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丙子,宁王朱宸濠反。
是日,正是宁王寿辰,宴席上,他忽道:“昔孝庙为太监李广所误,抱养民间子,我祖宗不血食九年矣!今太后有密旨,命寡人发兵讨罪,共伸大义!”
太后的诏书他当然拿不出来,但是他拿出了异色龙笺。
这东西也足够唬人!
先前朝廷虽颁旨将江西高层大换血,但因着千里迢迢,拟调来江西的官员也需先交接再启程,这一耽搁下来,如今江西仍是早先那套班子,许多人早已是投了宁王了。
因此宁王一亮异色龙笺,这些人皆下拜高呼万岁。
而挺身而出叱责宁王谋逆的巡抚江西右副都御史孙燧、南昌兵备副使许逵被斩祭旗。
不曾归降的一应官员被投入大牢,参议黄宏、恰来江西出公差的户部主事马思聪在狱中绝食自尽。
随后,宁王号称领兵十万,联舟千艘,浩浩汤汤向南京进发,妄图在朝廷没反应过来时占住南京登基。
他自觉半壁江山唾手可得,却不知,他谋反的消息早已经由南赣巡抚蒋昇之手迅速送到京中蒋冕处。
刚刚升任礼部尚书未久的蒋冕汇同次辅王华一起密报皇上。
之后内阁极快的进行了布置,密令在豫南的蒋壑、高文虎两部合兵南下。
而南京方面,王守仁早在接到沈瑞书信时就已开始布局,以浙西、闽北剿匪为由,调派了兵将,此时已在江西左近。
蒋昇匆匆赶到赣南,以整顿军务为由,联络了几个卫所,拟断宁藩后路。
天罗地网已是铺设开来……
其实,即使没有提前预警,消息也是极快送进京的。
经过沈瑞几年经营,北地消息传递网络已成规模,传递速度有了极大提升,六月十四发生在宁王府宴席上的事,没到七月初一就已经送达御前。
彼时,京城刚刚收到边关捷报。
六月中,鞑靼自大同、宁夏两处边镇入寇,却被守军杀退。
宁夏总兵官潘浩、指挥使赵弘沛,大同总兵官杨英领兵奋勇杀敌,阻敌于边墙之外,此役合计斩首三百余,俘虏近百,夺获马匹器物若干。算是最近几年斩获较多的大胜仗。
这也是帝党的一次大胜。
杨英、潘浩皆戍边宿将,属于正常发挥,赵弘沛却是表现亮眼,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此战中,四夷馆的情报工作完成度极高,探得草原有异动,便即密报各处总兵做好筹备。这次入寇规模其实并不大,最初敌军虚张声势,也是四夷馆的密探冒死侦得敌军虚实,为各镇排兵布阵提供重要参考。
山西武学的兵械研究院新改良的火炮更是在此战中大放异彩,虽是笨重,安在城墙上却是守城的利器。
四夷馆一直是庞天青负责,主管山西武学的则是蔡诵,加上赵弘沛,都是小皇帝提拔起来的年轻人。
此番军报中还提到了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沈珹协同守城,称其积极游说马市商贾筹备粮草,还亲自上城鼓舞士气云云。
沈瑞看到军报时候忍不住心下腹诽,除了没负伤,几乎就是照着沈琇那武安县守城立功军报扒下来的一般。
不过这场战役中,沈珹也确实当记一功,当初的密报沈珹不仅请沈瑞上达天听,还明智的交到了四夷馆一份。
四夷馆也承情,报功时没落下沈珹的功劳,只是沈珹这消息的来路没法明说,便只能参照武安县的模式给他也报了个守城有功。
当然,“守”城也不是撒谎,沈珹确实老老实实呆在大同没有逃走。
无论如何,沈瑞总算是松了口气,蒋昇那边没有隐瞒是沈珺送出宁藩谋逆消息的事实,这边沈珹有送密报及抗击敌寇的功劳,至少小栋哥事发时宗房不至于被牵累太狠。
