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之世,水行纪,458年。
七月初六,黄昏。
仙游山下。
万泉河由西至东滚滚而来,在经过千云坝时竟然逆势上流,如倒悬瀑布冲向山脉的上方,至山顶处,便化做一道道分支细流灌溉过这一片灵山周围的大片灵田,便有灵雾氤氲,经久不散。
半山腰处,矗立着一座悬于山水之间的木制院堂,门匾上书“清雅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堂内正隐隐传来欢笑之声。
此时堂内,一张红龙木制的大圆桌前,几名年轻男女正坐在一起,多是素衣白衫,胸绣一片浮云,正是仙游门弟子标志。
圆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其中不乏妖兽肉,灵植之蔬,价值不菲,食之可助长修行。
身为杂役弟子,平时还真不易吃到,这刻便是纷纷开怀畅饮。
便听掌声响起:“来!亲一个!”
清雅堂那清净雅致的氛围中,香烟袅袅,陈敬亭便坐在门口处,拍手大笑道。
在他正对面,廖巧巧一身雪白长裙,头簪玉钗,娇俏可爱的脸儿洋溢着笑容,俨然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花,正与一旁的师兄李青书对视,眼神中带着那一抹暧昧的光彩。
他的呼喊打破了这暧昧,更让身旁的同门皆是愕然。
搞什么?
廖巧巧不是你道侣吗?
陈敬亭依然笑着拍手:“亲啊!愣着干什么?”
廖巧巧愤怒瞪陈敬亭:“陈敬亭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为你我做得还不够吗?
你修行时贪功冒进,导致受损,是我为你调息养元,结果你逢人就说自己孤苦,可怜无人照顾;
仙门安排你花圃看护,你找我为你做事,我为你田间奔忙,你却和别人去山间狩猎烧烤;
你入门两年多依然术法不精,也是我这个后进在手把手教你,结果转身你就去找别的师兄弟卿卿我我……
今日是你生辰,我作为你的道侣,却被安排坐你对面,让李青书坐你身边主位?
你告诉我,你和他只是同门之谊?
呵呵!
也就是骗骗傻子,更何况我也从来不是单纯的人!
陈敬亭眯着眼,嘴角抿出讥讽的笑意,脑海中却不断闪现出那曾经美好的种种。
他用力的鼓着掌,仿佛在拍打那曾经的美好,在挥手间便将那种种念想挥去,消散。
他继续大喊着:“亲嘛,别客气!”
廖巧巧的俏面便沉了下来:“陈敬亭,我和青书师兄只是同门之谊,你怎可如此无礼!”
陈敬亭耸肩:“你们可以不普通!”
廖巧巧气的全身打着摆子。
你怎么能这么拆我的台!?
今日是我的生辰啊,你竟然在我的生辰宴上这般孟浪,坏我名节!
我真的好后悔带你来!
目光环视了一下众人,看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陈敬亭有种心满意足的畅快感:“看起来我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可能是喝多了,抱歉我去醒醒酒。”
说着他离开自己的位置,自往堂外走去。便就着那万泉河,取了水擦脸,那一丝清凉沁入心脾。
身后传来李青书清晰的脚步声。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陈敬亭身边:“要是让你有了什么误会,我道歉。你我是朋友,我不想你觉得我是……”
陈敬亭抬手止住他,摇头道:“过去三个月,你找过巧巧二百三十六次,平均每天两次都不止。咱们之间,这三个月见过几次?六次,还是因为需要我帮你培植鸢灵草,对吗?你这朋友做得真好!”
李青书面色微变:“你……”
“嘘!”陈敬亭竖起手指,示意他闭嘴:“你是不是在奇怪,为什么我早就知道了,却一直装不知道?甚至还主动帮你干杂役?”
李青书微微颤栗着,眼神中现出骇然。
没学清洁术法,陈敬亭便干脆扯了李青书的衣服擦着手和脸,道:“因为我不在意啊。”
李青书忙道:“是我有些过于热情了,但我和巧巧只是朋友之间的联系,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陈敬亭冷笑:“你还以为我在跟你客气呢?不,我是真不介意。我为什么要为睡了别人的女人而痛苦?”
说着他嘿嘿笑着走开。
李青书呆若木鸡的站在那儿……他说什么?
他刚才说什么?
陈敬亭已回到翠云轩前,便见一群人都在傻傻的看他。
陈敬亭心中一动,回头看向外间,便见李青书也走了过来。
陈敬亭便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件事,鸢灵草培植失败了,我把那些培养的资源都留给了自己。明日旭日流光,便是鸢灵草盛开之时,但你注定颗粒无收。”
“你说什么?”李青书如遭雷殛。
所有人都懵逼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仙游门下最普通的杂役弟子,个个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李青书负责的就是培植鸢灵草。
只是此人心性不定,竟想给些好处让别人帮自己干活。
这也罢了,仙门也不反对,但你花了灵玉,争取来的时间好好修行啊。
他倒好,竟然去追人家的道侣。
这刻知道被陈敬亭算计,李青书又惊又怒,仗着比陈敬亭修为略高,便要冲过去打他。
陈敬亭淡淡道:“仙游山内,你敢对同门出手?”
