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坐在夏鸿升对面,看着夏鸿升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将那些饭食都打发了干净,然后才示意旁边的女婢撤走了餐盘,收拾了桌子,又亲自起身去给夏鸿升沏了杯茶来,放在了夏鸿升的面前。
“这茶不是这么沏的,需得先温杯烫壶,冲泡的时候也要讲究一个高冲低泡。冲泡茶叶需高提水壶,水自高点下注,使茶叶在壶内翻滚,散开,以更充分泡出茶味。泡的时候,壶嘴与茶盅之距离,以低为佳,以免茶汤内之香气无效散发。然后才能观其色,闻其香,方可品其味。”夏鸿升端起面前茶水饮过一口,然后对红衣女子说道:“茶倒是好茶。”
红衣女子面对夏鸿升的挑三拣四毫不着恼,盈盈浅笑着点点头:“妾身受教了,夏公子不愧为长安名士,这茶叶冲泡之法也知晓的如此清楚。”
“因为这新茶就是我泡制出来的,炒茶与冲泡之法俱都是出自我手,自然知晓。当初家中赤贫,无饭可食无衣可穿,就卖给了茗香居讨口饭食。”夏鸿升耸了耸肩膀,又说道:“好了,无功不受禄,既然吃了你的东西,且说来听听,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红衣女子听了夏鸿升的话,于是正襟危坐,跪坐在案几对面的席垫上,向夏鸿升问道:“夏公子对于如今天下之势,不知有何见解?”
夏鸿升一听就笑了,这话若是朝前十几年,放到前隋乱世之时,说来并不大碍,可是放在眼下,说来就太过可笑了。于是夏鸿升笑了笑,说道:“天下之势啊……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呃,姑娘,你听说过三国演义么?”
“三国演义?”红衣女子一愣,显然没有听说过。随即又沉吟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公子果然高才,天下之势,无外乎一分一合而已,分合之间,方有天下。那公子以为,如今之天下,是合是分呢?”
姑娘,你没生到东汉末年是损失啊!夏鸿升看红衣女子的样子,心中一乐。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一个赞,好,这个比装的,可以给十分。
“君子言义不言利,小人反是,这话说了,姑娘可能觉得在下小人了。可这天下究竟是分是合,却真的不外乎一个‘利’字。所谓分有分利,合有合利,分利大则人心思分。合利大则人心思合。古往今来,无不如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治国安民,计皆出于驭利之术也。”夏鸿升盘腿坐在席垫之上。对红衣女子说道:“姑娘问我如今天下是分是合,且先告诉我如今天下之利,是以合为大,还是以分为大?”
红衣女子默然静思,颦蹙之间却又妖冶一笑,对夏鸿升的问题避而不谈。却说道:“夏公子可知这个天下,李世民又是如何得来的?”
玄武门之变,夏鸿升自然知道。朝中的一些重臣、大臣,也是知道的。可这并不代表这件事情就真的被人们所广泛的知晓了。实际上,知道事情的真相的,仅仅只有那么李世民身边直接参与其中的少数几个而已。所以红衣女子以为夏鸿升不知,如此问道。
夏鸿升不置可否,笑道:“无论陛下这个皇位是怎么坐上的,可能里面有什么隐情,也可能真的不那么光明正大。可姑娘请看如今的天下百姓,比之当年的世间黎民,可有不如之处?如今政通人和,朝廷清明,陛下又是一个极有雄才大略的人物,北据突厥,南平百越,百姓的生活日渐安稳了,有田地可以耕种,当今陛下体恤百姓,也并无严苛徭役。便真的是前太子登基了,也未必就能做的比当今陛下更好。姑娘何不给天下万民一个出路呢?”
“给天下万民一个出路?”红衣女子冷哼一声:“那谁又给太子殿下和他的妻妾稚子一个出路呢?!当年李世民为了太子之位……”
“姑娘!”夏鸿升打断了红衣女子:“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比你更加清楚。我不会试图替陛下辩解,也不会试图去教你们放下复仇的决心。可我问你,皇帝与李建成之间的事情,跟天下黎民有关系么?你们想要复仇,尽管去找皇帝便是,管你是下毒还是暗杀。没有那个本事伤害皇帝,却又为何要拿朔方的百姓当作筹码?百姓经历乱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安定下来的机会,你们就要为了你们的复仇,却企图利用朔方割据,不惜引动兵乱之祸,置百姓于不顾,也要给皇帝填愁。那些百姓难道就活该被你们利用?去承受你们斗气的恶果?你们凭什么?!”