寿哥对于此战中心腹们的表现大为满意,在召集重臣商议边关论功行赏以及马市等后续处置时,他连说话声都大了几分,底气极足,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朕要是御驾亲征,那战果将更辉煌。
张永也在一旁凑趣猛夸一通皇上识人之明,之后不吝赞美,从四夷馆夸到李阁老,从山西武学兵械司夸到杨阁老,从户部夸到王阁老……几位阁老让他夸了个遍。
听得沈瑞张会憋笑不已。
几位老大人也有些尴尬,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原本都是想把张永踢去边关的,这会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赏功时几位老大人也没扫皇上的兴,由着皇上重赏帝党。
但对于边关马市政策上,几位却有了分歧。
李东阳、杨廷和认为当继续扩大马市交易,因这次入寇的规模远比这几年同期要小,四夷馆传回来的消息也是,有些部落因不愿意破坏好不容易开放的马市,而拒绝参战。
尤其是那些战力不足但擅养牛羊的部落。
他们往年跟着劫掠,因着不是嫡系,青壮也不多,能分得的战利品便少。
而如今跟大明交易就完全不一样了。
今年虽是大旱,死了不少牛羊,但对于他们来说,族人宰杀了牛羊吃肉,剥皮剃毛还能卖给大明呢,就算换不来粮铁,换布换盐也是划算的。
尤其他们发现,有些东西真不是能抢来的。
比如,大明传过来的专治牛犊腹泻的兽药,真是又便宜又好用。
而这种药,在边关想抢也没有,听说连药草都是更南边儿才会有的。
腹泻是牛犊的常见病,多发且死亡率高。对牧民来说,少折损一头牛犊那就是将来多了一头大牛。
谁不想多从大明的马市多弄来点!
尽管这些部落的态度虽并不能影响王庭的决定,但少一点敌人总归是好的。
负责情报收集是四夷馆,主持兽药这桩事的是蓝田,李东阳自然是拒绝关停马市,并且希望马市交易扩大的。
杨廷和就是冲着女婿也不会反对。
梁储也承认马市的重要性,但表示,鞑靼既敢犯边,就必须要受到惩罚。
依旧开着马市,会让鞑靼觉得抢不抢马市都在,抢了又有什么关系,长此以往助长敌寇气焰。
他认为应该关停马市一段时间,让鞑靼知道厉害,挑拨求安稳的部落和喜劫掠的部落自己先斗起来。
而王华赞同关闭马市,理由与梁储相似,却并非与梁储站到一处,而更多的是想打压总制三边的杨一清罢了。
对王华,沈瑞也能理解,眼见王守仁将有一个平叛的大功到手,必能更进一步,王华是不会让同样有着平叛大功的杨一清再添马市功劳,挡了儿子路的。
朝堂之上也各有站队,众说纷纭,民间也是议论纷纷。
但大抵都是欢喜的,战胜鞑子总归是高兴之事。
就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宁藩公开造反的消息抵京。
尽管朝中高层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但宁王竟会打着太后的旗号还是出乎大家意料,尤其,还真有异色龙笺!
坊间本就流传当初是“异色龙笺,加金报赐”,但从皇上到内阁都否认了有异色龙笺存在。
此时便有人犯起嘀咕,这异色龙笺是打哪儿来的?
若不是太后有诏……怎会有异色龙笺?!
