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位于一座矮山上的树林里,有一条平整的土路通往山顶,山脚下的公路边是一座中等规模的波兰农庄。
波兰人在历史上长期实行农奴制,据说直到十九世纪中期,波兰地主们还在剥削着手下的农奴。当地的波兰农庄大都是那个时代建立起来的,所以或多或少都保留着农奴时代的痕迹。
卡车经过一间带着牲口棚的半埋式农舍,墙壁是用当地产的黄褐色花岗岩条石堆砌起来的,厚重破旧的木门上镶着加固的铁条,人字形的屋顶上盖着厚厚的积雪,只在屋檐一角露出了底下的树皮瓦。
虽然房子现在看上去已经陈旧不堪,但是从所用的建材和工艺上,看得出当年建造房屋的那家农户,家境应该是相当富庶。
斯韦恩巴赫看到一个头脸整个被围巾包裹起来的波兰农妇,正站在屋子前面的水井边,手里还提着一只旧水桶。
看到卡车驾驶室里的内务部军官,农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提着水桶转身就往屋子里跑。
“这个女人大概以为我们是来抓她们家男人的。”格列夫笑着对克伦特中士说到。
或许连格列夫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时用的称呼用语,已经很自然的变成了我们。
“这种事情在这里常见吗?”克伦特手里抓着一把炒豆子,问完就往嘴里丢了一颗。
“早两个月是这样,几乎每个村都有人被抓走,据说这些人帮助过波兰游击队,于是全都被送到古拉格去了。”格列夫回答到。这些也都是他道听途说来的,乌克兰人对这种小道消息兴趣很浓厚。
卡车拐过弯开上了上山的土路,小山也就海拔两三百米的高度,但是占地面积却一点不小。格列夫说这片山坡上原本长满了蒲公英,可惜现在季节不对,只能看到一层厚厚的积雪。
山顶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龄看起来最少也要超过五十年了,卡车沿着略显昏暗的林中道路继续前行,突然眼前豁然开朗,面前出现了一块林中空地,空地中间孤零零的屹立着一幢古典主义风格的巨大屋宇。
“终于到了,这就是安德里克别墅。”格列夫在屋子前停下车。
“关上发动机,下车。”斯韦恩巴赫对格列夫命令到,然后打开了他那一侧的车门。
这是一幢很漂亮的古典式风格建筑,希腊神殿式的正门边竖立着四根多立克式圆柱,外墙上涂着米黄色的涂料,高大的窗子间还镶嵌着装饰性的雪花石雕。从结构上看是一栋正方形的平房,拥有一个高耸的大屋顶,这意味着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阁楼。
斯韦恩巴赫在出发前看过这座建筑的资料,最初这里是由一名叫做格里高利.瓦韦洛维奇.安德里克的俄罗斯贵族所建造的,他的家族拥有山脚下那座农庄,这栋房子是作为夏季度假别墅而建造的。
俄国贵族很喜欢附庸风雅,他们一直都很努力的向西欧的那堆亲戚靠拢,却依然常常被对方视做为土包子。而俄国土财主们一旦积累起了一笔财富,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大兴土木。
安德里克男爵为了这栋度假别墅真可谓耗尽了心思,建筑师是从意大利花高薪请来的,内饰和装修用的材料全都从法国和瑞士采购,家具是那不勒斯生产的当时欧洲最时髦的式样,他还特意从英国定制了各类铸铁用品与水晶吊灯。结果还未等这栋别墅建好,安德里克家族就差不多快要破产了。