玄武门之变,当李世民张弓搭箭,将李建成射落马下,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大唐帝国的历史遽然掀开了新的一页。
这崭新的一页是如此恢弘而绚烂,以至于玄武门前那些殷红的血迹很快就将被新时代喷薄而出的万丈光芒所遮掩。然而,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却注定要成为李世民生命中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也注定要成为李唐王朝记忆中永远无法消解的隐痛。
如果说李世民后来缔造的整个贞观伟业是一座辉映千古的丰碑,那么它的基座无疑是一个荒草萋萋的坟冢。
所以面对红衣女子的质问,夏鸿升避开了李世民的这个污点不谈,而去站在天下黎民的角度,陈述着他们不能自控自己的命运的悲哀。
夏鸿升不愿意去探求真实发生的事情同历史上所记载的有何不同,不愿意去管他是李建成先动手还是李世民先动的手,更不愿意去深究李世民这么做对不对,该不该。他只知道,如今李建成已经身死,而后世中国人心目中无法超越的骄傲正冉冉升起。他断然不愿让这份骄傲断送。
“当年之事,你怎么会知道?李世民连这个都告诉了你?!”红衣女子避开了夏鸿升的话头,转而问道。
夏鸿升笑了笑,傲然说道:“这等秘闻,陛下自然不会告知于我。不过,姑娘既然那么清楚在下的事情,难道没有打听到在下的来历?在下所知道的事情,是远远超出了姑娘的想象的,甚至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这天下间的秘闻,不过是在下山中闲谈之资而已!”
这话说的太大了,可夏鸿升是为了唬住红衣女子所以才这么说的。果然,就见红衣女子一愣,怔怔的看着夏鸿升,眼中惊异之色难以掩饰。
夏鸿升趁机又说道:“所以姑娘啊,在下奉劝你一句,莫要被他人利用了。说是为李建成报仇,可这人心叵测,谁又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红衣女子又是一惊,可是很快却又恢复了过来,突然展演一笑,便顿觉妖媚丛生,屋中忽而有一种被光照亮起来了的错觉来,笑道:“听闻公子空口白舌,便将李正宝与梁洛仁游说劝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公子可真是生了一张伶牙俐嘴来,连妾身今日也差点被夏公子的诛心之语给绕进去。也难怪夏公子能够仅凭流言之力,就能蛊惑人心,搅和的朔方天翻地覆,惹得突厥自相攻讦,颉利与突利反目成仇。夏公子当真是好本事。可惜妾身无福,不能让夏公子心甘情愿的帮助妾身,不然,又何愁大事不成。不过,妾身如今觉得,即便得不到夏公子的相助,可是能把夏公子从李世民的身边弄走,便也已经是一件对妾身极有利的事情了。”
“在下倒是挺想知道,姑娘所谓的大事是什么。”夏鸿升见自己的意图被红衣女子识破,心中略感遗憾,不过面色上却无所表露,说道:“姑娘大可以说来听听,指不定在下一听之下,觉得分外有趣,也就帮姑娘出谋划策了。”
红衣女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夏公子这是在套妾身的话了。也罢,也不怕让公子知道。妾身的大事,自然是杀了李世民,替太子殿下报仇雪恨!”
“杀了皇帝之后呢?”夏鸿升说道:“是你继续接着做皇帝,还是幕后指挥你们的人接着做皇帝?你看,也不过是一己私欲而已。”
“这皇位,本就该是……”红衣女子没有接着往下说,不过夏鸿升却敏锐的把握住了这一点十分有用的信息。
本就该是……本就该……
本就该是谁的?李建成的?可是李建成已经死了,那本就该是谁的?李建成的儿子?
可是李建成的儿子们,不是也都已经被李世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了么?
夏鸿升神色不改,话锋一转,换了话题来,说道:“对了,方才写在纸上的那些东西,回来之后还请带给在下,另外,还劳烦姑娘往在下这边弄一个煤炉子和几口锅来,在下挑嘴,吃不惯贵府的饭食,准备自己动手做,当然,菜肴材料也劳烦姑娘一并带来了。在下承姑娘一个人情,下回可以帮姑娘一个小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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