如此,若不是“抱养民间子”,太后又怎么会下密诏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就在这种时候,街面上突然开始传太后曾想收养宁藩小公子、赵王世子等宗室子弟在宫中,为皇上所拒,之后太后就被禁足宫中,而出自张家原本掌宫务德妃娘娘也被夺了权,打入冷宫。
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一时当年郑旺妖言案的相关谣言也再次被翻了出来……
雍肃殿里,皇上召集内阁诸臣及张永、张会、沈瑞等商量讨逆大事。
“真有他的,跑之前还要出这么一招恶心朕。”寿哥冷冷道。
众人都是低头不语。
太后的口谕当时并没有在外头流传,内阁还道这事儿已经料理干净了。
没想到,宁藩在这儿等着呢。
“街面上臣已着人去查了,有嫌疑的,妄议的,统统抓捕……”张会硬着头皮道,“那边的人锦衣卫已去追捕……”
自从宁藩小公子进京后,张会就一直派锦衣卫盯着呢,尤其是蒋昇的密报上来后,更是盯得严密。
结果等到要抓人的时候,竟发现连带“病入膏肓”的小公子在内,宁藩在京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跑得个无影无踪。
张会简直要气炸了肺,将下头的几个档头一顿臭骂。
那几人也觉得冤枉,真是不错眼的盯着,愣是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跑的。进去宅子里也搜了,没发现暗道,也没发现可疑车辆,竟是找都不知道往哪儿找去。
张会压力山大,硬着头皮来禀报。
寿哥只冷哼一声,又问询沈瑞。
沈瑞这次领的依旧是抄家的剧本,“沈抄家”这匪号怕是一辈子摘不掉了。
上次抄的刘瑾,这不到一年,又来抄钱宁,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都是巨额财富,沈瑞都忍不住自我打趣是不是要他集齐正德奸臣贪官录了。
此外还有如臧贤一般有确凿证据的被宁藩收买的外官内官也在抄家之列。
“臣粗略审过了,这些人只是收钱为逆藩发声,不是心腹,并不知道那边的计划。”沈瑞回禀道。这些人若是知道,早就跑了,哪会等着被抓。
“但臣也找到了一丝线索,正打算……”沈瑞是从一些内官中想到了一个人。
历史上,正德前期太监有“八虎”,后期则有“三张”。
这三张里并不包括张永,乃是司礼监张雄、东厂张锐和御马监张忠。
历史上的张忠也是收了宁王厚礼为其说话的,而在宁王造反后,张忠又撺掇武宗亲征,后又为争功与王守仁为难——那个让放了宁王由武宗再抓的馊主意就是这位出的。
而今,这张忠尚未在明面上显出与宁藩关系来,不过沈瑞也始终密切关注着。
沈瑞关注他还真不是因为宁藩,而是他在老家直隶文安有个拜把子兄弟——张茂。
后人所书明史中言,张忠曾将江洋大盗张茂引入过豹房,同武宗皇帝踢了场蹴鞠。
其实这位江洋大盗在历史上出名的并不是这场蹴鞠,而是他的手下:
刘六、刘七、杨虎。
没错,就是历史上正德年间赫赫有名、席卷数省的那场大起义中的刘六、刘七和杨虎。
如今的正德六年并没有这场民变,这几位也还在文安做着豪强。沈瑞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并没去剿灭他们。
以目前状况来看,有能力将宁藩小公子等一应人偷偷弄出京城,并千里护送返回江西的,这些人嫌疑最大。
这边正说话间,那边刘忠悄然进来附耳向小皇帝禀报了些什么。
寿哥脸明显阴沉了下来,冷冷道:“朕又没招他们进宫,谁招他们的,他们找谁去,挑这个时候在朕这里跪着,跪给谁看呢?”
他视线扫过诸位重臣,毫不避讳道,“寿宁侯建昌侯特特挑你们都在的时候跪到了殿外。”
诸位阁老彼此对视,目光交流一番,不少人脸上都显出厌恶之色。
也不怪大家反感,这一家子就没做过几件好事。
而在场的,还有与之有嫌隙的。
李阁老当年是有意将孙女嫁给沈瑾的,种种原因没成吧,但被张家弄去当女婿了,也让李阁老颇为膈应;
杨阁老的亲闺女当年被张家女推河里,险些丢了命;这闺女如今是沈瑞的妻子了,而沈家,是实打实和张家有一条人命的仇。
然而里头的人不搭理,外头的人却是不消停。
只听得张鹤龄略显苍老哀戚的声音一声声传进殿内:“皇上,都是臣兄弟一时猪油蒙了心,被逆贼蒙骗……
“原是一心为皇上着想的,却把事儿办拧了,臣认罪,但这些与太后无关……”
“太后是皇上的亲生母亲,皇上不要为着外人伤了母子情分啊皇上……”
他这样的身份,别说小内侍们,就是刘忠也不好过去拦着不让他喊话的。
殿内,寿哥冷笑连连,向刘忠道:“去问问他,收养宗室子,怎么就为朕着想了?他是认定朕不会有亲骨肉吗?他做了什么才如此笃定?”
