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披甲策马,北向草原

  夜色深沉,天空乌云密布,遮蔽了星星月亮,使得整个营寨氛围压抑。

  火把在寒风中摇曳,火光跳跃,照亮了军卒们黝黑脸庞,

  他们的身影在火光阴影的交错中显得忽明忽暗,内里透着疲惫紧张。

  陆云逸独自走在营寨小径上,身影在火把映照下显得孤独沉重,

  他的眉头紧锁,眼中时而露出犹豫,时而露出忌惮,

  走到阴影处时还会露出一丝不解与后悔。

  今日来中军大帐走这一遭,收获不小。

  至少让他知道两位侯爷对军寨的掌控,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且,这看似平稳有序的军寨,

  内里却波涛汹涌,波诡云谲,暗藏危机。

  陆云逸抬头望向天空,厚厚的乌云仿佛要将整个天空压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内心的低沉与复杂压制,

  然而,这阴沉的天气与营寨四周的阴暗似乎在与他作对,让他的心情更显沉重。

  慢慢的,陆云逸的眼神恢复坚定锐利,依旧挺直腰杆,加快步伐,继续向前走去。

  不到一刻钟,他兜兜转转返回了前军斥候所在营寨,

  此刻军卒们已经用过晚食,早早归营歇息。

  整个校场上孤零零的,只有远处一个肥硕身影站在那里,来回踱步。

  陆云逸迈着步子,径直穿过校场,那肥硕身影也见到了他,如往常一般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云儿哥!”刘黑鹰脸色充满凝重,

  陆云逸与其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回军帐说。”

  不多时,二人回到军帐,

  陆云逸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将其一饮而尽,而后举起茶杯:

  “你要不要?”

  “来一杯吧。”

  陆云逸点头,说了一句让刘黑鹰莫名其妙的话,

  “接下来可不是欢乐时光。”

  “如何?”

  刘黑鹰叹了口气:“郭铨被抓了。”

  陆云逸握住茶杯的手一紧,瞳孔一缩:

  “谁抓的?何时何地?”

  “两刻钟前,武定侯命亲卫统领将其抓了起来,当时很多军卒见到,他还被打了十军棍。”

  “两刻钟前...”陆云逸呢喃着,面露思索。

  被亲卫统领抓捕与被军纪官抓捕有很大差别,乃公私之分。

  “郭铨背景深厚,在这军中就算是他想死都有些难,至多灰头土脸。”

  “那我们呢?”

  刘黑鹰有些惴惴不安,他现在越想越是后怕,

  此等名册怎么会轻而易举地便到了郭铨手中,他就算是家中嫡子也断无可能。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眼眸微眯,仔细思索刚刚发生的一切事,最后长叹一口气:

  “应当也无事,在抓郭铨之前,我见过长兴侯,他早就知道干杏这件事,而且...”

  陆云逸目光深邃了起来:

  “当时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猜测应当是在提醒我,

  若是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便去找他,

  结合郭铨被保护性关押,他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此事便算结了。”

  “什么是保护性关押?”刘黑鹰若有所思。

  陆云逸想了想,说道:

  “前朝有一戏剧《沉香太子劈华山》,二郎神将三圣母关押在华山,

  就是保护性关押,看似被罚,实则保命。”

  这么一说,刘黑鹰恍然大悟,顿时懂了,但他很快便神情严肃:

  “可...我们呢?我们可没有长兴侯庇护。”

  陆云逸宽慰道,只是心绪有些复杂:

  “我们也应当无事,那郭铨背后有长兴侯,我们背后有大将军。

  他得知此事后又罚了我三个月的饷银,

  并且答应了我换装进马镫的要求,此事应该是过去了。”

  此话一出,刘黑鹰紧绷的身体顿时松弛下来,

  挺直的腰杆也微微弯曲,拿起桌上茶壶就这么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心有余悸地说道:

  “云儿哥,我都要吓死了,这算不算是雄心未展身先逝?”

  陆云逸心中也暗暗后怕,轻轻点了点头:

  “以后此等投机倒把之事还是少做,这军中眼睛太多了,

  我兄弟二人风头太盛,想来早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钉。”

  刘黑鹰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阴恻恻说道:

  “云儿哥,说不得不是冲我们来的。”

  陆云逸皱起眉头,面露怪异:

  “你是说..冲两位侯爷来的?”

  刘黑鹰点头如啄米:

  “若是将此事做成,能牵扯军中两位侯爷,说不得还能牵扯郭铨父辈,

  若是我暗中谋划,定然会如此做,而后快刀斩乱麻,将此事做实,

  只不过如今看来...两位侯爷的手更快。”

  木桌上烛火摇曳,将二人的脸孔映衬得忽明忽暗,

  过了许久,才传来陆云逸一声幽幽叹息:

  “这次能侥幸逃脱,实属运气,

  我等作为军伍之人,在未登上高位之前,还是着手于军伍,立功为先。”

  刘黑鹰一脸心悸,颇为赞同:

  “我们还是早日去到草原,趁这个机会多积攒一些军功,

  相比与这些大人打交道,我还是习惯杀人。”

  陆云逸点头:

  “你说得对,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待到马蹄铁打造完成,我们便离开,

  这几日也让你爹小心一些,最好让他去我家居住,

  并将此事告知我爹,让他也出谋划策,背后阴人这些事,读书人比我们擅长。”

  “好,明日我便去告知我爹,让他与那郭铨离远一些,不要被牵连。”

  说着,刘黑鹰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

  “云儿哥,说到先生,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

  “什么?”

