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街道狭窄,房屋低矮破败,街巷中全无行人,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上锁,显然,百姓已然逃亡一空。
金城只是一座小城,张兴按照郭从谨所说,一路飞奔穿城而过,不一时,便来到城西,果然有一条小胡同,张兴进了胡同,前行不多远,眼前出现了一株大槐树,树下一座茅草小屋。
张兴走到门前,门上并未上锁,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静悄悄的,并无人应答。
张兴推了推,却没能推开,房门里面上了门扪。显然,里面有人。
张兴正了正衣冠,冲着大门拱了拱手,说道:“郭小姐,在下乃长安张兴,令祖父有话要带给你,请郭小姐开门。”
里面仍然是悄无声息。
“郭小姐。张某并非歹人,还请郭小姐行个方便。”张兴说道。
里面咔哒一声,却无人应答。
张兴心中焦急,急急说道:“张某知道郭小姐在里面。实不相瞒,令祖父郭从谨得罪了官军,官军就要进城了,郭小姐若是不肯开门,只怕有危险!”
里面传出一声哭腔,还带惊恐的颤音:“我爷爷他怎么了?”
张兴叹道:“郭小姐,事情紧急,郭某只得长话短说,郭大爷要给皇上进献糠饼,却被禁军殴打,张某看不过去,杀了禁军校尉,惹了大祸,禁军抓人,郭大爷已然落到了禁军手里,只怕郭大爷将郭小姐托付给张某,要郭小姐和张某一起出逃。”
里面传出女子的大哭:“我要我爷爷,我不要你!不要你,你走,你走开!”
那女子哭得凄惨,张兴心中悲愤,只得掏出太平钱:“郭小姐,这是郭大爷的太平钱,张某受郭大爷所托,来接郭小姐。还请郭小姐,赶紧开门,和郭某一起出逃,否则,禁军进城,便走不了了!”
里面的哭声愈发凄惨,却是不肯开门。那郭绣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一个人躲在家中,已然是害怕到了极点,又听说爷爷遭遇不测,早已是六神无主,除了放声大哭,什么也不敢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不敢相信陌生人。
张兴力大无比,这一扇柴门,根本就挡不住他,只是,张兴心善,知道郭绣害怕,怕吓着她,不敢硬闯,只得耐着性子说道:“郭小姐,张某不是歹人。张某原本是长安县衙的捕快,后来,因为办案,去常山缉拿罪犯。恰逢安禄山谋反,张某便留在常山,辅佐常山太守颜杲卿抵抗叛军。那常山只有三千健卒,安禄山叛军却有二十万之众,难以抵敌!颜太守和行军参军步云飞设计,在宝轮寺以献剑为名,刺杀安禄山。结果,事情不济,功亏一篑,让安禄山逃出了常山城。步云飞也是身受重伤,颜太守自知守不住常山城,决心与常山共存亡,派人将步云飞送出城去。颜太守原本是想把步云飞送出井陉关,前往河东。可步云飞出城没多久,颜太守才发现,河东王承业和张通幽,欲对步云飞不利,便命张某星夜出城,追赶步云飞,让他改道。张某传过话,便与步云飞道别,准备与颜太守一起,与常山城共存亡。可张某到了常山城下,颜太守命四门紧闭,不准张某进城”
“他为什么不让你进城?”房门里,响起郭绣怯生生的询问。
女孩子好奇心强,即便是在巨大的悲痛中,也要问个究竟。
张兴说到:“张某这才明白过来,颜太守让张某去给步云飞传话,便是给了张某一条生路!常山城根本无法抵御二十万叛军,必然是人死城破!颜太守四门紧闭,就是不让张某进城送死!张某跪在城门下,苦苦哀求颜太守开门,颜太守却是不为所动。张某无奈,便请求颜太守,放他的儿子颜泉明出城,也为颜家留条根。颜泉明却也是一口回绝,要与其父一同殉城”
张兴说到这里,堂堂五尺汉子,已然是热泪长流,泣不成声。
“颜太守是好人!”郭绣隔着门板说道。
“张某不能进城,只能呆在城外,第二天,叛军攻城,二十万大军蚁附而上!常山健卒全部战死,无一投降!颜家父子端坐城门之上,点燃大火,与城门一同化为灰烬!张某眼睁睁看着常山城破,颜太守举家死难,却是无法相救,痛彻心肺!只得含泪向常山城磕头。先前,张某决心随颜杲卿死节,便请步云飞南下前往长安,为颜杲卿鸣冤,如今,张某没死成,便离了常山,一路向南,打算追赶步云飞,一同进京为颜杲卿鸣冤。可张某紧赶慢赶,一路上却找不到步云飞踪影,直到过了洛阳,才听说,步云飞根本就没走南路,他被叛军围困在了苍岩山,全军覆没!”