男爵没能活到入住的那一天,他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肺炎,最终这项工程是在男爵的独生子布里亚克的督导下才完成的,但是就在全部完工的第二个月,布里亚克死于一场骑马意外。
这座别墅随后由布里亚克的遗孀,高价抵押给了圣彼得堡的一家私人银行,可银行还没来得及对外拍卖,第一次世界大战突然爆发了。
波兰当时就连华沙的房价都在暴跌,更别说这样的乡下别墅了,看在这房子确实造的很别致,银行家索性自己吃了下来,准备供家族成员度假时居住。
当时没有人想到这场战争竟然会打得如此惨烈,更没有人会想到强大的俄罗斯帝国,竟然会因此崩塌成碎片。
那家银行在战争结束之前就破了产,银行家在随后的十月革命里死于一场街头骚乱。
接着一位立陶宛商人在一场牌局上,从银行家儿子的手里赢得了这栋房子的所有权,但随后他全家就在全国肃反运动中被枪毙了,据说因为他出钱资助了邓尼金。
自此以后,这座房子就成了苏联政府的财产,但随即苏联红军就在苏波战争中惨败,结果连房子带地都被波兰人没收了。
波兰政府没收了这栋苏联“敌产”,转手就在华沙公开拍卖。一名波兰地主用两万兹罗提的价格,买下了这座漂亮的别墅,并且花费了差不多同样的钱,对房子进行了重新整修。
三九年战争爆发时,据说这位地主全家三代人都住在这座房子里,红军在占领布列斯特后立即就接管了这座房子,之后就再也没有这家波兰人的消息了。
苏联政府重新收回了流失的国家财产,接下去却一直没有派人来接管,据说其中有些行政上的程序正在莫斯科办理,结果从去年十月份之后,这座房子就一直空置在那里。
“我听人说起过这座房子,据说遭到了恶魔的诅咒,住在里面的人都完蛋了。”格列夫抬起脚看了看靴底,随后在轮胎上蹭了蹭湿泥。
“地上有新鲜的脚印,分成两组,搜索这间房子。”斯韦恩巴赫举起拳头,随即对部下做了个战术手势。
党卫队特战队员立即端起各自的武器,瞄准了屋子正面的四个窗口,随后两名冲锋枪手交替掩护着冲向了大门。
就在冲锋枪手鼓足劲头准备踹门时,那扇考究的橡木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好悬没把那名士官的腰给闪折了。
只见一名波兰农夫打扮的中年男子,高举着双手走出门外。
“斯韦恩巴赫上士,你们比预定时间早到了。”一口流利的德语,还带着一点东普鲁士口音。
“就是你杀了“知更鸟”?”斯韦恩巴赫询问到,枪口依旧指着对方的身体。
“别闹了,“知更鸟”就在屋子里等你。”男人放下右手往棉衣的怀里摸去,随后掏出了一个钱包。
“安全。”斯韦恩巴赫笑了起来,他举起左手,做了一个警戒解除的战术手势。
“你们来早了,把我们全都给吓了一跳,这是上次欠你的。”男人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纸币,递给了斯韦恩巴赫。
“我们在路上搞到了一辆车。”斯韦恩巴赫用手指搓了搓钞票,随后对着太阳照了照。
“是真钱,你怎么就这样不信任我。”男子重重捶了上士的肩窝一拳。
“谁让你有那么多前科。这回是什么重要的货物,需要我们白天出动。”斯韦恩巴赫把手枪插回枪套里,随着男人走向屋子。
“克伦特,现在这里由你负责,在四周布置好警戒,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党卫队上士转过头对着部下命令到,接着他指向格列夫。
“你跟我来,公民格列夫。”
“这是谁?好像是新面孔。”男子小声问到。
“这辆车的司机。”
“是苏联人?”