  “原本庆州有两位举人,可那韦先生莫名其妙病死了,是不是先生在背后搞的鬼?”

  陆云逸瞥了他一眼:“莫要胡言乱语,那韦先生可是自己气死的。”

  刘黑鹰吧唧吧唧嘴,一脸贱笑:

  “谁获利最大谁是凶手,韦先生死了,先生获益最大!”

  “韦先生死后,他新纳的小娘子一年后便有身孕,

  如此说来,他儿子人财两收,岂不是获益最大?”

  刘黑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听懂,不过他很快便瞪大眼睛:

  “云儿哥!!你果然知道是谁干的,先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云逸耸了耸肩:“此事是秋荷听我爹说的,我先前也不知。”

  刘黑鹰坐在一侧茫然地眨着眼睛,伸出手挠了挠头,

  经过这么一打岔,军帐内气氛缓和了许多,二人心绪也不似刚刚那般紧张。

  过了一会,陆云逸出言送客,

  而刘黑鹰则挠着头离开,

  韦先生的儿子与姨娘私通,这事韦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

  ....

  翌日傍晚,营中工匠将连夜赶制的马镫送至前军斥候营帐,陆云逸欣然接受。

  正当陆云逸坐在军帐中挨个检查之时,刘黑鹰匆匆跑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

  “云儿哥,长兴侯召见。”

  陆云逸眉头微皱,慢慢抬起头:“人在哪?”

  “只来了一个传令兵,就在外面等候。”

  “我知道了。”

  一刻钟后,陆云逸在传令兵的带领下来到了长兴侯的营帐所在,

  如他所料一般,依旧与寻常营帐没有什么不同,丝毫不起眼。

  站在营帐入口的亲卫见状直接让开身形,

  并挥了挥手,让陆云逸进入其中。

  陆云逸眼睛微眯,一颗心悄然悬了起来,

  想着若是一会满身大汉该如何是好。

  但当他见到在沙盘前来回摆弄的长兴侯耿炳文,这才松了口气。

  “属下陆云逸,拜见长兴侯爷。”

  耿炳文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指向一侧长桌:

  “坐。”

  而后他率先坐了下去,拿起两只茶杯,分别斟茶,见陆云逸还站在那里,干笑一声:

  “军伍之人,不必如此客气,坐。”

  待到陆云逸坐下,他笑着递过来一杯茶,这才说道:

  “叫你前来,是有一些事吩咐你。”

  陆云逸脸色凝重:

  “先前之事多谢长兴侯爷搭救,若长兴侯爷有吩咐,尽管说来,属下绝不推辞。”

  长兴侯耿炳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果真与军户册上说的一般,机心太重,张嘴便是试探。”

  陆云逸身体一僵,暗暗懊悔,

  陈述中带着问题,他早已养成习惯,

  如今脱口而出,倒是来不及反悔,他连忙又说道:

  “还请长兴侯爷恕罪,属下这一日惴惴不安,心神不宁,一时失了分寸。”

  既然心思被看破,他索性借坡下驴。

  但下一刻,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又是试探。

  耿炳文一愣,随即展颜大笑:“看来今日我不告诉你,你是誓不罢休了。”

  “我...”

  耿炳文轻轻摆手:

  “不必如此,先前之事已经过去了,

  只是一些人的试探,算不得大事。

  今日找你前来,也是为了别的事。”

  “还请长兴侯爷告知,逸洗耳恭听,绝不推脱。”

  耿炳文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收起笑容,脸色变得凝重,想了想说道:

  “听说你今日要前往草原探查敌情?‘

  若是时间充裕,可先在庆州外游弋,

  找到庆州卫下辖的千户所,让其不要在原地打转了,尽快回来。”

  说着,耿炳文的脸色冷了下来:

  “近些日子他们没有收获不说,还损失惨重,

  在风雪中迷路的,饿死的,冻死的,被那些元人部落斩杀的,

  总之死法千奇百怪,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打草惊蛇。”

  陆云逸听后眉头微皱,随即露出怪异:

  “为何不派兵将其召回?”

  “已经派了,现在找到四个,只剩你原先所在的后千户所尚未寻到,

  所以本侯觉得你可以先找一找,看看发生了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阎三迷路了?

  这是陆云逸心中的第一个想法,但很快便被他自己否认,

  阎三虽然做人不行,但还是有几分本领,还不至于迷路。

  想了想,陆云逸轻轻点头:

  “长兴侯爷请放心,属下一定找到昔日同僚。”

  长兴侯耿炳文面露赞赏,沉声开口:

  “你是个有本事的,你与那阎三的恩怨本侯不管,

  但那千余名军卒,你要找到,就算是尸体,也要找到!”

