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乃是佛法兴盛之国,当初,鸠摩前往大慈恩寺辩经,败给了虚远大师,鸠摩口服心服!”鸠摩淡淡说道:“大唐供奉佛祖真身舍利,也是众望所归。只是,如今安禄山造反,大唐皇帝出奔,国内大乱,佛祖真身舍利留在大唐域内,恐有所失。我吐蕃一向信奉佛法,礼敬佛骨,如今,也是国泰民安。所以,鸠摩愿替大唐代为保管佛骨,暂且将佛骨迎到吐蕃。等大唐剿灭叛贼,天下太平之时,吐蕃再将佛骨送回大唐,此乃一举两得之计,宰相大人万勿推脱。”
杨国忠出了一身冷汗。
吐蕃在这个时候,“代为保管佛骨”,其实就是趁火打劫!只是,鸠摩把这一场巧取豪夺,硬生生说成而是义举!
佛骨不仅是天下至宝,更是号令西域的利器!
吐蕃的胃口太大了,一个南诏国还不够,他们要的是整个西域!
吐蕃一向觊觎佛祖真身舍利,如今机会到了,绝不肯罢手!
“鸠摩大师愿出手保管佛骨,确是想的周到!”杨国忠明知鸠某巧取豪夺,却也不敢说破:“只是,佛骨现在大慈恩寺中,长安城已然被叛军攻占,杨某也是无奈。”
鸠摩淡淡说道:“宰相大人应该明白,这次吐蕃国兴义兵,相助大唐,是出于对佛法的尊奉,以防佛骨落入叛贼之手。既然佛骨已经落到了燕军手中,吐蕃军只有三千人马,无法与叛军抗衡,只得回军向赞普复命。”
杨国忠慌忙说道:“国师若是回军,将杨某置于何地!”
马嵬坡已然是危机四伏,禁卫六军几乎都是长安人,他们不愿意前往四川,从长安到金城,不断有士卒逃跑,剩下的,也是怨声载道。已然有人在暗中鼓动士卒哗变,杨国忠之所以不敢杀陈玄里礼,就是要靠陈玄礼来弹压这些越来越不安分的士卒。而现在,陈玄礼似乎也觉察到了中军有异。若是吐蕃人甩手不管,杨国忠只怕是活不到明天。
杨国忠几乎是在哀求。
“宰相大人的处境,贫僧也是感同身受!”鸠摩笑道:“不过,宰相大人完全可以调剑南军前来相助,贫僧以为,剑南军骁勇善战,必能保宰相大人平安无事!”
杨国忠心中暗骂鸠摩狡诈。
剑南军若是能用,杨国忠哪里还用得着去找吐蕃人!
天宝九年,杨国忠为建边功,唆使剑南节度副使鲜于仲通讨伐南诏国,没想到,西洱河之战,六万唐军全军覆没。杨国忠自知罪责重大,千方百计掩盖真相,将这场大败,硬生生说成是大胜。皇帝倒是听信了他的话,但剑南军已经是元气大伤。原本一万多人的剑南军,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之后数年,鲜于仲通东拼西凑,总算是又凑够了一万人,但战斗力大不如以前。
杨国忠担心时间长了,西洱河之战的真相传到皇帝耳朵里,天宝十二年,命鲜于仲通再次出兵南诏,试图一举击败南诏,杀掉南诏王阁罗凤,以绝后患。这一次,河西、陇右等诸镇兵马明知杨国忠官报私仇,故意迁延不前,杨国忠自知理亏,也不敢催逼,结果,剑南军不得不孤军深入南诏。
西洱河之战后,剑南军战力已然大不如以前,又是孤军深入,结果,又是在西洱河,遭到阁罗凤四面夹攻,再次惨败。这一次,虽然没有全军覆没,却是全军溃散。那些兵卒全都是四川子弟,上次西洱河之战,四川子弟死伤惨重,川民原本就有怨气,这一次,溃散的剑南军很快就没入民间,最后回到成都的,不过区区数百残卒。
这一次大败,杨国忠仍然压下不报,谁也不知道,剑南军其实已经是名存实亡。
一年过去了,鲜于仲通好不容易凑了一两千人,然而,杨国忠这次铤而走险劫持皇帝,万万不敢动用那已然成了残军的剑南军。这些残军,战斗力差,还要为他守卫老巢,若是成都出了问题,那杨国忠就是无家可归了!
无奈,杨国忠只得求助于吐蕃。
而吐蕃人竟然盯上了佛祖真身舍利!
鸠摩这是有恃无恐!因为,大唐朝廷不知道剑南军的情况,与四川和南诏比邻的吐蕃人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剑南军仍然保持完整,鸠摩根本就不敢率孤军深入大唐域内,也不敢向杨国忠索要佛祖真身舍利,他很清楚,杨国忠一贯喜欢过和拆桥。
杨国忠明知鸠摩算准了剑南军靠不住,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吐蕃赞普已然收了四川的绸缎金箔,答应要助杨某一臂之力,赞普一言既出,岂能收回?国师若是回军,便是陷赞普于不义。”
“我吐蕃赞普命贫僧保护佛骨,若贫僧空手而回,便是卫康赞普之命!”
