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深。
肥油陈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小心翼翼藏在怀里的事物。
这件叫做千里烟火的东西,这正是他们黑石组织联络内部重要成员的道具,也只有像他这样的核心人物才有联络请援的资格,只要一处烟火起,就如同教主转轮王令下,黑石教中的核心高手无论身处何地,必定八方驰援,否则必以叛教论处。
他这样做,虽不一定出自本意,但也等于已经背叛了黑石首领转轮王。
当此良夜,圆月一半,烟花灿烂。
这一道比极光还要绚丽的光芒,在京里陈记油铺的院子上空,悄然绽放。
......
街头茶棚下的几个车夫走卒之类的人,正在喝酒吹水,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一日的疲劳。
其中一个年轻人了不得,很会变戏法,双手也灵巧的不行,清水凝冰等走江湖的花活玩的十分精彩,吸住一众人的眼光,引来一阵阵叫好喝彩之声。
“唉。”
边上一个人坐着的老头眼角瞥了一眼,瞧见他脸上的自得倨傲,摇头叹了口气。这个面目普通,花袍叠帽背着包的老头看起来有些滑稽,更没有说话,只独自看着自己碗里清酒。
近里一些车夫登时起哄嘲笑道:“连老头,你莫要叹气,你也变个戏法给大伙瞧瞧。”
“是啊,变一个。”余者俱都开始起哄。
那变戏法的年轻人不屑大笑:“彩戏师你这个老头子肯定又在做梦梦到传说中的神仙索了。”
众人又是轰然大笑,带着叠帽的连老头面色如常,没有说话,突然看着碗里清酒影里的烟花,却登时神色一变,他立时翻身站起,倒看见了这一刹那空中绽开的华彩。
“你们是想看神仙索吗。”
平日里寻常孤僻的连老天这时候突然似变了个人,手里提起那个包裹,包裹里可见一条长绳,他嘴角带着意味莫名的笑,原本众人都有心反驳他,但嘴巴张开到了一半,却都说不出话来了,各个都觉得连老头跟平日里大不相同,不由面面相觑。
“起!”
彩戏师连绳双手一抖,这条长绳居然有如巨蟒立身吐信一般,盘旋起身,徐徐向上,呼啸之间直腾云霄,势不见头,也不可知其终。
众人眼见这条寻常长绳竟然腾起二十多丈高,都大觉惊异。
连绳连老头瞧见众人不敢置信的模样,嘴角兀自森冷一笑,一直拢在袖间的双手却蓦然探出,突地一拍,这年轻的变戏法的年轻人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哪里还不知眼前这位连老头子使的都是极高深的术法,非得有数十年浸淫的功夫不可,此时只唯恐错过了这传说中的戏法。
“散!”
只见连绳老头的双手一转,翻腕一震,袖间便逸出一团白烟,白烟罩着他苍老如灵活如猿猴的枯瘦身子,沿着绳索,身足离地,其势又如大鸟飞掠腾起,须臾之间直上九天。
当空只见一声苍老桀桀怪笑声随风飘荡,“想上神仙索,年轻人,你也够本事么?”
变戏法的年轻人突然就涨红了脸,但凡是年轻人,总是半点也不能忍,尤其是当他处在很多人注视的目光下,怎甘心认输,他吐一口唾液,摩拳擦掌,大叫道:“有何不敢!看我上你神仙索!”
说完,他手脚并用,姿势笨拙,咬牙爬上长绳,正艰苦异常之时,长绳却一反常态,遽然往上收缩,倒好似有人在天下用力拉了这个年轻人上去。
“啊!”
此时只余下那年轻人惊恐至极的尖锐叫唤,半点其他的声音也无。
众人皆泥塑木雕一般,张大了嘴,骇然地望着那团烟云之中利刃之声四起,混着连老头的冷笑声,烟云如怒,翻腾如潮,不多时那个口出不逊的年轻人竟然化作许多尸块与长绳一同直从烟云跌落。
众人俱都胆寒,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倒退了几步,却有胆气壮些的,挪动颤抖的双腿靠近那洒下的“尸块”,却发觉赫然只是草人做就四肢而已。
回头一看,那变戏法的年轻人浑身赤裸,坐在彩戏师连绳坐过的位置,此时却噤若寒蝉,七魂丢了三魄也失,只管打冷颤,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双目敬畏地望向当空,口中喃喃地念着:“神仙索,是真的,是真的......”
众人心中惊吓过后,知道不过是相熟的连老头开的玩笑,俱都啧啧称奇,再次将目光投向空中,只见得此时当空一轮弯月,别无星斗。
秋夜凉风簌簌,哪里还有连老头踪迹,方才的一绳带云,直通天际,犹如南柯一梦,叫人心生感叹,真是恣意来去,彩戏神仙醉。
连绳这老头儿,到底是去了哪里?
人人的心中,都在想这个问题。
......
京周,某一个寻常小院。
一个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汉子,蹲在屋顶,伸手摸摸他的杰作--这屋顶之上,晾满了白花花的面条。
有宽有细,面食的清香扑面,引得人食指大动。那汉子满足地看着这满满的白面,擦一把额前的汗,却看到空中绽放的那一朵绚丽至极的灿烂烟花。
这男人温柔的面容登时一变,一种说不出的凝重肃穆浮现,他双足一抬,纵身一跃,身子便如同狸猫一般坠下,落在院里,双足连踏了几步,将冲击的力道卸去,浑无半点声响。
月光下他微微佝偻着背,轻轻地推开了房门,侧身进入,坐在床沿,迎着月光看见了自己熟睡的妻儿。
他正怔怔出神之际,听到一声幽幽的声音响起:“你要走了么。”
这男人苦笑道:“是的,这件事紧要的很,我不得不走,我尽快回。”
床上的妻子睁着明眸,咬着唇道:“你想着我跟儿子就好。”
男人温柔点头,替妻子与熟睡的儿子掖了掖被角,正要起身,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眉飞色舞地嘱咐道:“明早记得帮我把屋顶的面条拿下来,阴干的面条可比寻常的好吃,入汤再久也不会烂的。”
妻子“恩”一声,抚一把睡梦中的小孩,吃吃笑道:“儿子等爹爹回来下面条。”
温柔男人急道:“不要惊醒了小孩,哭了可不得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次回来,咱们就回老家常州,开个小面馆,好不好。”
妻子点点头,看着他,两人温柔一笑。
等他出了门,轻轻带上门,努力地不发出一点声响,轻轻地出了一口气,突然浑身一震。
只听得里面妻子似梦呓一般的声音:“雷彬,你不要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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