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洪,县衙偏厅。
段简眉头紧蹙,在屋中徘徊。
他个子不算太高,也就是五尺六寸左右,约170公分上下。
有点驼背,同时显得很瘦弱。清癯的面颊,三缕长须,一双三角眼,眸光闪闪。
段简嘴皮子很薄,所以给人一种刻薄的感受。
“黄翁,你要明白,陈子昂勾结匪人,密谋造反,如今人证俱全,实在不宜留他。”
而在偏厅的客座上,黄文清正襟危坐。
他参加过科举,虽未高中,但是这仪容却练到了十足的功夫。
听段简说完,黄文清面无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沉声道:“县尊,你与陈子昂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在我未抓到那公孙幼娘之前,他不能死。
非但不能死,你更不可以对他用刑,只需要严加看管,把他看押在牢中即可。
县尊,黄某今日来找你,非是请求,而是命令!你若是不肯听从,我自当告与主公知晓。”
段简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抹怒气。
“黄翁,你这是威胁本县吗?”
“你若以为是威胁,那就当是威胁吧。”
黄文清说着话,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不屑之色道:“不过,我把话说清楚,陈子昂此前因为没有完成任务,以至于恶了武三思,不得已回乡守孝,看似是被罢黜。
但你要明白,他毕竟是当今名士,曾得圣上所看重。
其人文采飞扬,名动中原,即便是主公,也有招揽之意。你所为者,你我心知肚明。什么密谋造反,你试着说出去,看看有没有人相信?他若是死在你的手里,到时候陛下怪罪,亦或者清流讨伐,便是主公也无法保你周全,甚至还会牵累家人。”
黄文清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柔和。
但是段简却从那言语中,听出了一丝丝冷意。
他激灵灵一个寒颤,咬着嘴唇,再也没有开口。
黄文清道:“县尊,你我同为主公效力,说起来也是一家人。
我无意仕途,所以这辈子也就是说在这巴山蜀水做个富家翁,而你不一样。你前程远大,若是为了这一点点小事惹得主公不快……呵呵,县尊,凡事还是要三思。”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关着他啊。”
段简也放低了姿态,轻声道:“陈子昂毕竟是本地名士,若不能从速定罪,必生波折。”
黄文清道:“怕什么,我只会请府君把此事压住。
只要府君不过问,也就不会有什么乱子。而且,也不用关押太久,只要我抓到了那个公孙幼娘,拿到六诏乘象书,你想怎么处置陈子昂都可以,我绝不会再过问。”
“黄翁,你反复说那六诏乘象书,到底是什么东西?”
“六诏乘象书,隋初时,隋皇统一南方,六诏作乱。当时隋文帝命越国公杨素出使六诏,并迫使那六诏国王签订的一份盟书。只要拿到六诏乘象书,便可号令六诏。”
段简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暗自感到好奇。
同时,又有一种吃味的感觉涌上心头……别看他是朝廷命官,但是在主公的面前,似乎还比不得眼前一介商贾的黄文清。六诏乘象书,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可是黄文清却如数家珍,显然知道的更加清楚。这让段简,又怎能不会产生吃味感受?
“那如果公孙幼娘已经走了呢?”
“她若是走了,我就不再阻拦你……这样吧,咱们设法将公孙幼娘引诱出来,到时候如果她没有动静,就说明已不再射洪。那时候,不管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再过问。”
听了黄文清这番话,段简这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他眼珠子一转,脸上旋即露出一丝谄媚笑容,轻声道:“黄翁,可需要本县帮忙吗?”
