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广在外室脱履,解下裘袍,正了正发冠绶带,才施施然入堂。
内里传来阵阵畅笑声。
原以为苻融和公国侍郎崔宏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没想到,两人正在逗弄一个周岁不久的小婴孩。
“拙子崔浩,让梁都尉见笑了!”崔宏如是介绍。
梁广望着那满地乱爬的小娃,心里不由一个激灵。
崔浩?没记错的话,三十年后,北中国有一个很厉害的崔氏子弟,也叫崔浩!
不会就是这奶娃娃吧?
梁广暗惊,若真是同一人,崔宏这儿子,可一点不“拙”啊!
小娃倒不认生,爬到梁广身边,滴着口水望着他,然后就狠狠尿了泡.....
梁广吓一跳,好小子,刚见面就给他送份大礼,差点滋他一身。
苻融大笑,崔宏连忙告罪,待女婢擦拭干净,熏上香炉,崔宏抱着儿子告退。
梁广恭恭敬敬跪坐一旁。
几日不见,苻融满面红光,腰腹又宽松了不少,西苑遇险阴霾一扫而光。
“小子害我输了一座马场!”苻融开口便道。
梁广愕然,急忙告罪。
苻融与积射将军苻登打赌一事,他也有所耳闻。
先锋都督一职归了慕容垂,苻融输得稀里糊涂。
“罢了!兴许是慕容氏气数未尽,叫那老贼几次三番逃过劫祸!”
苻融灌了热乎酪浆,满足地咂咂嘴,以他的豁达性子,显然不会在同一事上纠结太久。
“你来,是想问问我,对你作何安排?”苻融笑道。
“君侯但有驱使,仆在所不辞!”梁广揖礼。
苻融略作沉吟:“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公国府,出任中尉候,在郭褒麾下听用,统领公国卫士,随侍孤之左右!
二是,左右卫下辖五部督,有一处督主职缺,任你去统领!”
说吧,苻融紧紧看着他。
梁广心里迅速计较起来。
乍一听,留在公国府任职,亲近君侯左右,当然是人人羡慕的美差。
只不过却少了些立功机会,公国兵也不可能有太多机会上战场。
“仆斗胆,请教君侯,具体是哪一督?”
梁广小心翼翼地问,没有冒然做决定。
苻融懒洋洋地道:“中军整编,想来你也知道。
左右五部督下辖的命中虎贲督,划拨骁骑将军麾下,新立骁骑军。
五部督少了一督,自然要新建一督,填补缺额!
孤打算新立‘虓虎督’,由你来出任左卫虓虎督督主!”
梁广迅速思索,拱手道:“《诗经·大雅·常武》篇有言:‘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
君侯以虓虎立督,足见对此部兵马寄予厚望!”
苻融笑道:“你明白就好,虓虎督兵卒赐号‘虓士’,为常置禁兵!
现在告诉孤,你的选择!”
梁广又拱手:“敢问君侯,五部督可随军南征?可在君侯麾下?”
苻融指着他笑骂:“你个滑头小子,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南征安排,孤自是不能向你透露。
不过到时候,左卫五部督会归属孤帐下,右卫五部督则侍从陛下!
如此说,你可算放心了?”
梁广咧嘴笑了,急忙拜倒:“仆愿任督主,随君侯出征!”
苻融哼了哼:“你别高兴得太早,这虓虎督初建,连兵卒都还未招募。
孤给你军额三百,你到雍门找城门校尉毛力,他会给你一批人,你就从这批人里,挑拣出三百‘虓士’!
成督后加紧训练,你的时间不算多。
别到了南征战场上,孤要用你这虓虎督攻坚克敌时,你却不堪用!
孤不养无用之人,到时候军情如火,军令如山,砍脑袋时,孤也决不手软!”
梁广心中一凛,把这番忠告牢记在心。
“仆必定不负君侯重望!”梁广语气坚定。
“去吧,找郭褒领一道督军令书,凭令书可通行各公廨军府!”苻融摆摆手。
梁广拜退而去。
过了会。
案边架在炉子上的铜釜“咕咚咕咚”沸腾起来。
苻融看向内堂一侧屏风,佯装不悦地呵斥道:
“几时学会偷听孤说话?”
过了会,屏风后踱出一人,纤纤作细步,正是苻盈。
“阿父怎知是女儿?”
苻盈娇俏一笑,拿长舀从釜里取出酪浆,盛在苻融碗里。
“便是你阿母,也不敢在孤召见臣僚时偷听!除了你还能有谁?”
苻融瞪了女儿一眼,脸上却挂着笑。
屏风是用来遮挡内堂角门,出了角门便是后宅,听到窸窣响动,他便猜到是爱女。
苻盈道:“女儿想听听,阿父会如何安置那虎儿!
女儿倒希望他留在阿父身边,这样南征时女儿才能放心些!”
苻融笑道:“那小子若是惫懒,只想随侍孤之左右,孤反倒瞧不起他!
堂堂猎虎猛士,岂能拴在身边做看家犬?
孤对他,自有妙用!”
苻盈明眸闪亮,听到方才阿父和梁广的对话,她对那虎儿又多了些好奇。
本以为只是个勇猛之士,不想还读过书,竟能一口道出“虓虎”二字出处。
这倒是给了她一点小惊喜,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苻盈想了想:“阿父让他募兵,为何不直接从军户、部民中简拔?雍门哪有丁壮供他招募兵卒?
只有千余刑徒,听说再过不久,就要发往陇山服役......”
苻盈话声突然中断,惊诧道:“阿父让他去招募的,莫非正是那批刑徒?”
苻融捋着髯须大笑不停:“我儿聪慧!”
苻盈哭笑不得,嗔怪道:“阿父何必戏弄他?
雍门刑徒皆是穷凶极恶之辈,如何能做虓士?”
苻融道:“正因为那伙刑徒够凶够狠,且身负重役,去陇山修山道,早晚是个死!
若是有机会活命,他们必定会极力争取!
除了命,他们一无所有!
这种人,才是做虓士的最佳人选!”
苻盈听懂了父亲话中含义,喃喃道:“可刑徒凶戾,野性难驯,只怕难以约束......”
苻融笑眯眯地道:“所以孤才派那小子去!
雍门刑徒是一群豺狼,等闲之人压不住。
那小子是一头虎,用一头虎统领一群豺狼,这才配得上虓士督的名号!”
顿了顿,苻融啜口酪浆:“当然,若是他不中用,反被一群豺狼撕碎,可就怨不得孤了!”
苻盈俏脸惊惧,几乎可以想像出,面对一群暴戾凶徒,该是多么可怕和危险!
“阿父以往用人,从未如此狠厉过,怎么今日......”她有些难以理解。
苻融难得的严肃起来:“猛士自有猛士的用法,岂能太过安逸?
张蚝、毛盛、苻登这些国朝大将,哪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可惜他们都上了年纪,孤还得为大秦多培养几个骁将啊~”
苻盈抿着唇,轻声道:“女儿今日方知阿父用心良苦......”
苻融笑笑,话锋一转:“孤听郭褒说,那杨定又来邀约?盈儿何不多跟人家见见......”
苻盈眉眼一怒,咬着银牙道:“阿父休提此人!我今后绝不会再搭理他!”
“呃......”
苻融惊讶地望着爱女含怒而去,不知道好端端的,那杨定如何惹怒了自家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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