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反复思量后,殷渊决定改变策略,一切要避开锋芒,暗中调查,要让杜烁放松警惕,漏出蛛丝马迹。
几日后,郡守裴兴得到消息,说这位刺史大人自到扬州之后,并未处理任何政务,不是待在驿馆内读书、品茶,就是到青楼听曲,除了去了一次平南将军府,没再会见任何扬州官吏。
裴兴冷笑道:“看来此人也是外强中干,徒有其表,口口声声说什么代天子巡视,实际上却是整日逍遥自在,不干正事。”
过了几日又有人来报,说殷渊这几日一连接见了好几位扬州治下县令官吏,其中还有郡守府的长史,每人都带了礼物,好像殷渊也并未拒绝。
裴兴轻叹道:“又是口是心非,这与京城中那些大人们又有何不同,看来我是看错人了。”
一旁亲信道:“大人这又是何必,这刺史大人听说是会稽王身边红人,得罪不得,大人不如也备些厚礼给他送去,再好生招待几日,把这瘟神送走了也就罢了。”
裴兴怒斥道:“本官偏不去巴结与他,裴某也是朝廷命官,扬州自裴某到任以来不敢说百姓安居、太平清明,但也未曾有大的过失,他又能如何,大不了弃官还乡,倒也省去整日装模作样,曲意逢迎。”
又一日,殷渊派人来请裴兴,裴兴不知何事,不敢耽搁,赶到驿馆。却见殷渊衣冠不整满身酒气,似乎酒醉。裴兴躬身施礼道:“不知刺史大人唤下官前来何事?”
殷渊双眼微闭,两颊微红,斜靠在椅上,未曾说话先打了一个酒嗝,笑道:“让裴大人见笑了,适才与王司马多吃了几杯,有些醉了。”
裴兴强压心中不满,陪笑道:“既然大人醉了,还请早些休息,下官暂且退下。”说罢就想退出去。
殷渊却笑道:“且慢,裴郡守,本官请你来,难道就是让你看到本官的醉态吗?本官是多饮了几杯,但头脑还是清醒的。对了,听说郡守大人精通音律,而且抚的一手好琴,本官也是特别喜好音律,裴太守可否为本官抚上一曲助助兴啊?”
裴兴听罢顿时火往上撞,本想立刻转身离去,转念又想到自己的妻儿老小,咬牙忍了又忍,点头同意。一旁有人摆好古琴,裴兴满心屈辱悲愤都化作指下琴曲,裴兴抚的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曲调委婉悲伤,撕裂肝肠,裴兴正弹着,突然眼前一黑,随后就感觉面部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立刻停下,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鞋。
就听到殷渊在对面叫到:“你这是抚的什么东西,本官的雅兴都让你给搅了。”
此时裴兴在也无法忍受了,顿时爆发,指着殷渊大骂道:“狗官,枉你受朝廷信任,却是如此龌龊,裴某瞎了眼,还以为你是个难得的清官,终于可以为扬州百姓做主,却不想你比那些整日鱼肉乡里、贪赃舞弊之辈更加不如。我呸,什么清谈第一人,什么旷世奇才,都是假的。”
裴兴气的二目圆睁,满脸通红,头上的冠巾也歪在一边,殷渊就这么听着,望着裴兴,既不生气,也不说话,等裴兴骂完了,冷冷笑道:“裴兴,你就不怕我回去在天子面前参你一本?到时恐怕你只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裴兴冷笑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怕的,大不了这官裴某不做了,还能怎样?”
殷渊继续道:“你以为就这么简单,我来问你,那封告密信是不是出自你手?”
裴兴听到殷渊这么一问,脸色瞬间一变,又故作镇定,道:“什么信,裴某不知。”
“你休在此装模作样,别以为本官真的不知,你与那平南将军素有不和,又因整治邗沟之事曾经大吵,于是你怀恨在心,匿名诬告,说平南将军贪污专款,挪用军饷是也不是?”
裴兴听后反倒冷静了,道:“既然你已都清楚,还问我作甚,只不过我并未诬告杜烁,其贪腐之事俱都属实。原来你那日名义上是拜会杜烁,实际上是去巴结于他,你与他们果然是一丘之貉。其他裴某不再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完,把头一扬,眼一闭,再不做声。
裴兴等了片刻,却不见殷渊有所行动,裴兴再睁开眼,却见殷渊已整理好衣服,正对着自己躬身一拜,裴兴道:“你这是又为哪般?”
殷渊满脸笑容道:“殷某有罪,让郡守大人受苦了。”
裴兴又是一愣,殷渊继续道:“方才本官只在试探阁下,若不用着激将之法,怎能让大人讲出自己的真心之言,殷某如此做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殷某此次到扬州真实目的就是受命调查杜烁贪腐一案,因事关重大,四下又耳目众多,只能暗中进行。”
裴兴仍不完全相信,又问道:“那大人又是如何得知那封密信是出自裴某的?”
