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放假,赵东阳送走了包括永强在内的所有员工,自己也心情复杂的开着车回家过年。
赵东阳的家乡在景阳市西北的大观镇,两地相距超过八十公里,不算太远,一个多钟头就到。
但是一进入大观镇的地界,赵东阳的心情就变得沉重。
这里是他的故乡,出生的地方,赵东阳本应该热爱和眷恋这片热土,可是幼年时悲惨的遭遇却令现在的赵东阳非常为仇视和厌恶这里。
赵东阳家在镇外的东石村,是个人多地少的行政村,现在很多村民都搬到镇上居住了,春节期间显得异常冷清。
回家过年,其实就是为了陪陪相依为命的爷爷,否则,除了拜祭爹娘和复仇,他想不出其他理由回到这个地方。
爷爷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却固执的不愿意离开大观镇。
以前的赵东阳完全没有能力,可现在有了能力,却也无法说动爷爷分毫,一起去城里生活。
“不是说好不回来的嘛?”老头歪着脑袋看着赵东阳以及他开来的车。
“大过年的不回来,我去哪里?”
“你翅膀硬了?还开上车了?”
“公司的,给人家送货用的,过年不用,我就开回来了。”
“停远点,出门挡路。”
这便是赵东阳风尘仆仆回来后,爷爷的欢迎词。
爷爷不是不喜欢他回来,而是怕他回来。
曾与刘家结下的仇怨,不应该都压在赵东阳身上,娃娃既然能在城里站住脚跟,就更不应该让陈年旧事拖了后腿。
赵东阳从车子里搬出来不少年货,爷爷都没拿正眼瞧一下。
不是不稀罕,而是怕多看几眼就心软了。
赵东阳知道爷爷的脾气,也不管那么多,将年货分门别类的放好、码好,然后着手开始屋里屋外的打扫卫生。
房子也老了,住了太久没有维护,厨房都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
打扫完卫生,赵东阳就开车去镇上买水泥、砖瓦和工具,小半天功夫,又拉了半车建材回来。
“待一天就回去吧,折腾这些干嘛?”
赵东阳呵呵一笑,像以前一样并不理会爷爷的唠叨,脱了外套后开始忙碌,丈量、和水泥,修修补补的很快到了晚上。
稍事休息,赵东阳到房子后面的菜地里摘了菜,把年货里的火腿、熏肉和香肠拿几样出来,淘米做饭。
一口气忙碌了一个半小时,六菜一汤,外加一个拼盘。
这就算是腊月二十九爷俩的晚饭了,对于两个人来说很丰盛。
做饭的手艺是赵东阳从小在姑姑家打下的底子,后来和爷爷一块儿住,爷爷忙农活,养鸭、养鹅,他便做饭。
所以,厨艺没得说,但上学的水平的确不咋地,要不然也不会考个技校。
开餐要有酒,也是爷爷的习惯,无论多差的酒,一定要有。
所以,这回赵东阳回来搬了六箱,都是罗江窖藏,别人买不到,但他赵东阳就是贩酒的。
看到好酒,爷爷始终冷漠的面孔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边吃边聊,晚餐倒也融洽。
赵东阳小心翼翼的找着话题,太多敏感东西,尽管他渴望知道,但话语中稍稍带出点苗头,爷爷的脸就立刻冷了下来。
只好再转移话题,聊几句收成、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走动的乡邻,聊聊姑姑一家,再聊两句自己在城里练摊的经历,甚至还能聊到家里养的鸭子的数量,就是无法触碰仅仅一墙之隔的刘家。
一顿晚饭,吃了两个多小时,爷孙俩居然干掉了一瓶半白酒,这已经严重超量了,爷爷还想喝,赵东阳打死都不会再倒一滴酒。
“过完春节,跟我去景阳吧,住的地方不用愁,爷俩在一块也有个照应。”
收拾碗筷的时候,赵东阳再度提及去城里生活。
爷爷却一声不吭的起身,自己去烧水,洗脸洗脚了。
无解。
赵东阳一声叹息,睡觉。
次日是除夕,赵东阳起了个大早,便在屋里屋外都贴上了喜气的对联和福字,大过年的,总要有个样子。
爷爷也没有再固执的把赵东阳轰走,而是佝偻着身子忙着剁菜叶、拌饲料。
赵东阳则抱了一箱酒和两箱果品去看望不远处的邻居费大叔。
费大叔虽然比爷爷矮一辈,但也年近七十了,是村里为数不多跟赵家关系走的近的邻居,平时能和爷爷相能互照应,赵东阳绝大多数时间不在家,也多亏了费大叔。
费老爷子早年丧妻,一直未再娶,有一个女儿嫁到外乡了,很少回来,孤零零一个人活了小半辈子,也是个可怜人。
赵东阳进门时,费老爷子正在贴春联,家里的大黄狗狂吠着冲了出来,但只能冲个三四米远,有铁链子拴着。
别看一个人过活,费大叔是要面子的,干什么都要讲究个规矩,就算家里只有一个人一狗,生活上也不会瞎凑合,该种地种地,该过年过年。
“费叔……”
“来的正好,东阳,帮我看看贴的不歪吧?”
“不歪,端端正正。”
“嘿嘿,一年一次啊,昨天就看见你小子回来了……哎呦,这些是给我的?”老头儿拿着把刷浆糊的刷子,一下就看见了赵东阳刚刚放在石台上的罗江窖藏,立刻双眼放光。
“给您拜个早年,家里还有,叔如果喜欢,等下我再搬两箱来。”
“喜欢喜欢,别让你家老头急眼了就行。”
费老爷子是个爽快人,绝不会假兮兮的胡乱客套,喜欢就是喜欢。
他说着话,扔下了排刷,连忙给赵东阳搬了把小竹椅,“坐坐坐,你也是一年一次,不对,去年就没回来。”
“叔是好记性,我爷不让回来,说怕耽误工作。”
“过年放假,耽误个屁!唉,老家伙心思重,没办法。”
接过赵东阳递来的香烟点上,费老爷子也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了旁边,吧嗒了两口,原本还算喜庆的面庞很快淡漠下来,眼神也变得复杂而晦涩。
“叔的身体还行吧?”
“还好,吃嘛嘛香,打理一两亩地不是问题。”
“逛了一圈,我发现今年村里的人不多呀。”
“都到镇里、县上过年了,剩下我们这些泥地里的钉子户,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不想去。”
“咱们村跟外边比,有点反着来,别的地方都是过年回家,咱们村却是过年往外跑……”
“待不住了,被一帮混账给搞的太穷了,远的不说,这一年就有三户举家迁到镇上了,张秀家,吴敏来家……哎,有点能力的都走了。”
“刘家今年没人在?”
“没在。”赵东阳的问题立刻让费老头谨慎起来,捏着烟头很是夸张的在四周扫了几眼后才道,“都跑县里去了,平常是刘老六看房子,前几天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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