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天寒地冻来形容现在的天气绝不為过,渭水上有不少水流不太湍急的水面上已经结起了一层薄冰。皎洁的月色下,苍茫的原野上所有的事物都分外清晰,河岸边的几颗垂柳静謐无声,只是柳条上的露出早已结成了冰凌,在月光的映衬下,晶莹剔透。
“这鬼天气好冷啊!”河岸不远处的矮矮山丘上忽然冒出了一个男子的脑袋,从面相上看,颇為年轻不过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只见黝黑的眸子往河畔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当即哈出一口热气,轻声腹诽道。
“小猴子,你也不想想这麼什麼天气,当然冷了。”年轻男子身旁的还伏著一头髮花白的年长男子,他斜了那小猴子一眼,开口说道。
“老孙啊,你说这麼个鬼天气,曹操还敢派人过河麼?”小猴子姓侯,不过年幼从军,性格极為活泼,因而被战友们戏称做小猴子,今次还是他第一次上阵,就被发配来这渭水河边侦查敌情。而年老者姓孙,因其年纪在斥候营中无人能及,所以大家都叫他老孙,他已经从军十数年了,经验丰富,所以什长才会派他和小猴子一起出来。
“这谁知道。”老孙撇了撇嘴,须臾却是又开了口,“不过既然将军让我们在这裡巡守,自然有其道理。”
老孙口中的“将军”便是那马超,在关西军中虽然韩遂名义上职位最高,然而声望却远不及马超,而此番能纠结起近十万的雄兵,其中马超之功远胜於韩遂。
“哎,真想早些回家睡热炕啊,比在这裡风餐露宿还要挨饿受冻不知道安逸多少!”小猴子再看了眼远处空无一人的渭水两岸,低声说道。
“你才从军多久,这点小苦都吃不了,以后怎麼跟著将军成大事。”老孙轻骂道。
“哼,难道你不想回家麼?”小猴子颇為不服气的反驳道。
“不要拿我和你比啊,我都这麼大把年纪了,这场仗打完了就可以退伍还乡抱孙子了,可不著急这一两天。”老孙笑著开了口。看他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洋溢起的笑意,只怕已是想到了自己未来含飴弄孙的情形。
“哎,对了,你那孙子几岁了?”小猴子开口问道。
“还不到两岁,上次见我回去,那芽儿从他娘怀裡跳下来,又蹦又跳的朝我过来...”说起自己的小孙子,老孙不由有些滔滔不绝。
“那他爹呢?”冷不防的小猴子插了一句,老孙的笑意顿时凝固在了脸上,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去年和羌人打仗的时候断了一条腿...”
“哎,不知道我还回不回得去...”小猴子亦是沉寂了一会儿,这才略带些洩气的开了口。
“住口,不许说晦气的话!”老孙低喝一声,没好气的瞪了小猴子一眼。从军之人都是很迷信的,不但是那些将领,连普通士卒一样,这小猴子口不择言,犯了军中禁忌,幸亏旁边是老孙,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早就一嘴巴子拍上去了。
“以后在营中不许说这样的话,知道麼!”老孙正準备训斥小猴子,却发现小猴子面色变得无比难看,整张嘴张大,吃惊的望著远方。
“小猴子,你怎麼...”老孙正想问他為何如此模样,然而顺著小猴子的目光望去,他的脸色也像是被传染了一般,满脸的褶子也再次皱了起来。
银色的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渭水水面被几根铁索拦腰截断,一条浮桥漂浮其上,一队身著黑衣黑甲的士卒正悄无声息的通过浮桥,而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裡,必然是曹军的兵士无疑了。
此时在渭水西岸已有了不少士卒,不过他们此时的举动很奇怪,每人都挑著一个筐和一个桶,筐裡装满了渭水边的泥沙,桶中则是冰冷刺骨的河水。
“越怕什麼越来什麼,都怪你这臭小子,叫你不要乱说话偏不信!”良久,老孙终於回过神来,却是抬起脚狠狠在小猴子屁股上踹了一脚,开口说道。
“不要叫!想死啊!”那小猴子一吃痛,嘴一张就差点叫出来,幸好老孙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
“那...那我们现...现在怎麼办?”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的小猴子战战兢兢的掰开老孙捂住自己嘴的手,略带惊惧的开口道。
“看看再说。”老孙却是沉稳的说道。
“我...我们还是先...先回营,将...将这裡的事回稟给...给将军吧。”毕竟是初次上阵,小猴子感觉自己的心臟因紧张而越跳越快,几乎就要从胸膛中迸出来。
“回去?你回去说什麼,就说河西来了敌人?”老孙冷声道,“连对方来了多少人、主将為谁、有何目的都不知道,你回去了怎麼说?”