这话却是诛心了。
刘忠当时便跪下了,额头紧贴地面,哪里敢传这话。
便是内阁诸臣也都忍不住道:“皇上言重了。”
还是首辅李东阳站了出来,“皇上,寿宁侯或有大错,但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现下,不能伤了太后与皇上的母子情分!”
宁王正在那边吵吵皇上是抱养来的孩子,这边皇上立刻就朝太后、国舅动手,那不是正给人家佐证呢么!
现下,就是装也要装出个母慈子孝来!
李东阳回过头来,却忽然问沈瑞道:“沈侍郎以为可对?”
天家母子的事,河南巡抚说不上话,但礼部侍郎可以。
李东阳点到沈瑞,当然不止因着他这职务,也是因着沈家与张家的仇。
李东阳也不是不厌恶张家,但在他看来,非但张家现下不能倒,即使宁藩平了,也不当立刻清算张家,以免再冒出哪个藩王有样学样,拿这件事说嘴。
当等上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这“抱养”的谣言彻底被人忘了,再慢慢料理不迟。
因此他这话就是想要提醒沈瑞,为了大明天下太平,先把仇怨放一边儿,莫要落井下石。
这话点得沈瑞相当不爽。自家大度不愿复仇,和被人道德绑架逼着先别复仇,完全是两回事。
就算沈家将那仇怨翻篇儿了,也不会这会儿说出来给你义正辞严的李阁老抬轿子。
因此他只冷淡道:“下官不敢妄议。孟子云,位卑而言高,罪也。”
王华则立时护住徒孙,揽过话来,道:“老臣管着礼部,这话首辅当问老臣,或问礼部尚书蒋冕。”
沈瑞心下一哂,面上还得绷着,只向师公投去感激的目光,王华面上柔和了些,略一颔首示意有他在莫怕。
李东阳似乎丝毫未觉得受了冒犯,顺势就问王华:“王阁老以为可对?”
王华他儿子正在南边儿准备迎战宁王呢,自也不希望此时节外生枝。
他当下向寿哥行礼道:“天家之事臣下原不当置喙,但老臣仗着年纪多说两句,盼皇上三思,先以国事为重。”
寿哥冷眼看着他们来回打机锋,闻言讥讽一笑,却问李东阳,“老先生有何加深母子情份的妙计可以教朕?”
李东阳深吸了口气,道:“张鏊从逆,如今在逃,与建昌侯府的婚事必然作罢,臣请太后与陛下为建昌侯府另择佳婿赐婚。”
收了宁藩贿赂这桩事好说,宁藩进京也没少向宗室勋戚送礼,身为国舅收点儿礼物是人之常情。
只要为宁藩说话这件事坚决否认,再把那些收的银钱捐出来,作为讨伐宁藩的军饷,这事儿也就能粉饰过去了。
但有一桩,建昌侯府大姑娘与张鏊订婚人尽皆知,宁藩造反的消息传来后,张鏊与宁藩的人一道消失了。
随后,当初是张鏊盗印冒沈理之名上书请宁藩小公子太庙司香这事儿也被揭了出来。
那张鏊这就是逆贼一党,证据确凿。
建昌侯府当初可是大张旗鼓订的亲,好显示自家能耐,有探花郎作女婿,这会儿也就很难彻底洗脱这通逆藩的罪名了。
但若皇上和太后为建昌侯府赐婚,就表示建昌侯府当初是受人蒙骗,皇家并没有因此责怪,也就不是什么通逆藩了。
而皇上和太后一起为太后娘家侄女赐婚,也表示天家母子感情甚笃,力破谣言。
沈瑞忍不住嘲讽一笑,主意是好主意,只是谁家要是摊上这桩婚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还是御赐的婚事,不能抗旨不遵。
他不免想起沈瑾这个倒霉蛋儿来,那也是太后赐婚呐。
想起张家对沈家的算计,忍不住心下怒气上涌,几乎想讥讽李东阳一句,真是刀没扎你身上你不知道疼啊?!出这种馊主意害人!