黄文清道:“若无县尊帮助,只怕是引不出那公孙幼娘。”
说着话,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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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娘并非不想离开射洪。
只是,在见到黄文清出现后,幼娘立刻意识到,自己和陈子昂之间的关系,已经暴露。
她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不管陈子昂的死活。
可她若是走了,陈子昂必死无疑。
别看幼娘年纪小,却非常聪明,否则也不会那么快掌握奕剑术,更从梅娘子身上学来一身的本事。这一年来,她谋划刺杀黄文清,几经成功,几经失败,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刚失去了梅娘子庇护,一心想要刺杀黄文清的小丫头。在习武刺杀的闲暇,她还会跑到陈子昂的书房里去读书,读史记、读汉书,读鬼谷子的阴符经。
幼娘猜到,黄文清会拿陈子昂做诱饵,引她出现。
如果她不出现,则陈子昂性命不保;若黄文清知道她还在射洪,就会保住陈子昂的性命。
她不喜欢陈子昂,但这一年来,陈子昂对她不错。
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只要她提出来的要求,陈子昂都会想方设法的满足。
有道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如果幼娘就这么离开,势必会愧疚一世。这不是幼娘所愿做的事情,所以她必须要保住陈子昂的性命!如此一来,幼娘就不能离开射洪……但她也清楚,若靠她自己,绝不是黄文清的对手,毕竟他人老奸滑不说,更是射洪的地头蛇。若他再勾结官府,即便幼娘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必须要找到援兵。
但唯一的援兵,却远在洛阳。
当幼娘遇到了老牛头的一刹那,便生出让老牛头前往洛阳的心思。
老牛头去洛阳,不会有太多麻烦。
只要他能平安抵达,就一切不成问题……
幼娘也相信,只要老牛头找到了杨守文,一定不会被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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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把阳光洒遍大地。
幼娘回到了住所之后,并未停留,立刻换做了男人的装束,从客栈的后门悄然离开。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一群差役便找到了客栈。
他们询问客栈,可有单身女子入住,那掌柜的二话不说,便出卖了幼娘。
只是,当他们闯入客房的时候,幼娘早已不见踪迹。
出了客栈以后,幼娘在一个僻静处又换了一件乞丐装,而后在身上撒了一些药粉。
当她在从巷子里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满脸污垢,破衣烂衫,身上裹着一件破烂棉袍的小乞丐。她沿着大街,直奔城隍庙。在城隍庙外,幼娘取出了老牛头给她的一块脏兮兮的木牌,递给守在城隍庙外面的乞丐,变声说道:“我是老牛头介绍来的,专程来拜见大团头。”
“老牛头?他昨晚离开,今在何处?”
“这个,要与大团头知晓。”
乞丐打量了幼娘两眼,便带着她走进城隍庙内。
这城隍庙里,城隍神像早已破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酒臭之气。
好在,幼娘之前曾来过这里,所以对这里并不陌生,对那股子臭味,也不太在意。
她见到了梁九郎,忙上前道:“小人拜见大团头。”
“你是老牛头介绍来的?老牛头呢?”
梁九郎昨晚吃多了酒,所以仍有些昏沉。
他从榻椅上坐起,抄起栏杆上的棉袍披在身上,而后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问道。
“老牛头说,他找到了一桩富贵,准备去一探究竟。
所以让小人来投靠大团头,还说要是确定了那富贵的话,一定会与大团头一起分享。”
“富贵?”
梁九郎一怔,旋即眯起眼睛,打量幼娘。
如果老牛头真有富贵,大可一走了之,没必要找个小乞丐来,还专门告诉自己;如果他发生意外,这小乞丐也不必自投罗网,找上门来;亦或者,他真的发现了一桩富贵?让眼前这小乞丐过来通知自己……梁九郎这心里,在瞬息之间生出许多念头来。
半晌,他突然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杨兕子。”
幼娘脑海中,在电光火石间蹦出了一个名字。
梁九郎点点头,突然又问道:“听你口音,可不是本地人,那你又是如何与老牛头相识?”
“小人和老牛头是老相识,其实早在去年就已经认识。
当时小人走投无路,是老牛头收留了我;只是小人心里不安分,所以没多久便分开,四处流浪。那桩富贵,也是小人在偶然中知晓,因感念老牛头的恩义,所以前来与他分享。只是那桩富贵有些危险,所以老牛头提议,要先去探一探路……
对了,小人其实并非巴蜀人氏,不过早年间流落到了这边,所以口音不是太纯正。”
梁九郎一下子来了兴趣,一只脚踩在床帮上,身子前倾,饶有兴趣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富贵,老牛头又去了哪里?”
“他去了洛阳,据说在洛阳铜马陌,藏着一桩富贵。”
幼娘的话里,真真假假,让梁九郎听不出什么破绽。
老牛头的确是有照顾新人的喜好,可以说,每一个刚到射洪的乞丐,他都会关照一二。
“小子,你是个念旧的人,不错,我很喜欢。
这射洪县城虽然不大,可只要你愿意,就不会饿着肚子。这样吧,既然你是老牛头推荐过来的人,我自当关照。你以后可以在射洪讨生活,如果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自会与你做主。”
梁九郎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便接纳了幼娘。
他又叮嘱了幼娘一番,然后打发她离开……看着幼娘的背影,梁九郎突然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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