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飞带住马缰,向着远处发呆的六军将士高声喝道:“众军听着,探马来报,叛军攻破长安,前锋已近咸阳!为避叛军锋芒,圣驾御驾四川,皇上下旨,禁卫六军在马嵬坡原地设防,阻截叛军!”
众军如同泥塑一般,似乎没听见步云飞的话。
张通幽笑道:“云飞兄一向睿智,应该知道,假传圣旨阻止六军追赶圣驾!这点把戏,只怕瞒不住六军!”
“是吗?”步云飞一带马缰,战马一声嘶鸣,扬蹄飞奔,只见尘土飞扬,旌旗烈烈,四百骑裹挟着皇帝、太子和王公大臣们,冲下了马嵬坡,迅速消失在南边的山坳中。
马嵬坡上,六千禁军一片沉寂,只有风声呼啸。
李辅国望着远去的烟尘,跳上战马,厉声喝道:“六军听令,步云飞假传圣旨,劫持圣驾,六军随我救驾讨逆!”
六千禁军却是毫无反应。
“六军将士随李大人救驾讨逆!”鱼朝恩也是一声大喝。
却听人群中有人大喊:“燕军到咸阳了!”
话音一落,就听六军齐声鼓噪,马嵬坡上顿时一片大乱,原本匍匐在地的将士们,纷纷起身,却不是追随李辅国,而是扔下手中刀枪,脱掉盔甲,一哄而散。不一时,六千禁军,便如同退潮一般,散入周围崇山峻岭之中,没了踪影。就连跟在鱼朝恩身后的骁卫军,也散去了一大半。
马嵬坡上,只剩下李辅国、鱼朝恩和二十几个亲随。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李辅国咬牙说道:“中了步云飞的奸计!”
步云飞假传圣旨,命禁军在马嵬坡上就地布防,的确是瞒不过六军将士。
但是,只要禁军将士听进去一句话,就够了——“叛军破了长安,兵临咸阳!”这句话,才是关键!
燕军攻破潼关,皇帝仓皇出巡,这已经让禁卫六军吓破了胆!而昨夜的一场厮杀,皇帝更是威信扫地。到了这个时候,六军将士的心目中,皇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家的性命!
不管步云飞的话是真是假,不管燕军什么时候到达咸阳,有一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燕军的目标一定是皇帝!跟着皇帝走,必然会遭到燕军的追杀!
潼关大军是由大唐最为精锐的陇祐、安西军组成,却在陕郡被燕军杀得全军覆没,在在禁卫六军心目中,燕军已然成了不可战胜的神话!如果燕军穷追猛打,这六千禁军便是羊入虎口!
而且,步云飞的话多半是真的!
因为,任谁都想得到,燕军一但攻占了长安,必然会迅速西进南下,追赶李隆基!而且,他们应该是派出八百里轻骑,急追猛进。照此推算,到这个时候,燕军的前锋应该已经过了咸阳。
步云飞的话,符合这个逻辑!
所以,禁卫六军哪里还顾得上皇帝,况且,这个皇帝也不值得他们去效忠了!
步云飞是不是劫持圣驾,对于六军将士而言,毫无意义。
圣驾不被步云飞劫持,也要被燕军追上!咸阳距离金城,不到六十里地,轻骑只用半日就可到达。
禁卫六军也有自知之明,他们根本就不是燕军的对手,哪怕只是燕军的轻骑!
所以,聪明的做法,便是扔掉刀枪,脱下盔甲,扮成百姓,四散逃命,越快越好!
六军散去,步云飞再无后顾之忧!
……
步云飞率众兄弟,押着皇帝、太子、大臣百姓,快马加鞭,向西奔出出二十里地,来到金城城下。众人并不停留,穿城而过,出了西门,掉头向南,不多时,来到渭河岸边。
但见渭河河滩上,芦苇密布,风吹芦苇,呼啸声声,似有千军万马一般,令人心惊。
就听芦苇丛中,一声唿哨,一哨人马冲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步云飞一带马缰,厉声喝道:“什么人敢阻挡圣驾!”
张通幽却是一声冷笑:“云飞兄,你设计散了禁军,却也是精明!不过,劫持圣驾如此狂悖行径,天下之人得而诛之!即便六军不到,也有义士挺身救驾!如此看来,云飞兄前途渺茫啊!”
还没等步云飞开口,只见对方人群中走出一员武将,身着细鳞甲,长相极为丑陋,还是个跌足,手按宝剑,厉声喝道:“圣驾在哪里?”
步云飞指了指身后:“皇上在此,不得无礼!”
那人抬眼看见骑在马背上的李隆基,眼中冒火,一声怒喝:“原来昏君在此!天可怜见,让我遇到!众军听令,不得放过昏君!”