不想,李东阳道:“老臣想替孔家外孙求娶建昌侯府幺女。”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李东阳的外孙?孔家?那是……衍圣公府啊!!
外人看了真得说,这要不是亲甥舅,皇上也不会拿首辅、拿衍圣公这两尊大佛为张家作保,这还有谁会动张家!
沈瑞先是暗道惭愧,幸而方才没真的讥讽出声。
但随后就想起,李东阳那个嫁给现任衍圣公孔闻韶的女儿已经殁了,未有子嗣,哪儿来的外孙啊?!
彼时沈瑞还在山东参政任上,因着是衍圣公府的白事情,没的又是阁老千金,地方上官员都给面子去吊唁了。
沈瑞也是亲至祭奠,记得听人说了一句,因这对夫妇并无后嗣,连庶子庶女也无,又涉及到衍圣公爵位传承,因此灵前孝子的位置是宁可空着……
这事儿在场几位也不是没人知道,想来当初都是有礼尚往来的。
还是费宏问了一句,“不知是阁老的哪位外孙?”他曾是礼部尚书,因衍圣公府地位不同,李氏的白事礼部也派人去了。
李东阳面不改色,淡然道:“孔家续弦所出,亦是老臣外孙,故此想为他做主定下建昌侯府幺女。”
论理,李东阳在这种时候肯牺牲自家名声为建昌侯府作保,以稳定舆论、保证皇上龙椅稳固,可以说是难得一心为公、顾全大局的忠臣了。
只是,因着到底不是嫡亲的骨肉,且,孔闻韶还没续弦呢,这外孙更无从谈起,而张家幺女说得也是含混,幺女幺女,只要建昌侯还能生,这“幺女”就指不定是哪个。
所以,这婚约就是一句空话,更像是政客手段,骗骗看客罢了。
这一刻,沈瑞只觉得腻烦极了。
见众人各自思量盘算,寿哥则满脸嘲讽看戏一般,沈瑞略清了清嗓子,向前行礼道:“臣职位低微,不当听此议。先前臣在审人犯时得一线索,现请皇上许臣汇同锦衣卫出城追捕逆贼余党。”
寿哥立时收了那表情,沉吟片刻,正色问沈瑞道:“你叔父现下做些什么呢?他原是南京国子监祭酒,如今翰林院这边也少一个经筵日讲官……”
日讲官是所有翰林梦寐以求的差事,多少人打破脑袋来抢,哪里会“少一个”。
而且,寿哥……可有年头没开过经筵了。
沈瑞心知寿哥这是来安抚自己,不由一叹,当下郑重行礼后,肃然道:“蒙皇上厚爱,然,臣叔父未能培养长兄成为进士,深以为憾,故此立志教书育人。”
“他言,想为大明培养更多可用之人,或是进士、举人,可牧守一方,或是巧手匠人、妙手医者,可造福一地百姓。”
“叔父教诲臣言,沈家只作忠君之臣,只作造福大明、造福百姓之事。还请皇上成全叔父之志。”
此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寿哥面上彻底柔和下来,叹了口气,认真点头道:“沈家满门忠良,朕,尽知。”
他顿了顿,忽抬高了些声音道:“沈瑞,准你汇同锦衣卫出城追捕逆贼。此外,遣你与赵弘泽,领府军前卫,为前哨,趋南京。张永、左都督朱晖领兵趋江西,捣逆藩巢穴。余者按诸卿先前所议。”
他昂首而立,朗声宣布道:“朕亲统六师,奉天征讨!”
“皇上!”寿哥这话音刚落,几位阁老又齐齐劝阻。
这才打消去亲征北虏的念头,怎么又想起来亲征逆藩了?!
寿哥登时沉了脸,“怎的,去边关诸卿说是凶险,不让朕去,如今往南边儿去,总不凶险了吧!”
