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翼府邸一间偏堂内,梁广已坐了小半时辰。
期间茶汤、酪浆不断,肉脯、柑橘、柿饼各类点心小食接连送来。
梁广吃了不少,还跑了两趟溷厕。
就是没一个管事的前来招待。
询问送来吃食的婢女,只换来弱弱一句:“婢子不知~”
堂外有打扫院落的老仆,不管问什么都只会咧嘴傻笑。
这处偏堂十分安静,梁广实在坐不住,转悠一圈,只遇见三五奴婢老仆。
自从跟随权翼入府,让他在此处暂作歇息,之后再不见人影。
无人过问、无人看管,只怕连他走出府门都无人知道。
梁广在走廊上踱步,又在外檐下站立一会,叹口气还是回到堂内安坐,喝着酪浆,强压心中焦躁。
相比起装潢一新的梁府,这座左仆射府邸显得老旧许多,规模也不及梁府一半。
院墙白灰斑驳脱落,茂密藤蔓爬满墙头,偏堂立柱掉漆开裂,不时有几只猫儿顺着墙根一闪而过。
整座宅子颇显陈旧,有些年头没好好修葺过。
来时梁广已记下府邸位置,在章台街与霸城门大街路口处,斜对面便是武库重地。
府邸附近,便是长乐宫旧址。
绝对的黄金地段,只是宅子老旧破败,似乎与权翼在朝中的地位不相符。
又坐了会,梁广闭目沉思,把今日事在头脑里仔细梳理一遍。
堂外传来脚步声。
换穿燕居服的权翼快步走来。
梁广急忙起身相迎。
“不必多礼,坐!”
权翼径直走到正中案几后跪坐下。
婢女奉上茶汤便退出堂外。
权翼见梁广跪坐时直腰挺背、垂目肃然,等候许久也不曾有半点松懒不耐,不由暗自点头。
单凭这份沉稳冷静,选中此子去办那件事,想来不会有错。
“我知你心中有不少疑问,不妨直言,只要无关机密,我定会如实相告!”权翼淡淡道。
梁广略作犹豫:“左仆射今日入梁府前,似乎已经知道,四位将军也在梁府做客?”
权翼道:“为何如此问?”
梁广拱手:“左仆射来时行色匆匆,见到四位将军毫不意外,似乎知道他们来梁府的目的......”
权翼目露异色,这少郎观察得仔细,是个细致之人。
“不错!你打折梁国儿胳膊一事,已在中军诸将领之间传开。
得知四将联袂造访梁府,我便猜到他们正是为你而去。
不得已,只能匆忙赶去将你带走。
原本,我是想等后禁将军梁云回长安,再与他当面商谈你的事......”
权翼摇摇头,今日登门造访梁府,直接带走梁广,细究下来还是他稍显失礼。
“叔言公要回长安了?”
梁广惊讶,梁云驻守上洛已有大半年,此前宗族里可没有丝毫消息,说他要返回长安。
权翼道:“此次南征,你梁氏二公,荆州刺史梁成、后禁将军梁云皆是统兵主将之一,此时返回长安,旨在为整军备战做准备!”
梁广暗自苦笑,若是梁云早回来几日,由他来主持梁氏事务,或许自己的处境会大大不同。
“如此说,左仆射先前在梁府说的话,都是托辞而已?所谓‘辟召’其实根本不存在?”
梁广攥紧拳,有些放肆地直盯着他。
权翼失笑道:“辟召自然不假,只不过此事并非经由护军将军杨腾!”
顿了顿,权翼捻着须:“你只需知道,杨腾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梁广一怔,心中猛骇!
听这话意思,辟召他入护军府,出任屯骑营参军一事,并非是由权翼、杨腾做主?
两大重臣之上,还有权贵过问此事!
梁广咽咽唾沫,心里顿生紧张。
毫无疑问,这件事得到顶尖权力层的关注!
不是他录籍、辟召这点芝麻小事,而是权翼从梁府带走他的真正目的!
