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团长骑着枣黄马来到土坎上翻身下马,脚刚落地就挨了王铁匠一刀。黄团长倏地闪开。王铁匠大喊:“鬼子又来了,杀鬼了啊,杀鬼了啊!”副官李云松随后赶到,立马喝住:“壮汉,这是我们黄团长,不是鬼子,鬼子被我们杀光啦!”王铁匠睁开眼,眼睛已被赤血糊住,上眉毛连着下眼皮,只能睁开一条缝,从缝中他看到果然是抗日军人,这才停住手中刀。黄团长上前一步,对王铁匠说:“壮士,你真勇敢!”王铁匠揉揉眼睛,血渍掉脱了,眼睛能够睁大了,他看到了黄团长,威武善良。黄团长过来拉住王铁匠的手,大有亲兄弟的感觉,说:“兄弟,谢谢你,杀了野岗真一!”王铁匠本想说不用谢,但副官李云松先插了话,说:“野岗真一是这儿日军的最大指挥官,你把他杀了,你真了不起!”黄团长对李云松说:“回头要给他记功,奖励银元一千元。”李云松回答说:“是。”
王铁匠说:“我不要什么奖励,杀鬼子是中国人份内之事,再说,我只杀了一个鬼子。”黄团长说:“这个鬼子可是个大鬼子,是个难杀的鬼子,你把他杀了,胜过杀一千个鬼子,你立了一大功,就该受奖励。”王铁匠见黄团长如是说,也就没话说了,再说,得点银元也不是什么坏事,组织上正需要钱呢。黄团长接着说:“不过,功劳和银元只能记在账上了,这里是战场,没有奖状和银元。”王铁匠这时多了个心眼,就说:“不要紧,以后找你要也不为晚。”他曾听全中大叔说过,在燕城有个黄团长,和他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假如此团长就是彼团长,留个关系以后实在有用,因而就留了个日后拜会的约定。”黄团长说:“那自然好,以后兄弟有什么要求,只管不要客气,直接来找我好了。”王铁匠说:“团长这样见爱,那我以后少不得经常讨扰了。”黄团长见王铁匠说话又实诚又豪气,心中对他逐渐喜欢有加,加之在望远镜中已见过他的武功高强杀敌威猛,更加对他有亲近之感,就想把他收为手下,遂说:“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黄尚武决不食言,不过,现在说说现在的事,我请你参加我的部队,当我的副官如何?”
王铁匠没料到黄团长会有这个要求,赶紧婉言谢绝,说:“那敢情是好事,不过我不能答应你,一是我有要事在身,二是我是个打铁的不是当官的料,三是我叔叔昨受重伤,此去还要报信请医生,眈搁不得。”黄团长见王铁匠如此理由充足,也就不强求了,只说:“兄弟有事就算了。”突然想起还不知王铁匠的名字,就问:“还不知道兄弟的名字呢,请问尊姓大名?”王铁匠回答:“我叫王大勇,人称王铁匠。”黄团长说:“王大勇,大勇敢,好名字。”此时林亲良副官来报告军情,黄团长就结束了和王铁匠的讲话。
一飙马从垛子口飞奔进来。马上军官气宇轩昂,灰尘满面,至黄团长身边滚鞍下马。一个敬礼,开始报告:“前方古峰镇有日军骑兵营五百余人火速赶往大云山,离此不足一百里,估计五个钟头能到这里。”黄团长说:“知道了,你带猛虎连到迟兵山阻击日军一阵,回头朝八洞山会合,如果我不在八洞山,你就回到全中大叔那里去,我把你们连交还给他。”段民生说:“全中大叔前不久还到猛虎团来,嘱咐我要跟随黄团长打日寇!”黄团长说:“抗日的峰火来到了,全中大叔也需要部队,你就叫我说的话去做,这是命令,必须执行。”那军官答声是,立时登鞍上马,打一声“驾”飞一样地离开。
这一声“驾”声音很大,惊醒了王铁匠,他大声喊:“段民生!”王铁匠从这声音中已经认出他是段民生了。马上那军官听到有人呼叫他,一勒马头就回来了,他也认出了王铁匠。段民生就是段世泉的二儿子,比王大勇大好几岁,但从小他们也一起玩耍和练武,后又在一个学堂读私孰,还有些表亲关系,前几月王铁匠还在猛虎连里学开炮,因此两人熟得很。段民生跳下马,急着问:“王大勇,你怎么到这儿来啦,这里可是打仗啊。”王铁匠也急着答:“有急事呢,你爸爸和全杰大叔被炸弹炸伤了,严重呢,我是到云山道馆给明空送信的,被阻在这里,就便把这消息告诉你。”段民生一听如五雷轰顶,泪珠差不多要掉出来了,连连问:“有多严重啊,有生命危险吗,能吃饭吗,能走路吗,医治了吗?”