李东阳劝道:“虽已安排重兵,然宁藩探子极多,路上若有凶徒暴起伤人……”
寿哥直接道:“有张会呢。”
张会也只得道:“锦衣卫万死也要护陛下周全……”
管着户部的王华又劝道:“千里亲征耗费多少国帑,地方上迎驾,不免劳民伤财……”
寿哥嗤笑一声,点手叫刘忠:“去,你去问问外头跪着那俩朕的亲舅舅,就说他们亲外甥要御驾亲征,尚缺些军饷,问他们可愿贴补一二?”
说罢掉转过头,冲众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中却闪着精光,近乎一字一顿道:“朕,要御驾亲征。”
有了银子好办事。
在抄了一应通藩附逆的人家,又端了一个为祸地方多年巨盗的老巢后,国库内库都再次丰盈起来。
而外戚张家又财大气粗的表示支持亲外甥的讨逆,御驾亲征的一应开销寿宁侯府、建昌侯府包了。
——这也从另一个方向上证明抱养一说纯属胡说八道,张家也从未曾同逆藩勾结。
因此这出征的粮草、军械及一应军需都置办得极快。
寿哥却是极不耐烦,这也等不得,也不管礼部那边翻着旧历操持天子亲征一应繁琐礼节,便直接下旨,让“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寿”——也就是他自己,统领各军,进剿逆藩。
七月初六,发兵南下。
而此时,作为前哨先锋官的沈瑞一行已然进入山东地界了。
在霸州文安县剿灭张茂一伙时,沈瑞发现他们确实是宁藩埋下的一步暗棋。
那主持宁藩在京城事务的小李先生原是打算着等宁王挥军北上时,这伙匪盗直接攻打京师造成混乱响应宁王,不想宁王身边谋士出招让宁王先就近去南京登基。
北边这些人包括那位传说中最得宁王喜爱的小公子就统统成了弃子。
小李先生哪会坐以待毙,因此启用了这响马。
响马们以夹层送菜送米车辆将他们偷偷带出,准备护送去南京汇合宁王。
因着张忠没有被捕暴露,因此张茂有恃无恐,以为根本查不到自己,只让手下刘六刘七等带护送人走了,自家并没跟去,这才落在沈瑞手里。
刘六刘七却是跑了许久了,只怕已出北直隶地界。
沈瑞一面往京中报信,让刘忠那边赶紧抓捕张忠一党,因其掌着御马监,莫要再出更大乱子。
一面发急信给万东江和田顺,让他们发动一切黑白两道人脉关系,细查山东河南各处,务必要将这伙人逮住。
因着大军乘船走运河,并不过济南府,尽管临清距济南府距离不远,尽管沈瑞已有近一年未见妻子,更是都不曾见过儿子,可有军令在身,也只好过家门而不入了。
他已写信给杨恬,让她暂时不用进京去忙福姐儿的亲事。
因有御驾亲征事,游驸马、游铉要随扈,这场婚事也只能再次推迟了。
沈瑞同时告诉了杨恬沈洲对小楠哥的安排,让她转告何氏母子,等南边战事一平,他就会派人去接她们,一起回松江府,为孩子上族谱。
杨恬回信说,何氏原只道沈洲不会过继小楠哥,眼见小楠哥一天天大了,距离童子试越来越近,何氏也不免心急。
只是这话也不好同杨恬提,暗暗又觉得以徐氏杨恬婆媳待她的情义,必不会让她作难,总归能给个沈氏旁支的名分,不至于让孩子下不了场。
没想到沈洲会有这样的安排。
何氏惊喜交加,哭成个泪人一般,直带着小楠哥冲京城方向连连磕头。
沈瑞看了信也是唏嘘不已。
一路无话,很快就进了兖州府。
知府丁焕志这门人当得极是合格,早早备好了劳军的物资在渡口等着沈瑞了。
然沈瑞没等听丁焕志汇报南边儿军情、本地民生呢,先接着了顺风标行递来的急信。
松江府沈氏族中,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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