“是乌克兰人。”
“怎么没有把他...”男人用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这可不太像是你的风格。”
“我觉得这个人可以派上不少用处,不用担心,他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我们的人了。”斯韦恩巴赫和男子用德语交谈着,还回头瞥了格列夫一眼。
“怎么会换成这个地方,上次的村子怎么了。”斯韦恩巴赫转过话题。
“别提了,等一下让知更鸟跟你说。”男子一脸郁闷的回答。
进门之后是一个巨大的前厅,依旧可以看得出曾经的富丽堂皇,硬木地板上铺着一张漂亮的羊毛地毯,可惜不知道被谁在中间挖掉了一小块,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张地毯才被保留了下来。
客厅里的家具摆设,也都遭到了一定的破坏,长沙发上的天鹅绒坐垫被割开了,看来有人想在里面找到什么东西,一团填充的褐色马鬃突兀的露在了外面。
此刻就在这张破沙发上,端坐着一个穿着毛呢冬装的年轻女子,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红茶。
“下午好,斯韦恩巴赫上士。”女子笑着打招呼。
“下午好,知更鸟。”斯韦恩巴赫在女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来。
“百舌,你上去把夜莺替换下来。”知更鸟对着那名男子说到。
“有时间的话,百舌,你能给这小子找一条暖和点的裤子吗?”斯韦恩巴赫用拇指指着站在一边的格列布,年轻司机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此前格列夫被吓到尿湿了棉裤,总算车厢里还带着干活时穿的帆布工装裤,德国人还额外给了他一条备用的马裤,在驾驶室有发动机制热还好一点,现在跑到外面还真的有些扛不住。
“好的,你们慢慢聊,你跟我走。”男子拍了拍格列夫的肩膀,随后带着司机大步离开了前厅。
“这是新来的?”女子打量着格列夫的背影。
“是刚才在路上找到的司机,他的事情很有意思。”斯韦恩巴赫开始讲起了乌克兰走私犯的故事。
“暂时还不能信任他,需要再考验一段时间,你倒是给我找了个麻烦,我手上的工作已经够多了。”知更鸟放下茶杯,捋了捋耳旁的鬓角。
“反正这里由你做主,不过等一会儿还需要他送我们返回边境。”斯韦恩巴赫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
“你怕我悄悄处理掉这个小家伙?”知更鸟似笑非笑的看着党卫队上士。
“我只是提个建议,时间有限,我们开始谈正事吧。”斯韦恩巴赫点亮了打火机:“这次的货物究竟是什么?”。
“你不准备问我,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你们来么。”
“啊,那是我第二个问题。”斯韦恩巴赫笑着说到。
“货物全在那个箱子里,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我只能说这东西非常重要,要在苏联方面还没有察觉之前,把它送到帝国情报局的手里。”知更鸟指着大厅的一角说到。
斯韦恩巴赫其实在刚进门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只放在角落里的皮箱,因为它实在不像是这个房间里原有的物品。
这是一只大号的皮制旅行箱,跟衣箱差不多大小,箱子已经很陈旧了,皮革已经变成了黑褐色,两条用铆钉加固的牛皮固定带把箱体牢牢得捆扎着。
“这是箱子的钥匙。”一把小小的钥匙高高抛起,飞向了对面的党卫队员。
“很精致的小玩意儿。”一把接住钥匙,斯韦恩巴赫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塞进了大衣的内袋。
“对了,刚才我还想问,你们怎么会换了接头地点,原来那个村子呢?”斯韦恩巴赫问到。
“村长的儿子从战俘营里被放回来了,那杂种竟然想要向苏联人告发我们。”知更鸟冷冷的说道。
“那后来怎么样,他去告发了吗?”
“我还坐在这里喝茶,你说怎么样?”
“你把那杂种干掉了?”
“嗯,确切的说全家都干掉了,虽然村民对此没有意见,但那地方终究是待不下去了。”知更鸟手托着下巴,一脸无奈的表情。
“真是一只残暴的鸟儿。”
“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女子斜眼看着上士。
“啊,没有,偶尔发一下感慨。”斯韦恩巴赫站起身来。
“虽然看上去还有些时间,但是早点出发总是没有错。”党卫队上士笑着说到。
“你不等那个司机了?”
“我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斯韦恩巴赫举起手臂,向着对方敬了个举手礼。
“嗨!莱因哈特!”
“路上小心。”女子没有起身,只是懒洋洋的抬了抬手。
格列夫大步走进了大厅,他换上了一条厚实的蓝色毛呢马裤,俄罗斯农村很常见的款式。
“我找两个人来抬箱子,你们差不多也该撤离了。”斯韦恩巴赫对着门外撇了撇头。
“谢谢你的关心,斯韦恩巴赫上士。”知更鸟重新捧起了茶杯。
“等一下。”就在此时,一个年轻女孩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客厅。
“夜莺,发生了什么事?”知更鸟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助手。
“刚从电台里收到消息,边境线上发生了战斗,就在布斯卡捏村附近。”女孩报告到。
“见鬼!这在你们计划里吗?”知更鸟抬头望着党卫队上士,对方果断的摇头否认。
“这下可就麻烦了,红军一定会调动部队封锁边境,这种情况下你们不可能安全的渡过河去。”知更鸟皱起了眉头。
“不,我们依然还有机会。”斯韦恩巴赫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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