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飞昂然说道:“郭绣不愿居上座,固然是敬畏皇上天威,但也是因她与夫君张兴情深意切,不愿离开夫君身边!岂是她难等大雅之堂,而是她与夫君夫唱妇随!皇上有爱民之心,亦深谙男欢女爱之情,请皇上恩准张兴陪同郭绣入座!”
步云飞的话,就如同是一把冰冷的剑,刺进了李隆基的胸膛!李隆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步云飞此话,明着是说张兴与郭绣情投意合不忍分离,实际上,是讽刺李隆基赐死杨玉环!一个男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拿女人开刀!这简直就是禽兽之举!步云飞心头愤懑至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正好借着张兴与郭绣,发泄出来。
李辅国一声怒喝:“步云飞,你太过分了!张兴原本只是长安县衙的一个不入流的捕快,昨夜才被皇上加封为金城县令,张兴居于上位,将满帐文武置于何地!”
这皇帐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朝廷四品以上高官。给郭绣预备的座位,在高力士、颜泉盈与陈玄礼之间,高力士是皇帝近臣,陈玄礼是武将首席。郭绣入座,张兴站在郭绣身边,那张兴的位置,就成了武将之首!
步云飞却是毫不退让:“张兴有常山首义之功!试问,常山血战之时,这满帐文武都在哪里!”
这一次,步云飞是把挤压在胸中三个多月的愤懑,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常山军民孤军奋战,而满朝文武却是在长安城里花天酒地,常山城破,军民罹难,像张兴这般侥幸活下来的人,却是落得个浪迹天涯,有国难投!而这皇帐之中的文武大臣们,居然还当着张兴的面,厚着脸皮讲什么官阶秩序礼仪!实在是无耻之极!
李隆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韦见素、崔光远一干人满脸羞愧,而张通幽、李辅国诸人却是低头冷笑。
李德福喝道:“步云飞,你这是恃功逼迫皇上!”
步云飞厉声喝道:“皇上,臣无功!岂敢逼迫皇上!逼迫皇上的,大有人在,绝不是臣!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有所逼迫,那也不是臣,而是天下公义!”
步云飞此言,其实便是逼迫李隆基,事到如今,步云飞也想通了,从昨夜到现在,先是李隆基,后有李亨,恃强逼宫,他们能逼,步云飞又为什么不能!反正,马嵬坡上李亨掌控了六军,但在这大帐四周,是步云飞的人!
人不能一味退让!步云飞此举,明着是逼迫李隆基,实际上,是向太子一党示威,显示实力!
果然,步云飞态度强硬,李德福只得悻悻闭口。那步云飞话中带刺,李亨也是无话可说。
高力士慌忙说道:“皇上,步将军所言有理。常山首义之臣乃是颜杲卿,如果颜杲卿活着,以他的功劳,理应居首位,如今颜杲卿已死,就让张兴替颜杲卿站在首位,也不为过!皇上宽仁,能够收颜泉盈为义女,也可容得下一个张兴!”
李隆基抬头看了看颜泉盈,颜泉盈俯首说道:“请皇上恩准张兴陪同郭绣入座!”
李隆基缓缓点了点头。
张兴这才与郭绣一起,走上前来,两人跪地拜谢皇上,郭绣怯生生坐在椅子上,张兴站在她的身旁。
李隆基怔怔地看着郭绣,良久,发出一声轻叹:“郭绣,是朕害死了你爷爷!”
郭绣低头垂泪,却是无言以对。
金城父老中,一片抽泣声。
这些父老都是常年呆在金城偏僻之地,很多人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别说是见皇帝,连长安都没去过,如今能够坐在皇帝面前咫尺之地,又是激动,又是惶恐,不少人已是纷纷落泪。李隆基低头不语。大帐中,一片抽泣之声,却是无人开言。
步云飞想到杨玉环,也是心中悲愤。又见太子李亨、太子妃张良娣站在皇帝身边,却是像个没事人一般,更觉荒唐!昨夜,这一对父子你死我活,如今却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这等虚伪做作,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得到!
如今,两股势同水火的人马,保皇和弑君,齐集这大帐中。
保皇一派,有颜泉盈、高力士、韦见素、陈玄礼、崔光远、步云飞、崔书全、拔野古、李日越、武文清、薛景仙等一干人等,帐外还有仇文博、丁奎、杜乾运带着三百军卒。
而弑君一派,势力也不弱,李亨、张良娣、张通幽、李辅国、李德福,帐外,还有鱼朝恩率晓卫军、劫波率密宗僧兵在帐外护持。此外,帐中的几位禁军将领,应该也已经投靠了李亨。
只是,让步云飞感到奇怪的是,昨夜在马嵬坡杀得天翻地覆的两派人马,几乎都到齐了,唯独不见晁用之。
好一阵子,高力士高声说道:“各位父老前来,有话可启禀皇上!”