步云飞瞧了瞧张通幽,叹道:“通幽兄,看来,天下人得而诛之的,不是步某,而是皇上!”
却听李隆基一声长叹:“朕失天下,乃是失人心!既然这位将军要朕的命,那就拿去吧!”李隆基说着,策马向前,走出了队伍。步云飞慌忙跟在李隆基身边。
两人策马来到那将军面前,步云飞带着马缰,喝道:“皇上在此,还不跪下!”
却见那丑陋将军立而不跪,喝道:“昏君!你看看我是谁!”
李隆基打起精神,看了看那将军,良久,发出一声长叹:“封常清,你还活着!”
那丑将军正是前天武军主帅封常清!
自从在潼关死里逃生,封常清便是神志不清,如同死人一般。幸好丁奎忠义,带着他东躲西藏,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后来丁奎在蓝伽寺中遇到步云飞一行,与步云飞结拜兄弟,算是入了伙。那个时候,封常清浑浑噩噩,已经成了个废人,只是丁奎不舍,便一直带在身边,扮作军卒模样,一路上也是好生相待。先是辗转到了陈仓,后来又跟着晁用之到了金城。
昨天夜里,步云飞准备冲营救驾,让杜乾运和安庆宗,带着几十名军卒,留在这芦苇丛中,保护从陈仓搬运过来的金银,又担心封常清误事,便把他也留了下来。
也是机缘巧合,这封常清在芦苇丛中,听见马嵬坡方向喊杀声起,他毕竟是久经战阵之人,那喊杀之声异常惨烈,反倒成了一剂镇静剂,居然让封常清清醒了过来。
且说,步云飞在马嵬坡上劫持圣驾,那呆霸王裴书宝因为死了老娘,一时气愤难当,暴打了张通幽,又要杀皇上,被军卒拖了出去。这小子出了口恶气,却也不敢误了大事,出了皇帐后,就按步云飞早就说好的,匆匆离了马嵬坡,赶到渭河河滩传步云飞之命,让杜乾运和安庆宗准备策应。
那封常清浑浑噩噩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心中还是郁闷难当,听裴叔宝说皇帝要来,心头无名火起,憋着一口气要找皇帝算账,远远见到步云飞押着皇帝走来,哪里按捺得住,也不顾君臣之礼,冲出芦苇丛,迎头挡住去路,出言不逊。
那封常清做安西节度使的时候,是大明宫中的常客,时常进宫见驾,他的长相又十分奇特,虽然现在是虎落平阳,早已没了当年的威风,李隆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封常清双眼冒火,指着李隆基的鼻子破口大骂:“昏君,我封常清为大唐江山出生入死,拓地千里,血染沙场,仅仅因为失了陕郡,你便要杀我!你宠幸杨国忠安禄山,失了大唐江山,又该如何!封某今日便杀了这昏君,为大唐列祖列宗出口气!”
封常清说着,仗剑逼向李隆基。
还没等封常清靠近李隆基,杜乾运带着军卒追了上来,三下五除二,缴了封常清的剑。那封常清虽然名为武将,其实是书生出身,被军卒夹持,动弹不得。
封常清原本就长得丑,盛怒之下,脸色愈发扭曲,嘴里破口大骂:“步云飞你个狗日的,你他妈的劫持了皇帝,凭什么还要护着他,难不成皇帝还会领你的情!”
李隆基一声长叹:“这十几年来,朕昏聩,不识忠奸,冷了天下人的心!杨国忠、安禄山奸佞,朕对他们宠信有加!颜杲卿乃我大唐第一忠臣,朕却视其为叛臣!封常清、高仙芝乃我大唐栋梁,朕却是自毁长城!就连朕的贵妃,还有那虢国夫人,对朕忠心无二,朕却是杀了她们!朕有何面目再见天下人!”
李隆基骑在马背上,形容苍老憔悴,一个踉跄,差点从马背上倒载下来,幸好高力士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来扶住李隆基,和步云飞一起,将李隆基扶下战马。军卒搬过一张马鞍来,高力士服侍李隆基坐在马鞍上,李隆基低头垂泪,喘息不已。
张通幽站在众臣之中,幽幽说道:“皇上罪己,言词貌似恳切,却还有不到之处!皇上若不能真心忏悔,只怕天下人心还是不服!”
李隆基垂泪不语。高力士厉声喝道:“皇上自责,乃是发自内心!张通幽,你说说,皇上罪己,有何不到之处,若是说的不对,便是欺君犯上,高某立即将你斩首正法!”
张通幽冷笑:“若是说的对呢?”
“那欺君犯上的,就是高某!”高力士正色说道:“不劳张大人动手,高某自裁以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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