“左仆射需要仆如何效命,还请明示!”梁广揖礼。
权翼脸上闪过些许僵硬笑容,好个心思通透聪慧的少郎,看来他果真没有选错人。
武勇之士不难找,可要兼具性情沉稳、心思细致、处事机变几项优点,那可真是凤毛麟角。
“你愿入单于台刺杀慕容宝,足可见是一位不甘平庸、胸怀抱负之人!
当功名富贵摆在眼前,你有胆量勇气,搏命以取之!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敢为之?”
权翼语调平淡,目光平和,梁广却从中觉察到浓浓审视意味!
梁广心头一凛:“左仆射想让仆......取何人性命?”
权翼啜了口茶汤:“总之,相比起单于台械斗案,这件事更加困难、凶险!
能否活命,全凭本事,还有天意!”
梁广目瞳微闪,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果然,若非凶险之事,这些个贵人们又岂会在他身上浪费工夫!
“接受与否,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强求!
若是拒绝,待会我便遣人送你回梁府,今日事就当没发生过!
若留下,录籍、辟召,五日内为你办妥!”
权翼神情淡然。
梁广咬了咬牙:“入单于台之前,梁少君也是这般向仆许诺的!
可事后,仆深陷廷尉狱,并未得到任何宗族照拂!”
权翼道:“梁氏内部事务,我不好得过问。
梁闰因何食言,与你有哪些矛盾纠葛,与我无关!
我只对自己许下的承诺负责!
信与不信,你自己决断!”
梁广目瞳闪烁,心里迅速计较着利弊得失。
就像此前对李方所说,给谁卖命都是卖,总归要卖个好价钱!
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靠谱雇主!
梁广瞟眼打量权翼,不论资历、名望、地位,这位尚书左仆射,显然不是梁闰那种鼻孔看人的膏粱子可比!
更遑论,听他言外之意,真正需要他卖命的,其实另有其人?
梁广揖礼:“仆斗胆,需要先办妥录籍、辟召!”
权翼颔首:“这个自然!若无正当身份,你也入不了护军府、屯骑营!”
“仆有一弟,年仅十岁,留在梁园宗学读书,须得让他与我一同录籍!
还有两名梁氏僮奴,一个叫李方,一个叫邓兴,烦请左仆射让他们脱离梁氏,能够录籍最好!
为左仆射办事,我需要二人相助!”
权翼稍稍一想,“可!”
梁广又道:“此事过后,不知左仆射会如何处置我等?”
权翼正色道:“你放心,那贵人与我,绝非卸磨杀驴之人。
培养可靠忠心的人才不易,此事之后,不论成败,南征点将名录之上,都会有你一席之地。
若能立下战功,朝廷必定不吝封赏!”
梁广默然片刻,“左仆射意思,仆今后就算拜入左仆射门下?”
权翼露出一丝笑:“如此理解,倒也不错!
只是,我猜梁后禁回来,不会轻易让你脱离梁氏!
此事不急,等我与梁后禁会面过后,再做决定!”
梁广深吸口气,郑重拜倒:“仆梁广,拜见权公!”
权翼虚抬手:“起身罢,我门下衣食客不多,也无甚紧要规矩,口严、心谨、尽力施为便可!”
“多谢权公教诲!”梁广再拜。
“有一事,仆斗胆请教!”
“何事?”
“听闻尚书右丞李柔主审王皮、苻阳谋逆案,不知权公可知此事?”梁广道。
权翼捻须:“怎么,你想让我对王家照拂一二?”
梁广一脸诚恳:“王皮谋逆,不应牵连王家,请左仆射施以援手!”
权翼淡笑:“你与王镇恶同住牢狱,看来还结下一番交情。
陛下乃圣明之君,王家究竟有没有牵扯谋逆案,岂会不知?
你放心便是,虽说少不了吃些苦头,却也不至于有灭门之祸!”
顿了下,他又道:“不过既然你开口,我便让李柔对王家人略加照顾。”
梁广心里松口气,再度拜谢。
权翼向堂外轻喝一声:“来人!”
过了会,四名文士入堂拜礼。
“省事吏班奉、卢宁、贺东、彭央,皆我心腹僚吏,今后有事,你可直接找他们!”
权翼简单介绍。
四人揖礼,梁广也急忙还礼,把四人相貌记下。
权翼在他身上投下重注,看来让他办的事情,一定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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