众父老却是低头垂泪,无人应答。
高力士说道:“皇上圣明,虚心纳谏,众位父老可知无不言,皇上绝不降罪!”
众父老却是依旧垂泪不语。
皇帝落到这般田地,个中原因,大帐中的人,从朝廷高官到金城父老,人人心知肚明,却是无人敢言。
高力士见李隆基尴尬,只得向郭绣说道:“郭绣,令祖父郭从谨乃是迎驾首功之人,你可替令祖父说上一说!”
金城父老觐见皇帝,却是无人说话,场面很是难看。高力士的意思,是让郭绣说上几句歌功颂德的好话,让李隆基面子上过得去,有乡野民间女子说好话,有的时候,比朝官的阿谀奉承,更能让皇帝舒心。
郭绣心中害怕,回头看了看张兴,张兴点头:“绣儿,皇上是明君,你想说什么就说,皇上不会怪罪的!”
有张兴在身边,郭绣胆子大了不少,轻声说道:“皇上,绣儿不懂国家大事,只是,听爷爷时常说些话,绣儿便将爷爷的话说与皇上!”
李隆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没啥见识,歌功颂德的话,天下人听了,也没什么说服力。如果是转述郭从谨的话,那郭从谨毕竟是一方长者,他若是能恭维皇帝几句,皇帝总能找点面子回来。尤其是现在,李隆基已经失去了掌控能力,他更需要有人能站出来为他说几句中听的话。
郭绣轻声说道:“我听爷爷说,安禄山密谋造反,已经有好多年了!前些年,时常有人向皇上揭发安禄山谋反,却被皇上杀了!后面就没人敢说了。所以,安禄山有恃无恐!我爷爷还说,当初宋璟做宰相的时候,经常批评皇上,劝说皇上做好事,所以,天下太平。后来杨国忠做了宰相,就没人敢批评皇上,朝中大臣们只是顺着皇上说好听的话,所以,皇宫之外的事情,皇帝很多都不知道。其实,天下百姓,好多人都知道,安禄山会造反的,杨国忠是奸臣,但大家谁也见不到皇帝,这些话,也没法告诉皇帝……”
李隆基脸色煞白。
原以为,能够从郭绣嘴里听到几句歌功颂德的好话,赚回些面子。哪里想到,听到的,却如同是当面抽他的耳光!
失了长安,李隆基已经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面;马嵬坡之乱,更是让他在禁军面前威信扫地;眼见杨贵妃死于非命,身为皇帝只能听之任之,连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这更是让他脸面丢尽!而现在,一个乡野小丫头,竟然也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郭绣的话,没有给李隆基留丝毫脸面,相反,将李隆基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也撕得粉碎!
他已经被扒光了衣服,赤身**地站在世人面前!
失去长安、失去民心、失去军心、失去杨玉环,失去一个男人的基本尊严,这一切,不是因为杨国忠,也不是因为安禄山,更不是因为已经死去的杨贵妃!
这是李隆基的自作孽!
李隆基浑身一伸手,抓起几案上的茶杯砸了出去。茶杯落到郭绣的脚边,摔了个粉碎。
李亨一声怒喝:“这乡野女子当面羞辱圣上,必是乱党,来人,把她拉出去,就地正法!”
皇帐门口,鱼朝恩听见李亨的呵斥,带着骁卫军,耀武扬威就要进帐抓人,仇文博却是拦在帐门前,堵住了鱼朝恩的去路。
鱼朝恩怒道:“仇文博,你敢违抗圣旨!”
仇文博一声冷笑:“仇某听见的是太子的声音!鱼朝恩,难道太子已经登基?”
鱼朝恩方才知道自己的话说漏了嘴,李亨已经掌控了马嵬坡,但他还是太子!鱼朝恩这句话,便是大逆不道!只是,太子一党已经掌控了禁军,鱼朝恩却也不是太担心,厉声喝道:“仇文博,给我让开!”
仇文博却是毫不退让:“鱼朝恩,给我退下!”
鱼朝恩一摆手,骁卫军一拥而上,就要硬闯。
仇文博将手中长枪一挺,三百军卒亮出刀枪,与晓卫军对峙起来。
李亨见鱼朝恩被仇文博拦在了帐外,一时间手足无措。
郭绣却是吓得泪水涟涟,只得眼巴巴看着张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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