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智侦院中院

  当夜鬼子就进行了全城大搜捕。旧燕胡同简同心的家也没有幸免。不过特别行动队已在连夜转移到东桥胡同深处的洪福宛去了。简同心预料鬼子会全城大搜捕,等王大勇一行人回到家,立即就叫共产党员侄儿简爱瑊带王大勇等人转移到安全的洪福宛去了。

  洪福宛原是生意人洪福广的家,十二年前洪福广举家去了香港,就把房子交给了好朋友简同心使用和照管。由于这所房子稍偏远市中心,加之又不是自己的,简同心平时一般不使用这宅房,只有到紧急需要时才使用。如逃生需要、召开重要地下党会议需要、存放违禁枪枝弹药和军用品需要等。因为这宅房子建有十分秘密的地下室,地下室里建有秘密通道直通小燕河。

  小燕河边不光有小燕子,还有许多的木制小栈房。洪福广就有七八间,出口就在那些栈房里,既隐蔽又安全。河边还常年备有小木船,人到此处划船过河就出了城了,从城里逃生绝对是绝佳的通道。洪福广的父亲建这条通道就是为逃生用的,他是有钱人怕强盗,又做违禁生意怕官府,所以就建了这条逃命的通道。不过他们家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倒是简同心使用了一次,还真的救了简同心的命。

  那是十年前在白色恐怖下,国民党特务追捕简同心,简同心就逃到了洪福宛,扭开暗道机关入了地下室,从秘密通道跑到小燕河逃跑了。特务们见简同心进了屋骤然不见,就怀疑屋子内有地下室,到处乱摸终于扭开了开关,沿地下室暗道追到小燕河,看见简同心的背影已过河跑了只好望洋兴叹。

  简同心第二日回来后觉得这五个特务很可恨,就利用在特务机关里的地下党员李前生查清了他们的名字,并叫快枪手展奇花在五个晚上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除掉了。这样,洪福宛和洪福宛的地下室和地下通道又变得安全了。今夜,特别行动队杀了那么多的鬼子,鬼子知道了肯定会立即全城大搜捕,简同心就立即把特别行动队转移到洪福宛来了。鬼子在简同心的家里折腾了一会,见没有可疑就走了。

  鬼子没有到洪福宛来。王大勇则在洪福宛的地下室里开起会来。会议的目的还是为了寻找黎尘红一家的消息。龙时汉简短地述说了各小队都没有侦探到黎尘红的情报,简爱瑊也简短地介绍了地下党到目前也没有黎尘红一家的一丝信息。王大勇听了心里很着急,但他表面上很镇定。着急有什么用呢,关键的是下一步该如何找到黎尘红的消息来。

  王大勇也简短地向大家介绍了到黄家院侦探的情况,他承认自己没有完成任务,黄家院的院中院也就是黎尘红一家居住的房子,他们小组连门都没有进过,就被鬼子给打出大院来了,不知黎尘红一家是不是还住在或关押或软禁在那里?

  大家听了王大勇的话也觉得那里是个最大的疑点,要设法先进到那里弄弄清情况才行。会议就集中到这一点上来讨论了,众人各抒己见,但终没有想出好的办法来。最终还是王大勇说出了自己一路归来就想着的办法,那就是从大门扮着进出黄家院送东西的伙计混进黄家院。王大勇想到,黄家院里有黎尘红一家又有那么多的日本兵在,就必然地需要有生活需要,就必然地需要有人员进出,那自己人就可以混在这些人中间进去,或许就能侦探到黎尘红的消息。王大勇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大家听,引得龙时汉立即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王大勇的话一说完,龙时汉立即拍腿说:“有了,我有主意了,就这么办!”大家立即着急问:“怎么办?”龙时汉说:“黄家院有那么多人要吃喝拉撒,这是天大的事,吃的可以储备,不是天天要送进的,但拉的臭不可闻,那是天天要拉出来的,我们就扮作掏粪工进去,兴许能够进到院中院,或许能够见到黎尘红,如果黎尘红还在院中院的话。”