“先生别哭!”房门里面传来郭绣的劝慰声。
张兴擦了擦眼泪,心中感叹,那女孩没了爷爷,心中悲苦,却也不忘了劝慰别人,虽未谋面,却也是个懂事的女孩,却不知她长得怎么样。
“张某落得孤身一人,眼见安禄山攻破了洛阳,官军连连败北,叛军兵临潼关,哥舒翰拥重兵坐守潼关,却是按兵不动,张某见官军并无与叛军决一死战之决心,天下大乱,张某回天乏术,原想一走了之。只是,颜杲卿一家以死殉国,却被朝廷视为叛臣,真乃天下奇冤,张某心中不忿,便独自进京,为颜杲卿伸冤。可是,杨国忠把持朝政,张某人微言轻,却是进身无门!进不了大明宫,见不到皇上。在京城里盘桓了一个多月,无计可施。昨日,有消息传来,叛军攻破了潼关,潼关大军全军覆没,杨国忠带着禁军六军,护着皇帝和贵妃,逃出了长安。张某心想,皇帝在长安城里,宫门深幽,张某难以相见,现在皇上出奔,在路上,张某或许有机会可以见到皇上。所以,张某悄悄跟着皇帝车驾,一路西行。”
“你见到皇上了吗?”郭绣的声音,很是关切。
张兴叹道:“禁军防备极为严密,张某跟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机会。今天,车驾将近金城,张某便想在金城里寻找机会,便快步超过车驾队伍,想提前看看金城的情形。却见你爷爷被禁军校尉欺凌,张某一时不忿,杀了禁军校尉,连带害了你爷爷!郭小姐,官军马上就要进城,赶紧开门跟我走,若是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房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孩子,一身粗布布衣,打着补丁,梳着两支小辫,一张鹅蛋脸,两只眼睛泪汪汪的,虽是小户人家,衣衫破旧,却是眉清目秀,怯生生地看着张兴。
张兴心头苦笑,原以为,郭从谨家境贫寒,穷苦人家的女孩,相貌好不到哪里去,能看着过得去就不错了,哪里想到,这郭绣却是个小美女,只是因为心头悲苦,脸上愁容不展,眼泪汪汪,却是愈发让人心痛爱怜。
张兴拱手说道:“绣儿,事情紧急,张某就直说了,你爷爷怕你孤苦无依,将你许配给张某为妻,虽然如此,张某不敢用强,若是绣儿看得上张某,张某便是高攀了!若是看不上,张某也绝不敢勉强!张某你兄妹相称,日后,张某做主,给绣儿寻一户好人家!”
郭绣含泪点了点头。
“你是同意给我做妻子还是做妹子?”张兴急急问道。
郭绣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其实,郭绣若是要给张兴做妹妹,早就说出了口。之所以低头不语,便是同意嫁给张兴了,只是女孩子害羞,不敢明说。
张兴不懂的女孩子,见郭绣不语,心中焦急:“不管是做妻子还是做妹子,张某先保护你出城!”张兴说着,俯身下去,背起郭绣,迈开大步,向城外飞奔而去。
金城东门外,郭从谨匍匐在地,被禁军将士团团围住。
郭从谨年事已高,被那校尉当胸踢了一脚,吐了几口血,胸口疼痛难忍,又担心孙女郭绣,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悲苦,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禁军,却是站不起来。
那从张兴手下逃走的校尉,手持宝剑,指着郭从谨的胸口,恶狠狠地骂道:“老贼,老子剜了你!”
“住手!”身后响起一声呵斥。
校尉急忙收剑,转身跪地:“大帅,他就是杀我龙武军的叛贼!陈将军为我将士做主,把他剁为肉泥!”
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坐着一位须发银白的老将,那老将虽然年老,却是体格魁梧,衣甲鲜明,双目如炬,手按宝剑,带住战马,声如洪钟:“你就是郭从谨?”
郭从谨强忍着胸口的疼痛,点点头。
“你是来接驾的?”
“他接个屁的驾!”校尉喝道:“这老东西就是个穷棒子,居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见皇上!大帅,更为荒唐的是,这老家伙居然要给皇上进献糠饼,妈的,皇上能吃糠饼吗,这明明就是戏弄圣上!我兄弟见他行事荒唐,一脚踢翻了他,却被他纠集匪徒杀了,大帅,末将看来,这老东西接驾是假,欲行刺皇上才是真!”
十几张糠饼,散落在郭从谨身边的黄土中,糠饼上满是尘土。
“伧啷”一声,老将一把从腰间拔出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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