  陆云逸心神再次一沉,这些侯爷什么都知道!

  他轻轻点头:“还请长兴侯爷放心。”

  可下一刻耿炳文所说,却让陆云逸脸色一变。

  “嗯,郭铨明日入你军阵,先出去避避风头。”

  “他...他不是挨了十军棍吗?身体不打紧?”陆云逸脑袋飞速转动,想着理由推辞。

  长兴侯耿炳文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哼,此事都知道,本侯小觑了你。

  本侯也不瞒你,他是武定侯第六子,那些军卒不敢惹他,军棍如同挠痒痒,无大碍。”

  陆云逸脸色一沉,心中暗道果然,

  但随即就面露震惊,当他对上耿炳文那意味深长的眸子时,

  震惊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讪笑。

  “此子入你军中,一为避祸,二为历练,死了也无妨。”

  虽然他如此说,但陆云逸却不能当真,轻叹一声,沉声说道:

  “还请侯爷放心,此事逸定然办妥当。”

  “嗯...记你一功。”

  ....

  一日后,前军营寨,没有以往白日的嘶吼呐喊,反倒是静悄悄的。

  天空阴沉得如同一块厚重的铅板,低沉的云团汇聚在空中,

  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让人倍感压抑。

  校场之上,整齐有序地站着千余名军卒,

  他们身穿黑甲,头戴红盔,手握长刀,背负弓箭。

  身旁是体态高大,肌肉丰满的河曲马,

  感受着压抑氛围,正在不安地刨动蹄子,

  还时不时回头闻一闻从未见过,显得狭长的马镫。

  高台之上,陆云逸身穿甲胄,目光如炬静静站在那里,只见他轻轻一挥手。

  两侧早就准备就绪的军卒吹响了手中号角,

  苍凉号角声仿佛自远古而来,低沉悠远,

  初响如同深山野兽低吟,苍凉阴森,

  后如晨曦升起劈开黑暗,牵动军卒们心神。

  他们握住长刀的手不停摩擦,即便心中还有几分忐忑,

  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身为大明军伍,理当奋勇厮杀,

  慢慢地,军卒眼中出现一丝煞气,

  在校场上慢慢汇聚,凝于高空,似与天斗。

  陆云逸站在高台之上,见到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军卒,暗暗点头。

  疆域的统一只是开始,人心的统一才是大明之根本。

  如今洪武新立,士气朝朝,南讨北打,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让他有了能带兵施展才能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陆云逸将改良过的喇叭放于身前,高呼:

  “尔等是青壮,家中大多有妻儿子女,

  我等厮杀,为朝廷,为陛下,

  也为尔等自己,亦为儿女能享天下太平,

  让他们不用如我等一般,吃糠咽菜,辛苦操练,将脑袋别在腰间上阵厮杀,

  如今南有乱党,北有余孽,

  还未到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之时,吾辈不可松懈,

  昔日武穆岳飞精忠报国,我等亦当如此,

  今日出征,只为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下一刻,陆云逸眼神一凝,右手紧握刀柄,长刀悍然而出,

  冷冽光芒顿时四散,给这军阵徒增了一抹寒意!

  “诸位同袍,请上马!”

  话音落下,陆云逸单脚一蹬,整个人身轻如燕,

  跳到身旁战马之上,高大的身躯变得修长,英俊的脸庞也带上了一丝冷冽!

  校场之中,盔甲碰撞之声连忙不绝,

  在场军卒都乃厮杀悍卒,当跨上战马后,整个人气势为之一振,

  不再是因为操练而病痒痒的军卒,取而代之的是大明悍卒!

  锋锐的血腥气息如同热浪,一层一层来回翻滚,

  在整个校场内回荡,让不少在一侧偷看的军卒都呼吸一滞。

  不一样,这前军斥候与寻常军卒不一样。

  紧接着,陆云逸握紧马缰,向后一扯,

  战马蹄子高高跃起,发出一声嘶鸣,而后重重落下。

  轰!

  天地间猛然出现一声炸雷,点点雨滴落下,起初是稀疏的几滴,随后渐渐变得密集起来,

  雨滴轻轻敲打着地面,发出轻柔的“滴答”声,

  可这滴答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马蹄如雷,声声入耳!

  千余人的骑卒眼神冷冽,身体低俯,

  以不可阻挡的态势冲出营寨,在庆州新铺陈的青石板路上狂奔,

  铁蹄敲击着坚硬石板,发出清脆有力的回响,

  庆州不大,骑兵战阵刹那间抵达城门处,

  陆云逸一马当先,冲过城门,

  越过了早就在此等候面露柔和的母亲,

  又越过了充满激动担忧面露关切的秋荷,

  也越过了收起黄牙脸色凝重的门房老张,

  最后越过的,是一身儒杉面容平静眼神中带着鼓励的父亲,

  二人对视之间,父亲头颅低垂,轻轻点头,子亦如此。

  洪武二十一年正月二十日,

  北征大军永昌侯蓝玉麾下前军斥候千总陆云逸率千骑北向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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