  这个主意太妙了,大家立即拍起手来。李铜钢鼓了掌后说:“我们也不认识掏粪工啊?”魏操刀说:“也不知道掏粪工几时去掏粪啊?”龙时汉说:“这个你们就不要担心了,我在燕城读书时假期当了一个月的掏粪工,和他们的头儿工儿都很熟了,要再去当一次掏粪工他们当然是欢迎了。”

  原来龙时汉在燕城读书时去体验受苦人生活,就选了去掏粪场,当起了掏粪工,半个月下来,和那里的人混得很熟。后来那里的头儿粪大叔知道了他是学生说开了,所有的掏粪工都对他佩服有加和他成了朋友。以后龙时汉也经常去掏粪场看望那里的臭朋友,那些臭朋友见龙时汉不嫌他们臭还说他们香都把龙时汉当成天下的好朋友。因此龙时汉对掏粪的行当是熟之又熟了。

  王大勇听到龙时汉说了有这等好事立即兴奋起来。当下就研究立即采取行动。王大勇在夜间也见过日本兵在黄家院院中院外坪的露天马桶上拉大粪,就是那两个拉粪的日本兵发现了他坏了他的大事,其他的日本兵也要拉粪啊,一百多个日本人的大粪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那么多的大粪露天放着肯定是臭不可闻啊,那必然是要拉出去的啊,那拉粪的人也应当不在小数啊!

  王大勇当即决定派两个人扮作拉粪工进到黄家院去侦探。派谁去呢?龙时汉肯定是一个,他有拉粪的经历和经验,又是去掏粪场的联系人。另外的一个呢,王大勇就派了他自己。

  无名首先跳出来反对,他不主张主帅亲自上阵。李铜钢、林敬山、魏操刀和刘左右也都要自己去不让王大勇去。王大勇说:“你们就不要争了,你们也有任务,要扮成卖白菜的卖萝卜的到黄家院大门口见机行事接应。”众人见王大勇这么说,也就不争了,也知道争也是白争,最困难最危险的任务,连长从来是当仁不让。

  这时侯天还没亮,王大勇和龙时汉换了一身破衣服,就出发到掏粪场去了。

  掏粪场在东城郊老马滩,那里是贫民集居的地方,东燕城有几百号掏粪工,都搭着木板小棚住在掏粪场的周围。掏粪场也很大,里面停着拥挤的掏粪马车和粪桶,臭气熏天臭不可闻。龙时汉已不知道粪大叔的住处了,随便叩开一家木板棚来问。

  巧了,开门人认得龙时汉,是掏粪场粪工朱混万。朱混万当年母亲生病无钱医治,挪用了几个粪钱,被粪大叔发现后按规要开除,这就要断了朱混万的饭碗,急得朱混万拜哭求饶,龙时汉正好看见了为他垫上了粪钱,又给了些钱给他母亲看病,他母亲病就好了,朱混万就把龙时汉当恩人一样地对待了。

  朱混万见着恩人,立时就攥着他进屋喝茶。龙时汉说:“茶就不喝了,我还有急事呢,请问粪大叔住哪里了?”朱混万说:“粪大叔已经过世了,前年得了场打摆子,无钱医治,就过世了。”龙时汉听了嗟叹不已。

  朱混万接着说:“同时过世的还有罗粪头、刘粪头、焦粪头和五十多个粪夫。”龙时汉都认得这些穷人,更是嗟叹不已。朱混万又说:“我也打摆子,差点死了,还是你以前给我母亲看病的钱剩了几块,抓了几副中药吃了才保住了命,你可是我的大恩人了,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了。”

  龙时汉说:“你过恩了,我那只不过是滴水之助,不必挂齿了。”朱混万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惜我是个掏粪的,只怕来生都报不了啦。”龙时汉说:“谁要你报,你再说报,我跟你急。”说着就装急了。朱混万则立即说:“不报了不报了,你来有什么事呢?”这时侯他才想起龙时汉天不亮就来肯定有事。