殷渊扶着裴兴坐下,又道:“起初殷某也不能确定是何人揭发杜烁,后从密函内容分析,能对杜烁贪腐之事描述如此详细,又谙熟国库专银划拨交割环节,特别是还能知道天子批复度支尚书有关漕运的奏折内容,便能基本判断出此人绝非一般官吏,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此人官职品阶不低,二是又掌管漕运整治进出所有账目,却又不可能有人同时兼备二者。郡守大人在殷某刚到扬州时,虽是极为殷勤,却又表现出极细微的做作,我想,大人的‘殷勤’只是在试探殷某的为人,而‘做作’却是出自本能。殷某临来扬州之前就拜访过您的恩师,前朝光禄大夫余正老先生,向老先生了解过郡守为人,知道郡守大人品行敦厚,为人正直,因不愿参与党争而不受重用。所以殷某知道裴郡守绝非阿谀之辈,到扬州后,殷某表面整日游手好闲、不问政事,其实只是想掩人耳目,麻痹对方,也想给郡守以刺激,暗中殷某四下打探走访,了解郡守与杜烁曾因整治邗沟经费使用之事意见颇大,局面一度僵持,后杜烁直接翻脸,又是威胁又是拿朝廷施压,郡守无奈最后被迫让步。那么,把诸多因素连在一起,殷某大致推断出裴郡守可能就是这个告发之人,加上殷某刚才这一激,就足以断定了。”
裴兴此时终于相信了殷渊所言,很是激动,道:“能为国清除杜烁此等贪腐蛀虫,裴某吃这点苦,受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大人有何吩咐就请直言,下官愿尽犬马之劳。”
殷渊起身拉住裴兴双手说道:“裴大人真乃大晋肱骨良臣也,得大人相助,彻查此案指日可待。”
“不过?好像殷某还忽略了一点,此案似乎应该还有一人知道内情,裴大人您说呢?”殷渊又道。
这下裴兴可真是服了,于是便竹筒倒豆般将整个事情告诉了殷渊。
原来,当朝廷决定整治邗沟时,最初裴兴还是极力支持和赞成的,尽管他一直看不惯杜烁嚣张跋扈的作法,但在这件事上却将成见暂放一边,甚至亲自奔波协调各方关系。后来杜烁擅自篡改账目之事被裴兴得知后,裴兴与之发生了冲突,裴兴提出异议,杜烁却拿朝廷施压,拿出了天子御批,裴兴无奈只好让步,也十分苦恼,愤懑之下也不再过问工程之事,邗沟疏浚工程大权都落入杜烁如一人手中。一日夜晚,裴兴批阅公文后,正欲回内宅就寝,突然有家仆来报,说后门外有人求见,此人形色慌张,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裴兴。裴兴觉得事有蹊跷,随即在书房接见此人,来人自称姓范名亮,乃是杜烁手下一名孔目,因发现了杜烁用竹竿、黄泥代替砂石修建围堰,虚设人名套取空饷、虚报账目等事而被追杀,希望裴兴能予以庇护。
“那此人手中可有证据?”殷渊此时问道。
裴兴轻叹一声答道:“范孔目说他手中有一本账,记录了杜烁虚开、贪腐专款的全部条目,只是证据被他藏了,暂不在身边,待避难后再交给裴某。只可惜当时我还心存犹豫,并未相信,以为又是杜烁设计加害与我,没有收留范孔目。”
殷渊道:“那这个范孔目现在何处?”
“哎,是裴某害了范亮啊,后来我听说,范孔目被杜烁抓住,定了个侵吞专款、中饱私囊之罪,据说还从家中起获了大量赃银,至今范亮是生是死裴某也不知道了。”裴兴叹道。
“只手遮天、草菅人命,在杜烁的眼中早就没有王法了,我想郡守也是因此再忍受不了杜烁的肆意妄为而向朝廷举报的吧?”殷渊又问道。
裴兴苦笑道:“说来惭愧,大人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原因是范亮找过裴某,裴某担心杜烁知道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所以也为自保,才向朝廷写了密函。由于大人只是例行巡视扬州,裴某并不敢确定大人是受命前来调查杜烁贪腐一案的,所以才会多次试探,而且在驿馆周围布下了眼线,不想到最后却被大人试探到了,大人的机敏才干在下佩服之至。”
殷渊笑道:“哪里是殷某机敏,只是郡守做派与以往太过反常,漏了马脚不巧被殷某发现了而已。
裴兴又道:“只是现今线索全无,杜烁又已警觉,恐怕早已做好了应对,如此便难了。”
殷渊道:”是啊,但也不是没有丝毫进展,现在关键就在那本帐,若能找到,一切都可迎刃而解。故而,当务之急就是调查那账本的下落,这虽棘手,然现今殷某有了裴兄这位得力助手,倒是有了几分信心。”
裴兴拱手道:“下官为大人马首是瞻,如何安排全凭大人吩咐。”
殷渊道:“裴兄不必多礼,你我现今是同坐一船,定是要风雨同舟,共同进退了。殷某觉得,调查账本下落之事还是由裴兄去办,原因有二,一是当前殷某目标明显,一举一动杜烁都能掌握,而杜烁却暂时无暇顾及裴兄,二是裴兄熟悉扬州情况,调查起来更加方便。而殷某则在明,继续演戏来麻痹杜烁,又可随时配合裴兄,只不过今日的戏还需演下去,绝不能让杜烁察觉你我已然联手,这样一来委屈裴兄还得吃点苦头了。如此你我一暗一明,水落石出之日不远矣。”
裴兴起身拱手道:“大人心思缜密,安排天衣无缝,若能扳倒杜烁,裴某吃些苦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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