“佛骨的确是在大慈恩寺,事成之后,鸠摩可率吐蕃大军前往长安自取。”
鸠摩沉下脸来:“我吐蕃兵马奉宰相大人召唤,不避凶险,千里而来,大家应该赤诚相待,可宰相大人却是搪塞其词!宰相大人,鸠某不妨把话说明,宰相大人挟大唐皇帝出奔四川,目的是偏安一隅,佛祖真身舍利具有号令天下的号召力,剑南军已然名存实亡,宰相大人要想在四川立足,光有一个光杆皇帝是不行的,还要有佛骨!这一点,连鸠摩如此愚钝之人,都想到了,宰相大人一向聪慧,岂能想不到!佛祖真身舍利,就在你的中军之中,宰相大人举手可得!若是宰相大人肯将佛骨交予鸠某,三千吐蕃勇士,宰相大人尽可调遣,否则,鸠某只有率军回去,向赞普复命!鸠某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宰相大人休怪!”
杨国忠顿时语塞。
那鸠摩聪慧过人,早已把杨国忠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杨国忠要在四川另立朝廷,除了挟持皇帝作为朝廷合法性的官方象征,还要利用民间信仰笼络人心。所以,他离开长安之前,没有忘记大慈恩寺中的佛祖真身舍利。
佛祖真身舍利轻易不能出寺。即便皇帝要迎请佛骨前往大明宫,大慈恩寺也会断然拒绝。但是,这一次情况不同,燕军攻陷潼关,不日就要进逼长安,佛祖真身舍利若再不请动,就会落到叛军手里。所以,当杨国忠以保护佛祖真身舍利为名,命大慈恩寺请动佛骨出寺,大慈恩寺不明真相,立即应允。方丈空明因为要坐镇大慈恩寺,不能远行,便将佛子真身舍利交予了虚远,同时,让执法僧空悔率二十名武僧护持,遂皇帝车驾离京。
虚远、空悔一行僧人,守护着佛祖真身舍利,就在中军之中,距离杨国忠的大帐不远。
佛祖真身舍利乃是佛中至宝,如今不得已请动,原是绝密,外人并不知晓。可却是没能瞒过鸠摩。
杨国忠呆了半晌,知道瞒不过去,说道:“大师有所求,杨某敢不从命!佛祖真身舍利,的确就在军中,只是,大慈恩寺虚远大师亲自守护,杨某须与虚远大师相商。”
鸠摩点点头:“那就烦请宰相大人前去商议,鸠摩在此等候!”
鸠摩的意思太明白了看不到佛祖真身舍利,吐蕃军便袖手旁观,让杨国忠自生自灭。
现在,杨国忠被彻底逼到了绝路上。
如果没有吐蕃人,禁卫六军虽然蠢蠢欲动,杨国忠如果应对得当,他总还有一线希望。
而现在,吐蕃军出现在了莽山,虽然相距有三十里,但用不了多久,六军就会发现,杨国忠勾结吐蕃卖国求荣的勾当,到那个时候,六军必然震动,陈玄礼也不用见到皇上,便会向杨国忠发难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用不着圣旨。
若是吐蕃军袖手旁观,杨国忠便只有死路一条!
杨国忠一咬牙:“鸠摩大师请稍后,杨某去去就来!”
月光下,金城如同是进入梦乡一般。
县衙大堂上,张兴怀抱郭绣,“明镜高悬”的匾额下,身前的几案中,一支残烛在微风中忽明忽暗,映照着几案上一支签筒,一个惊堂木,一只铁质团扇,以及,一柄血迹斑斑的朝天刀!
夜色沉寂如水,偶尔响起数声犬吠,在空荡荡的街巷中回荡,让这座人去城空的城市,显得更加凄冷空寂。
郭绣偎在张兴的怀里,发出轻轻的梦呓。张兴爱惜地抚了抚她的秀发,浓密的秀发飘柔光滑,如瀑布一般,倾泻在张兴的膝盖上。
这个柔弱俊秀的邻家女孩,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便认定了张兴是她的夫君,她在张兴的怀里,像个孩子一般安然入眠。
都说女孩轻信,但女孩有她自己感知世界的方法,这种方法无法用理性来解释,但是,往往很准!
一阵风过,残烛爆出一个烛花,风中拂过一阵刺鼻的血腥气。
郭绣瘦弱的身子微微发颤,双目微合,眼角却是淌下了两行泪水。
张兴裹了裹披在郭绣身上的披风,轻声说道:“别怕!”
烛花映照下,躺下横七竖八躺着数具血淋淋的尸体。
而在张兴身边的另一张太师椅上,郭从谨仰面靠在椅背上,胸口鲜血淋淋,已然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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