  龙时汉正要说事,屋里传来朱混万母亲的声音:“是谁在门外说话啊,快请到屋里来坐。”朱混万就请龙时汉和王大勇进屋里坐。龙时汉和王大勇要借助粪工,当然就去屋里坐了。

  一进屋,朱混万的母亲就掸凳倒茶。其实也没有茶,就是一碗清水。朱混万的母亲说:“遭千刀剐的日本鬼子来了,连粥锅都揭不开了,没有茶招待大恩人了。”其实她的话里也有假,她的家从来就没有茶。龙时汉说:“不喝茶不喝茶,我们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了,我们找朱大哥有事呢。”朱混万的母亲听说找他儿子有事,就退到后面的小隔间去了。这时龙时汉才来说正事。

  龙时汉把正事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朱混万听了胆战心颤惊心动魄,但表示要舍身相助。朱混万虽然是个掏粪夫,但他却是个十分爱国的人,日本鬼子初来时,他还组织掏粪工不给日本人掏粪,气得日本人要来枪毙他们,后来还是简同心怕粪工受伤害派了地下党员田禾茂来做他的工作,他才妥协了答应为日本人掏粪,不过也要日本人加了掏粪钱。通过这一件事之后,朱混万在粪工的心中就增重了地位,几月前粪工就推选他当了粪头。粪头就是粪工的头,属于掏粪工的中层管理者,手底下有一百多个粪工,分为十几个班管三十几条街的大粪呢。朱混万听说龙时汉和王大勇要进黄家院,立即叫来他隔壁的隔壁的粪工陶大奋。

  陶大奋是粪工班长,他的班管栖燕街那一片所有人家的粪。陶大奋听说这两个人要来当粪工,当然高兴了,因为这两天黄家院来了不少日本人,日本人又吃得好,大粪特别地增多,正需要人手呢。

  朱混万没有把真正的内情告诉陶大奋,只说:“这两个人是我的亲戚,你要好好地照管,别让日本人欺负。”陶大奋拍胸说:“哪能呢,别说是你头儿的亲戚,就是非你头儿的亲戚,我也会好自照管,再说日本人哪能欺负咱掏粪的呢,他们巴结我们还来不及呢,要不我们不给他们掏粪,他们臭得连饭都吃不下呢,这两天他们的粪多,还对我们抛笑脸呢。”陶大奋爱说话,话也挺多,说到掏粪的事,有职业兴奋。

  朱混万说:“你别说多了,我只要我的亲戚平平安安地进去,平平安安地出来。”陶大奋说:“不说多,不说多,全包在我身上,全包在我身上!”说罢一巴掌拍在胸口上,拍出嗝来了,一边自嘲说:“拍重了,拍重了,刚喝完粥,正准备去掏早粪呢。”

  朱混万说:“那你带我的亲戚去吧,别忘了我说的话。”陶大奋说:“忘不了,我忘谁的话也不能忘你粪头的话,否则我的粪勺子饭碗都丢了,嘴巴吃粪啊?”说着就招呼王大勇和龙时汉跟他走了。

  王大勇和龙时汉随着陶大奋驾着粪车来到黄家院很安全。街上四处有鬼子和伪军在进进出出各商铺搜查夜来杀他们的人,但是对粪车却毫无盘问和阻拦,相反的还退避三舍,让粪车快速地通过。

  陶大奋骑在马背上,拖着后面的粪桶叮叮咣咣地前进得意洋洋。这就是掏粪班长的风采。王大勇和龙时汉则坐在粪桶上驾着骡车,他们是粪夫没有级别不能驾马车,也不能坐骡子,这是掏粪行当的潜规则,他们必须遵守。

  粪车到达黄家院门口院门还没有开,陶大奋跳下马车去把门敲得嗵嗵响,口喊:“快开门,快开门,掏粪车来了!”大门很快就打开了,王大勇一眼就看出是日本人开的门穿着中国人的服装。龙时汉也看出来了,对王大勇使了个眼色。

  陶大奋对那个开门的日本人说了一声太君好,就牵着马拖着车进去了。陶大奋已知道开门的人是日本人,日本人也对陶大奋点了一下头,日本人已认得陶大奋是掏粪的。

  龙时汉和王大勇也下车来牵着骡子走。那个日本人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也是掏粪的,也没有过问,放他们过去了。龙时汉本来就掏过一个月的粪,有掏粪的体验,扮起粪夫来像得很。王大勇穿着破衣裳,模仿着前面的龙时汉,也很像个掏粪夫。