王铁匠答:“我也不知道有多严重,你爸比明空他爸伤得要轻些,估计是没有生命危险吧。”段民生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说:“老天保佑。”又急着说:“拜托你回去转告我父亲,孩儿忠孝不能两全,今儿打仗,只怕近日不能回去侍奉,等有了空闲,一定回去侍候老人家。”又说:“请叫我母亲和我妹妹一定尽全力医治我父亲。”又说:“我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在此多挨片刻,你也赶快走吧,日本兵不久就要到了,你回去后转告全中大叔,有什么指示立即送给我。”
段民生说完就跳上了马。在马上又对王铁匠说:“请告诉我父亲,孩儿不死,一定尽早回去侍奉他老人家。”段民生想到此去迟兵山必有一场恶仗,能不能够活着回去见父亲还说不定。段民生说罢就打马要走。黄团长大声叫住了他。黄团长说:“段连长,你先别走,速去卫生队拿些治炸伤的药给王大勇带回去,你才去执行任务吧。”段民生说声谢谢团长,打马就离开了。原来段民生和王铁匠的谈话黄团长都听见了,他想到乡下缺少治枪伤弹伤的药,所以才叫段民生拿些药给王大勇带回去。段民生打马去了。
黄团长对李云松说:“命令部队快速救护伤员清理战场,所有死者都要检查一遍,不要遗漏一个活着的战士。”李云松立即去传令布置了。参谋长向晋文飞马来到,一落地就报告军情:“团长,部队伤亡严重,副团长贺义山牺牲了,一营长柳大湖不知下落,二营长段永春受了轻伤。三营长高铁锄受了重伤,连长副连长牺牲了五个,薜跃林连长还不知下落,现在我团能战斗的不足两个连,伤兵两百多人,其中重伤员一百二十多人,卫生队还在查救伤员,估计伤员数还会增加。”黄团长问:“二团和三团的情况呢?”向晋文答:“二团伤亡也十分严重,我碰到过黄叶红参谋长,他说他们团长李权焰负了重伤,三团的阵地在河对面,情况尚不清楚。”
正说着,团参谋李秋狝飞马过来,飞身把一份电报递给黄团长。黄团长摊开急看。电报是军部发来的,一是特别嘉奖,祝贺歼敌;二是通报敌情,日军从四面快速来;三是火急命令,命你部火速撤退。原来向参谋长先前已叫李秋狝把歼敌的消息发给了军部,军部立即回电来了。黄团长看完电报后把电报递给何参谋长。何参谋长看了后问黄团长:“现在我们怎么办?”黄团长说:“命令部队只救伤员,战场不再清理,半小时后撤退去八洞山。”何参谋长飞身上马去了。
在黄团长和何参谋长说话的时刻,王铁匠立即去看柳营长。他一口气奔上土坡,一眼就看到救护员正在检查柳营长的死活。柳营长仰面直挺挺地倒在草地上,四周都被鲜血染红了。救护员摸摸柳营长的胸口,又探探柳营长的鼻子,再扭开柳营长的眼皮观察了一会,站起来说:“牺牲了。”王铁匠鼻子一酸,扑到柳营长的身上就流下泪来。他用力攥住柳营长的手掌,痛苦地说:“柳营长,你不能死啊,我还没有还你的大刀呢!”柳营长的手掌抽动了一下,王铁匠立即感到柳营长活过来了,他大喊:柳营长没有死,柳营长不会死!”他站起来就扑向救护员,一把抓住救护员的衣襟,大喊着说:“柳营长没有死,柳营长没有死,你怎么说他死了呢!”救护员甩开王铁匠的手,没好气地说:“年轻人,柳营长已经死了,请你别妨碍我的工作。”王铁匠还不死心,又抓住了救护员,求饶似地说:“他没有死,请你再查查吧,请你救救他吧!”救护员又用力来甩王铁匠的手,但王铁匠力大抓得牢,救护员用力也没有甩开。恰这时黄团长牵马来到,问:“柳营长怎样了?”救护员答:“报告团长,柳营长已经为国捐躯了。”但王铁匠紧接着说:“不,团长,柳营长没有死,柳营长没有死!”救护员说:“死了。”王铁匠说:“没有死。”黄团长说:“你们不要争了,是死是活,都把他抬回去。”担架员就在身边,听黄团长话一出口,就放下担架把柳营长抬走了。
王铁匠又到坡下去看薜连长。薜连长已经躺在担架上了,他因失血过多已无力行走,神志也在昏迷之中。王铁匠大喊:“薜连长,薜连长!”薜连长竟睁开眼来,见是王铁匠,立即问:“你怎么还没走啊?”王铁匠答:“我见你们都冲下山来杀鬼子了,就忘记走了想帮帮忙。”薜连长说:“你真好啊,也真憨啊!”
