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用自卑

  谢文征刚好回头,两人不小心对视上,李浔向对方点了下头。

  他一一扫过这些宾客,听着他们交谈,回想着之前在蔡家看到的宾客名单,一张张脸对上姓名。

  原来这是京党的一次小小聚会。

  本应是蔡攸参加,但他中毒后身体不好,不宜出门,就让别人替他登场。

  没让下面的弟弟顶替,也没让家里的门人顶替,而是让李浔和蔡休这两个年轻人替他露面。意思就很让人玩味了。

  蔡鯈已经死了。李浔和蔡攸一个杀人,一个收尸,彼此之间都拿捏着对方的把柄。

  他不信蔡攸是真心把他当心腹做事,不说有杀弟之仇,光是他跳出棋盘,有自己的主意,脱离掌控,就够让人不信任他。

  不信,也得用。

  蹴鞠大赛在李浔的设计下,已经成为一个让梁师成和高俅都心动的肥差。

  蔡攸这样同他倚重,讲什么光明前途,说什么把他当作亲弟弟的话,都是因为他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等到他没有价值的那一天,蹴鞠比赛结束,他就会被蔡攸当作弃子。

  在这之前,要么拿出更大的价值,要么地位牢固,让人动不得手脚。

  想过后,李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他既不担心自己会没有价值,也不担心以后会没地位。徽宗皇帝喜欢玩乐,自己随便从脑子里掏出两个乐子就够当御前红人。

  但他要的不是这个。

  李浔重新回神,看着眼前的聚会。

  这些人都和彼此说话,并不搭理他和蔡休。

  李浔不懂茶,也不懂诗词,不过九年义务教育读下来,还是对诗积攒下品味。

  几个学子在那吵“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下句还有什么解,他听了两句都怪差劲的。

  他礼貌地在原地坐了一会,踢了踢蔡休的小腿。

  蔡休睁了睁迷糊的眼睛,一脸被吵醒的怒火,见到是李浔才消气。搓掉眼屎,小声问:“干嘛?”

  这些人在这聊古文经义,诗词歌赋,他听着睡得怪香。

  李浔指了指外面。

  蔡休小声说:“你是不是也听不懂,自卑了?没事,用不着自卑。”

  李浔沉默。

  看他不说话,蔡休精神起来,冲他挤了下眼睛:“我也不耐烦听这些东西,我们溜罢,去鞠场看看蹴鞠。”

  以往只有白十一跟他一起当文盲,但白子兴不能像他一样频繁请假,经常溜出去玩。现在来了李浔,可算有人陪自己一块不学无术。

  他站起来拉着李浔,两人离开坐席。

  两人走后,太学生们仍然争论着诗词,从李白争论到柳永。

  那些文官松动起来,彼此之间对视,三三两两喝茶,改换了闲话的主题。

  八月初一闹得那样大,他们知道直学士如今不便走动,但不知道为什么让一个知名纨绔和一个生面孔来替他入席。

  难不成这两人是太师府要捧的新人?

  看着不像,蔡休那小胖子方才睡的眼屎都出来了。

  有当日去过诗会的人说:“我知道他是谁,初一那日在蔡府呼奴唤婢,带人把几个有官身的押在院子里不准出去,真是好威风。”

  “徐非白,你说是不是?”

  他看向边角里那个抱着酒壶,一口一口品着酒水,衣襟散乱,醉醺醺的浪荡子。

  徐非白睁开眼睛,眼里还迷蒙着酒气,放下酒壶:“什么是不是?”

  那人看这模样,气闷这厮指望不上,自己搭台说下去:

  “蔡休是什么人物大家都看在眼里,走马斗鸡一纨绔小儿,直学士想做的,无非是把那个李浔推上去。”

  “李浔?好熟悉的名字。”有人说。

  谢文征低笑一声:“不熟悉才怪,蹴鞠大赛的宣传纸贴的满城都是,在座的谁没见过。”

  “竟然是他?”

  “直学士这是铁了心要捧他,这样的事也分他一杯羹?”

  “好大的醋气。”范文观说,“诗会那日我也在,你要问不如问我。”

  “你!”

  徐非白打了个酒嗝,放下酒壶,拢了拢衣襟,走过来说:“别吵啦,再吵下去人家都走远了,再想讨好吃屎都捡不上热。”

  范文观和那人都对徐非白怒目而视。

  这狗东西除了喝酒,一事不知,怎么有好运道把刚出阁的少女哄得团团转,腆颜娶了蔡太师的外孙女。

  要不是有这一层姻亲身份,这小娘养的酒鬼能跟他们坐在一起?

  谢文征苦笑着打圆场,拍了拍范文观的肩,“何必跟他置气,这两年范兄还没看出他是什么人?”

  他抬头望向园子远处,李浔和蔡休离开的方向。

  “我们还是快去看看,小心他们少年心性起来,溜走不知钻去哪里,耽搁了直学士要做的事。”

  范文观也笑笑:“怪我们老家伙说的无聊,让少年人坐不住。”

  说着,这些文官转头就要离开。

  只有那些在推敲诗词的学子,抬起头发现场上的大人物都不见,愣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也三三两两离开了。

  ……

  ……

  李浔和蔡休没走远,等人散干净。

  才拨开柳枝,从灌木树丛里钻出来。

  蔡休奇怪:“我们在那坐着的时候他们不跟我说话,怎么走了就讲我俩的小话。”

  李浔摘掉他头上的叶子,说:“这些人是想晾着我们,等我们沉不住气,他们打探消息就容易多了。”

  这么说蔡休就明白了:“看我们年轻好欺负,好啊。”

  他有点不安:“那我们跑了,不会误了攸堂兄的事罢。”

  蔡休真的很怕这个同族兄长,和他这种胸无大志的纨绔不同,蔡攸和蔡绦是太师培养继承父业的,攸堂兄年纪轻轻就是三品朝臣,简在帝心。

  他就不一样了,中秋官家在场,他都不敢往皇帝身前凑,怕说错话连累家人。

  “不会。”李浔声音平静,稳住他的心。

  “放心好了,蔡攸想看的不是我们如何大发神威让这些官员乖乖听从,各有心思才是正常事。”

  他说出自己的推测:“我们来这一趟,不过是提前在京党里认认脸,让他们晓得以后该谁才是同党。”

  蔡休不知道同样是坐在那里,自己听诗词经义困得不行,对方怎么就知道那么多东西。

  正着出神,下意识抬头看向李浔,看到对方的模样,他回过念头,忍不住笑出来。

  “讲得好威风,你知不知自己说的时候满头柳叶?”他伸手摘下朋友头上的叶子。

  李浔一脸正经沉静,头上顶着三五片柳叶,根根插到头发里,格外让人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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