  进了院,龙时汉和王大勇就一边走一边看了。他们首先看到了墙上的许多枪痕,都是新鲜的,这证实简同心的情报,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激烈的枪战。是谁在这里和鬼子发生枪战呢,王大勇也无暇去想了,因为他看到了院楼上鬼子的机枪,要关心这些军事情报了。粪车在院里的院楼下走,王大勇就一边用心地看。他看到走过的院楼上都有机枪,几乎是有一扇窗就有一挺机枪。屋子里的士兵已经起床,王大勇也看得见。有许多鬼子下楼来往院子里跑,估计就是去拉粪的,来来回回的跑个不停。王大勇想,这里的鬼子还真多,难怪昨晚的枪如弹雨,他和小分队险些就牺牲了。

  粪车沿着院内的通道徐徐地前进,这是龙时汉招呼过的,要陶大奋慢点儿行,他们是新手,行快了怕骡子惊。陶大奋当然很听龙时汉的话了,他不能得罪粪头的亲戚。由于骡子走的慢,王大勇和龙时汉就有足够的时间来侦看沿途的一切,基本上把鬼子的火力配备和兵力布置都看的清清楚楚了。

  最后,粪车来到了院中院的土坪上,这里才是目的地,有几十只露天马桶就放在这里的树底下。王大勇昨晚到过这里,可惜事先没想到树底下的马桶,被屙屎的鬼子发现了他们,差一点着了鬼子的道儿。现在王大勇想起来还有点后怕,他死了不要紧,由于他的疏忽死了那五个弟兄,他的责任就不可饶许了。但是王大勇这时无心来后悔昨晚的疏忽,也无心来埋怨这些有罪的马桶,他最关心的是对面院中院的房子,房子里有没有黎尘红?

  院中院是黎尘红一家的所住地,黎尘红一家现在是不是还在那里,这才是王大勇最关心的目的。王大勇对院中院的房子很熟悉,他曾多次到过那里见过黎尘红和黄兴宗,就连小黄抗日他也见过,还在路上捉了一只黄豆上的蚂蚱来逗他玩呢。

  那时在院子里屋子里的情景王大勇全都记得。院中院是一个小四合院,只有一条门进入。进院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正中有一个围园种着花草竖着叠石。正对大门的那一面是客厅,中间是大客厅两边是小客厅,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小客厅的隔壁就是来客的住房和放艺术品的房子。进院左右两厢的房子是住人的地方,每厢各有六间房,黄兴宗和黎尘红就分住在这两侧的房子里,黄兴宗住在左厢靠客厅的第一间房子里,黎尘红住在右厢靠客厅的第一间房子里。黎尘红的隔壁是他的伴娘浦娘住的房间,再隔壁是厨娘李三婶住的房间,再隔壁就是饭厅和厨房了。黄兴宗那边的隔壁房子大都是放物件的房子。这三厢房都有楼层,楼上也可以住人放物,但是王大勇没去过,不知是放了什么?王大勇心想着这幢房眼望着这幢房,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如何才能进到这幢房子才好?

  要进这幢房子实在难。你一个掏粪工,有什么理由可以进到这样干净卫生精巧精致的主人房子里去呢?王大勇不能进去,只能用眼眼看了。他用眼睛极目地朝房子的窗口看,他希望能从窗缝中看到黄家人的踪影,或许黎尘红正盼望外面有人来呢,正从窗口里往外看呢,正准备从窗口传递信息呢。

  但是那些窗口一点响动也没有,窗子里也踪影全无。王大勇看不见什么,就只有极耳来听了。他聚起神功,贯心于耳,这样在百步之内,任何细微的弃针之声,他都可以听到了。他首先听到了屋子里有女人梳头的声音,继而听到了有梳子落桌的声音,再而听到了有女人起步的声音。

  这些声音让王大勇很兴奋,这个女人是不是黎尘红呢?王大勇再细声听,声音中断了。但过了一会儿,又有声音了,是脚步声和剑风声。王大勇心想,是谁在练剑呢?他再听,脚步声不重,剑风声不强,是一个小孩在练剑。王大勇心想,这小孩是谁呢,莫不是黄抗日?