这时刘小豹也被抬过来了,他双腿被子弹打穿了,见到王铁匠就大喊:“王铁匠,我的盒子枪掉洼地了,你要就把它捡回来送给你!”原来刘小豹早就看出了王铁匠曾盯中薜连长的盒子枪,有意把这信息告诉王铁匠送他一把盒子枪。王铁匠抱拳说:“谢了,大哥。”薜连长说:“我的双枪也丢草地了,如今只剩一只手,有一把是用不上了,就送给你吧。”王铁匠听了鼻子一酸想掉泪,但忍住了,有些哽咽说:“好吧,大哥,谢了。”此时救护员回来说:“阵地检查完了,再没有活着的士兵了。”薜连长听了十分伤心,他这一连就剩下他和刘小豹两个伤兵了,一百八十八个弟兄都为国捐躯了。王铁匠听了也十分伤感。
救护员一声号令,担架员抬起伤员就走。王铁匠目送刘小豹和薜连长,说:“刘兄弟,薜连长,你们安心养伤,后会有期。”刘小豹和薜连长答:“后会有期。”薜连长又加了一句:“王兄弟,你也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王铁匠答:“是。”目送着他们很快离远了。不知为什么,王铁匠与刘小豹和薜连长认识才只有半天,他却觉得好像有许久似的,至少有十年八年,他和他们一同战斗,一同打日本鬼子,他不舍得和他们分开。真的分开了,他感到有些失落和空虚。他凝目注视薜连长离开的方向,薜连长一行人已经走远了,只能模糊看到一行小影子。王铁匠还是极目远望那行小影子,希望那影子永远也不要离开。
忽有一人从那行小影子处逆向飞跑而来。也是一个小影子。那影子跑得飞快,须臾,王铁匠就能看清了,原来是个短发女兵。那女兵快步如飞,径直朝王铁匠奔来,眨眼就到了王铁匠跟前,气喘吁吁,热汗滚滚。王铁匠正想猜测来者为何,却见那女兵举起胸前的物件,“咔嚓”一声,白光一闪,把王铁匠吓了半跳。那女兵说:“王大勇,你别怕,这是给你拍照。”王铁匠见女兵说了话,声音清脆如银铃,知道自己名和姓,好似吃了半碗蜜,就说:“我不怕,拍照干什么?”那女兵说:“你是杀鬼子大英雄,杀了野岗真一,一个大佐,鬼子的司令官,当然要拍照登报。”
王铁匠说:“免了免了,我怕照相。”女兵说:“不能免不能免,我还要采访你呢。”王铁匠说:“我有急事,采访就更不要了。”那女兵说:“我也有急事,只问你两句话。”王铁匠见女兵说话干脆,就干脆说:“你快问吧。”女兵问:“冲锋号响,你为什么没有逃走?”王铁匠答:“我忘了。”女兵又问:“你为什么要杀野岗真一?”王铁匠答:“他杀了我们营长。”女兵继续问:“你不怕死吗?”王铁匠答:“你已问了两个了。”女兵莞尔一笑,说:“对,对,不问了,但你可以问我两个问题。”王铁匠说:“问一个就行了,你叫什么名字?”女兵答:“抱歉,忘记介绍了,我叫高燕梅,是记者。”王铁匠本不想再问第二个问题了,但却无意中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高燕梅朗朗笑了,说:“你问第二个问题了,对等了,告诉你,是民生告诉我的。”王铁匠此时才想起段民生没有拿药来。他想问问段民生现在在哪,但却想到自己说过只问一个问题却已经问了两个,不便再问以免言无定信,就没有开口了。但高燕梅却好像看出了王铁匠的心事,她说:“段民生已经去执行任务了,他托我给你送一样东西来。”一边说一边取下肩上的背包,向前一步交给了王大勇。王铁匠接过背包,说声谢谢。高燕梅说:“不用谢,倒是我要谢谢你。”王铁匠不知她要谢什么,只当是客气话,也就没有答话。高燕梅说:“谢谢你给民生他爹带药回去。”王铁匠说:“应该的。”高燕梅说:“回去替我问侯民生他爹。”王铁铁说:“好。”高燕梅说:“天快要黑,你快走吧。”王铁匠说:“你也快走,部队都走了。”高燕梅说:“你也快走。”说完返身就走了,留下一抹背影。王铁匠望着她的背影,才想起她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
太阳已经下山,黑暗说来就来。云山激战结束了,阵地变得静悄悄。地上死尸一片。王铁匠只身一人居这无数的死尸之中,倒一时有些害怕起来。但他怕归怕,却没有离开。他想着战场上的枪,他要去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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