吩咐,步某洗耳恭听!”
张良娣与步云飞并马而行,却是目不斜视,似乎没听见步云飞的话。
正午的阳关洒落下来,张良娣的脸庞,微微透着红晕。
步云飞暗暗心惊,昨夜到今晨,血雨腥风,步步惊心,却无暇顾及张良娣的容貌,如今,风平浪静,和风栩栩,再看那张良娣,却是光彩照人,容貌比之杨玉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阵风过,张良娣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这才说道:“步将军这是要前往何处?”张良娣的声音里,透着春日的慵懒,愈发显得娇媚。
“马嵬坡!”
“马嵬坡?”张良娣侧首看了步云飞一眼,随即一笑:“你是要去祭拜杨玉环吧!”
“太子妃,贵妃娘娘幽大功于社稷,却是死于非命,步某前去祭拜,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张良娣幽幽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
马蹄踏在黄土上,发出沉闷而空阔的回声。两旁的树木,发出早春的嫩芽,远远望去,像是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衣。
“步将军,在马嵬坡上,你说我什么来着?”张良娣轻声问道。
“步某说什么了?”步云飞搔搔脑门,马嵬坡上,他说了太多的话。
“步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是说我胸大无脑吗!”张良娣高耸的胸脯,随着马蹄的颠簸,如波浪般起伏,雪白的脖颈下,隐隐显出一道深深的沟渠。
步云飞吃了一惊:“步某该死,步某一时词不达意,请太子妃恕罪!”那句话,就是用在一个平常女人身上,都是极为不恭,何况是说太子妃,这是严重的冒犯!
“这个成语,也亏你想得出呵呵呵呵!”张良娣竟然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步云飞大为惊讶,那张良娣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澈透明,如同是个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小姑娘,这种笑声,绝对不应该出自一个心机如此之深的女人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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