  王大勇更兴奋了,再听,听到了有一个男人的脚步声,但只走了五六步就停止了。王大勇还再听,就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了。

  但是这些声音已经让王大勇特振奋了,他把这三种声音一合计,就推断出这幢房子里有一女一男一小孩,他们很有可能就是黎尘红、黄兴宗和黄抗日。王大勇现在所想的就是要进去看看他们的真伪了。

  王大勇在想着这一问题的时侯,龙时汉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龙时汉一边向车上的粪桶里倒着马桶,一边也用眼睛在瞟看院中院的窗口。他从地上的窗口瞟向楼上的窗口,又从左面的窗口瞟向右面的窗口,希望从窗口中看出点名堂来。

  但是窗口里一点名堂也没有。有两只麻雀飞在楼上的窗口喳喳叫,也没有人来赶它们。有两扇窗口并没有拉窗帘,里面的衣橱也看得见,就是不见有人影。龙时汉看看屋顶,青瓦在早上的太阳照耀下泛出蓝光,有一点点的雾气升向天空。瓦背上有多处长着一尺多高的蒿草,季节已经让它们折了腰。屋脊中间的守望石兽在坚定地坐着,瞪着双眼在看着渺渺长空。

  龙时汉心里很急,他真想三脚两步腾空登上那屋顶,看透那屋里的一切。他也想三脚两步闪身冲进那院门,一览其间的真相。但他不能这样做,这是在一百多个鬼子的眼鼻子底下行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去生命。无偿地失去生命的事,他龙时汉可不干。如能用生命换得十个鬼子的命,他可能会干。但是他想起了王团长的话,王团长情愿留下一百个鬼子,也不愿失去一个战士的生命。这时侯到了做早餐的时刻,龙时汉想想如果黎尘红一家在屋里,应当要做早餐了,那就在屋顶上会升起炊烟。他注视着屋顶,未见有半点炊烟出来。

  此时龙时汉一边倒着马桶,一边更着急了,因为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的粪车的粪桶里已经快要装满了粪,装满了粪就得离开这个院子啊。龙时汉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陶大奋。

  陶大奋则非常地积极,他一来到大坪上停下车就抓起坪地上那满满大粪的马桶向车上的粪桶倒去。他的动作熟练而麻利,只不多一会儿,他就把车上的粪桶装满了。他见龙时汉和王大勇慢腾腾地倒马桶也没有管,他不敢得罪他们,心想我也不会帮你的忙,你慢点就慢点,反正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他见王大勇倒马桶很不在行也没有来指点,心想你多倒几天就熟悉了,用不着我来给你传技艺。朱混万叫他关照他的亲戚的话他这时忘了,他只顾自得其乐去了。他的乐就是抽一袋旱烟。他撩起穿在身上的那件非长非短的臭不可闻的棉袍,坐到一块石景上,从怀中掏出那杆尺儿八寸的黑不溜秋的烟斗,装上满满的一烟斗烟自在自得地抽起来。

  陶大奋在自由自在地抽烟,王大勇和龙时汉却在心急如焚。但这时鬼送良机来了立即解了王大勇的急。有两个日本兵提着小水桶到院中院门口来打水,这立即让王大勇萌发了冲进院中院的主意。院中院门口左侧有一口水井,那是黎尘红家的生活用水井,做饭洗菜洗衣洗凉都要用这口井,这是黄家一家人的水源泉。王大勇也知道这口水井,以前来还帮过厨娘李三婶挑水到厨房。今天一直急着也没有想到利用这口井,现在鬼子兵提着水桶来了就让王大勇想到了这口井,立即就想出进院的主意来了。

  王大勇靠近点龙时汉小心说:“我要冲进院去了,你攥着陶大奋向井边来。”龙时汉还不明白王大勇的意图,但知王大勇肯定是有意图了,就点头表示照办。王大勇回到骡子边望向井台,等着那两个日本兵离开,等得心焦。终于,那两个日本兵慢悠悠地打好了水慢悠悠地离开了。王大勇立即一手抓马桶,一手给身边的骡子脖子捏了一重把。那骡子没想到受这一痛,立即惊叫着跳起来。王大勇也跟着跳起来,一甩手中的马桶就双手来按骡子的头。

  这骡头总算是按住了,但那马桶却飞了,飞过龙时汉的头飞到陶大奋的头顶上去了,恰在过陶大奋的头顶时那大粪就倒出来了,像瓢泼冰雹一样地倾泻到陶大奋的头上脸上脖子上和身上了。陶大奋一下子就吓呆了!