“那...那怎麼办?”小猴子只觉得自己两腿都开始打颤了,追问道。
“再观察一下,不用著急,他们现在发现不了我们的。”老孙低声道。
不得不说老孙的确是个经验十分丰富的斥候,他选择的这个山丘当真是个绝佳的隐蔽和观察位置,既能凭藉周遭的物事完全的让自己与小猴子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又能将附近的环境尽收眼底,发生什麼事情都不错过。
“好...好吧。”小猴子依言再次将头埋了下来,只是呼吸声越发的沉重,像是老牛喘气般。
“大概有四千人。”浮桥上的人影渐渐都消散,浮桥也被撤去,老孙心中默默数了一遍,喃喃道。
“这也能看得出来麼?”小猴子已渐渐平静了下来,听到老孙的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老孙摇了摇头,再向曹军那边望了一眼,低声道,“没有打旗号,看不出主将是谁。”
“他们到底在做什麼?”小猴子望著那些正在渭水河边的忙碌著的曹军士卒,又问道。
只见那些曹军士卒在地面上用早已準备好的圆木搭成大致的框架,然后往框架裡堆积泥沙并泼水,不多时,那框架的底部已结起了一层薄冰。
“不好,他们在筑营!”眼见於此,老孙忽然沉声说道。
“筑营?”闻言,小猴子不禁一愣,不解的开口道,“就靠这河水和沙子也能筑营?”
“来不及解释这麼多了!走,立刻回营将此事稟报将军,迟了就来不及了!”老孙疾声说道,正打算一跃而起,然而山丘的另一侧却是想起了一个尖锐的低啸声。
“什麼声音?”小猴儿循声望去,老孙却是一把将他拽起,厉声道,“我们被发现了!快走!”
果然如老孙所言,尖锐的啸声之后,紧接著而来的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远处十数骑朝这小山丘飞驰而来,当先一人策马扬鞭一骑绝尘,显然是其首领。
眼见曹军士卒来势兄猛,老孙和小猴子再不敢耽搁,齐齐一跃而起,转身快步跑下山丘,而在山丘的另一头,两颗枯树各拴著一匹西凉高头大马,口带嚼子,四蹄也用布裹住。
慌乱之际,老孙和小猴子只顾得上鬆开韁绳,来不及解开马儿的其他束缚,便翻身上马,驱马疾奔!
苍茫的旷野上,一群黑衣黑甲的骑兵疯狂的追逐著前面的老孙和小猴子。浓稠的夜幕下,他们仿佛与天地融為一体,除了手中兵刃反射银色月光而泛起的点点白色涟漪,再无其他色彩。若是不仔细分辨,这些骑士仿若会给人一种错觉——一群挥舞著镰刀的死神,正在一步步逼近著目标。
“希律律!希律律!”老孙只觉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他仿佛已能听到曹军士卒胯下战马那沉重的喘息声,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背心,微微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的曹军骑兵不断的拉近与自己二人之间的距离,对方手中兵器闪烁著的寒光映入老孙的眸子,让他因為内心的惊惧,而浑身不自觉的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麼多年来,这是老孙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接近。他从军多年,当斥候也十数年了,老孙自知自己武力不足,打不过别人,但是他从未怀疑过一件事,就是他跑必定能跑得过别人。毕竟西凉兵士的坐骑大多都是西域马,相较于中原的马匹,无论速度和耐力都要高出许多,因此走為上一直都是老孙的救命法宝。只是今天这法宝却是不灵了,非但不能将这些曹军士卒甩开,反而被步步紧逼、越追越近,再这麼下去,只怕不出一主香的工夫,二人就要被身后的曹军骑兵追上!
“不行,分开跑!”眼见於此,老孙当机立断,一拨马头朝左侧拐了过去。
此时,老孙精湛的骑术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只见他的战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划过一道圆弧变向朝左侧拧过身子,几乎没有减低一丁点速度的疾驰而去。
那些曹军骑兵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变向,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来不及改变方向,只能继续往前追逐小猴子,而来不及变向追赶老孙了。
老孙长吁一口气,转过头眼见身后并没有人继续追来,心中微微镇定了些,正準备忙裡偷閒伸手拭去额头的汗水,庆倖自己总算捡回一条命来,异变陡生!
一个尖锐的破空之声突然传到老孙的耳畔,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一人一骑佇立在不远处,那人左手裡握著一张长弓,右手已空。而空气中,一缕泛著灰黑色光芒的箭鏃则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飞速的靠近他的胸膛。
只听“扑赤”一声,老孙瞳孔骤然缩小,羽箭闪电般射中了他的胸膛,不偏不倚的插在左胸上,老孙颓然的摁住胸膛,殷红的鲜血缓缓从指缝中渗出,身子一歪,从坐骑上摔了下来。
“想跑麼?“远处那人慢慢驱使坐骑来到老孙身边,望著一动不动的老孙,寒声道,“若是让你从我虎豹骑面前逃了,我徐晃有何顏面回去面对丞相大人?”
“将军,另一人也已经被。”不多时,刚才追击小猴子的曹军骑兵都返回来,一人拱手稟报。
“走吧。”徐晃再看了一眼已经死透了的老孙,拨转马头策马而去,诸人亦是紧跟而去,不多时旷野裡又慢慢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什麼都没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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