  但是龙时汉没有呆,他立即就明白王大勇的意图了。之前他就在注意王大勇一直在看着那口井,知道他要在井上做文章了。龙时汉也不多想了,配合王大勇吧,他跳起来就抓住陶大奋,口中大说:“洗洗,快洗洗,到井口去洗洗!”但是他并没有把陶大奋拖得太快,他不想让陶大奋身上的大粪弄坏那口井。

  王大勇此时也大喊着:“洗洗,洗洗,洗洗……”如飞一样地冲进院中院里去了。王大勇一边大喊“洗洗,洗洗!”又一边大喊:“借个水桶,借个水桶!”王大勇的声音惊动了院子的很多人。很多的日本兵在楼上地下也看到了这一幕,乐哈哈地大笑。龙时汉则和陶大奋在手忙脚乱。

  王大勇的脚可不乱,他最先冲进黎尘红的住屋,大喊:“借个水桶,借个水桶!”有个女人坐在窗口背对着门口,王大勇一眼就看出是黎尘红。正要叫,那个女人倏地回过头,身手快如闪电。

  王大勇立即住口了,这个女人不是黎尘红,黎尘红没有这么快的身手。只听这个女人愤怒说:“出去,出去,这里没有水桶,这里没有水桶!”王大勇反应也快,立即听出这是日本女人的声音了,这个女人是日本女人装的了,立即就返身奔出去了,奔到对面黄兴宗的住房里去了。一边也在不停地喊:“借个水桶,借个水桶!”黄兴宗的住屋里没有人,王大勇立即就奔出来,奔到大客厅里去了。

  大客厅里可有人,有两个人。不过有一个人不是客人,是被绳索五花大绑着的阶下囚。另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看着这个人。这个人打扮穿戴像黄兴宗。有了黎尘红的教训,王大勇就不认为这个人是黄兴宗了,黄兴宗怎么会在家中用私刑绑着他人呢?

  王大勇冲着那个人喊:“借个水桶,借个水桶!”那个人倏地拔出枪来对着王大勇。吓得王大勇立即打颤说:“不借了,不借了!”返身就向外跑。王大勇双腿打颤是装腔作势出来的,他知道他遇到高手了,那个人拔枪比杀手还快。

  王大勇一溜烟跑出客厅跑出门院。后面追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来,一飞刀就向王大勇扎来。亏得王大勇的武功高,一拐弯就把飞刀躲掉了。后面传来那小孩的骂声:“造你妈的中国佬,统统的死啦死啦的!”王大勇知道了这个小孩也是个日本人,可能是用来装扮黄抗日的。

  王大勇跑到井台边龙时汉还没有到井台。王大勇紧急说:“不洗了不洗了,没水桶没水桶!”

  陶大奋这时已用手背揩去了眼睛上的粪,看得见王大勇了,急着说:“要洗要洗,拿个马桶来打水!”

  龙时汉见机行事,开口大骂:“你这个该屎的,把马桶放到井里,人家还怎么喝井水?”

  陶大奋见龙时汉的声音大,就不敢吭声了。

  王大勇脱下自己的破衣服,给陶大奋擦掉脸上的堆粪,说:“陶大哥,我们还是回去洗吧!”

  陶大奋此时没法,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三个人就回到粪车旁,赶着粪马往回走。陶大奋也不敢骑马了,躲在马侧身伴着马腿走路了。有些日本兵还在后面笑。王大勇和龙时汉也跟着傻笑,装傻笑给日本兵看的。

  陶大奋一点也没有笑,回到掏粪场就大发脾气了。他放开喉咙地叫:“你们,你们……”他气得叫不出声了。费了半天才叫出声来:“你们真是个粪勺子!”

  龙时汉听得笑起来,陶大奋满身是粪,才是个粪勺子呢!

  陶大奋见龙时汉还笑,气更鼓了,说:“就算你们是掏粪大帝的亲戚,滚,滚回去,我再也不要你们了!”龙时汉却和气地说:“我们也不想干了,就此辞职了!”没想到陶大奋却一把抓住他,大喊:“甭想,粪了人就跑,没门!”

  王大勇见陶大奋真可怜,歉意说:“大哥,对不起,我们是真的要辞职了。”

  陶大奋放开龙时汉,三下五去二脱下身上的棉袍,扳在地上,大喊:“那你们赔我的棉袍来!”

  王大勇见那棉袍实在是太旧了太臭了,就掏出两块银元来递给他,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陶大奋看到那两块银元眼睛就亮了,连说:“你没错没错,是那骡子的错,回头我收拾那畜牲!”

  王大勇说:“骡子没有错,是我错了,对不起!”

  陶大奋连说:“对得起对得起,赶明儿你再泼我一身粪,我只要一块大洋!”

  这话听得龙时汉哭笑不得。

  也没有赶明儿的事了,王大勇和龙时汉对陶大奋说了声谢谢,拱拱手就立即离开了掏粪场。后来陶大奋再三思量,觉得这两个后生并不是要来当粪夫的,他们是武功团去侦探的。陶大奋想着想着就去问朱混万。朱混万说:“你想怎么猜就怎么猜吧,只是别瞎说,瞎说可是要掉脑袋的啊!”陶大奋听后就缄口不言了。

  王大勇和龙时汉把在黄家院侦探到的情况告诉大家。

  王开元说:“好险,没想到在黄家院真有那么多的鬼子,昨夜我可是死里逃生。”王开元的左腰昨晚被子弹擦去了一块皮,当时他不觉得,今早上才觉得痛,现在已经包扎好了。

  王六民说:“现在敌情弄清楚了,今夜我们回去杀鬼子一个天花乱坠。”

  魏操刀说:“对,我们先派人潜到院中院去,从里开花,从外剐皮,保管把那里的鬼子消灭大半。”

  刘左右说:“好,黎尘红一家都不在那里了,我们打起来就无所顾忌放得开手脚了,夜袭鬼子肯定成功。”

  李铜钢说:“这伙鬼子也太可恶了,占了黄家院当兵营了,不把他们打跑对不起抗日将领。”李铜钢素闻黄尚武是抗日团长,曾经还想到他团里从军呢,只是老母病老在家他没有成行。

  王大勇听了大家的话一直没言语,他在想着黎尘红一家到底被鬼子关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龙时汉也在想着这一个问题,毕竟杀鬼子是其次,救出黎尘红一家才是主要的。

  忽听得无名静静地说:“黄家院还绑着一个人,那绑着的人是谁呢?”

  无名的问话把大家的心拉到这个人的身上来。大家就想,这个人是谁呢?

  王大勇对这个人也想了很久了,他也没想出这个人可能是谁?他也想到要去救这个人,但他想到救他的难度太大,总不能因救他而牺牲自己的队员,那就得不偿失。他想到这个人日本人抓了又没有杀,就是把这个人当诱饵了,特别行动队不能自投罗网。这个人也许就是自投罗网才被抓住的,那个假黎尘红假黄兴宗假黄抗日可能就是最先的诱饵,引诱这个人上钩而把这个人抓住的。那个假黎尘红假黄兴宗绝对身手不凡,那些房子里究竟还隐藏有多少身手不凡的敌人呢?王大勇不打无把握之仗,他已说服自己不去冒险救那个被抓的人。如果他去救了,也许这个人就得死了。只要他不去救,这个人还可能当诱饵活着。这些王大勇已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多遍了。

  但是,无名提出来的这句话还是引起了王大勇的深思,这个人是谁呢,他是来救黎尘红的吗,他因何来救黎尘红,他对黎尘红的下落有线索吗?其他人也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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