便见翠云轩内,一只羽毛艳丽的翠羽鹦鹉呼啦啦飞来,悬于梁上,冷眼看他二人。
李青书心中一颤,这一拳便打不出去。
陈敬亭已一拳轰在他腹部,李青书便如只龙虾般跪倒在地,呕吐不止。
“你敢对我出手?”李青书怒吼。
堂内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敬亭,莫冲动啊!”有人便叫道。
陈敬亭微笑收拳,对那翠羽鹦鹉道:“今年的鸢灵草算是完蛋了,神仙都救不回来。还有明天便是旭日流光日。到时候此花不开,李青书身为负责之人,导致今年无此收成,按宗门规矩,当逐出宗门!他推不到我头上,宗门可不认这个账的。所以我打他,不算私斗,他若还手,便是攻击仙门!”
论道理李青书现在还是仙门弟子,陈敬亭这话纯属扯淡。
问题是谁会为一个注定要被革除山门的杂役弟子去出头呢?
仙门弟子谁将来会出头不好说,但离开山门的,基本没希望了。
所以陈敬亭的道理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比李青书有前途!
那翠羽鹦鹉左右看看,骤然发出咯咯笑声,便展翼飞走。
看那鹦鹉飞走,陈敬亭冷笑看李青书:“你看,虽然你炼气四重,我只有三重,但我能揍你,你不能动我!下次记住,做人就别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
说着他飞起一脚,将李青书踹出堂外。
翠云轩内,所有人都惊得瞠目结舌。
主位上的廖巧巧尖着嗓子大喊:“陈敬亭,你在做什么?我说过我和青书之间没有事!”
陈敬亭便同情看她:“你们有没有事与我何干?不过若真无事,那我只能说他够蠢,花费这么多心血都未得手。你真不打算施舍他一下?好歹他为你劳心劳力鞍前马后……为人不能只进不出,有进有出方得快乐!我真心建议你最好和他有点事,你们很般配,且如此……也不算我冤枉你……我做人有底线,不喜欢冤枉别人。”
说着陈敬亭大笑起来,所有同门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那曾经的怨气也在这刻终于发泄。
与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不同,陈敬亭也算历经沧海的老鸟,经历过锅碗瓢盆的考验,行走过家长里短的风雨,漫步过勾心斗角的办公室政治,最终又穿入了波澜壮阔的修仙世界,对情爱之事早已看淡。
然,情感若可自控,又算什么情感?
他虽自诩淡漠真情,但初来新世,举目无亲,又难免需要一份情感寄托,正好廖巧巧与他互相对眼,便难以自控。
也曾想过放弃归家,就此长相厮守,安居此地。
现实却是一巴掌扇过来,告诉你老马翻车更可怕!
所幸终得清醒,方有决断。
这刻出了心中郁气,便觉舒爽无比,廖巧巧则是气的全身颤抖。
陈敬亭已同情看她:“别担心,我永远不会提出和你分开,毕竟开发了这么久,用熟了,换个工具不一定趁手。但也别指望我会和你正式在一起,咱们就是*友关系!”
说着他挥手对大家笑道:“对了,今晚的宴席是陈师兄负责对吧?那我就谢谢陈师兄帮我省钱了。”
说着他大踏步向外走。
身后是廖巧巧愤怒的大喊:“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我恨你一辈子!”
陈敬亭微微点头:“只有赢家才会被憎恨,所以谢谢你的恨!”
走出清雅堂,陈敬亭沿着山路一路上行。
晚风袭来,让陈敬亭激扬的内心微微有些沉淀,却带了几许莫名的兴奋。
一名胖乎乎的长相有些可爱的年轻人追了出来:“敬亭,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叫方励成,是陈敬亭在仙游门最好的朋友。
陈敬亭是六年前穿过来的。
那个时候他想入仙门而无缘,便利用自己后世的一些知识与经营手段赚了些银财,在仙游门下的龙矶城开了家酒楼,想尽办法交好仙游门中的一位钟爱美食的长老,寻找入门时机。
五年谋划果然得了机会。
一年前这位长老寿元将至,感念陈敬亭照顾有功,给了陈敬亭一个机会,陈敬亭便散尽家财奉献仙门,终于得以进入仙游门,成为仙游门下的一名外门杂役弟子。
而方励成的父母,就是龙矶城的一地大豪,常去他那里吃饭,多有往来,也便渐渐熟悉。
虽然修行时间比方励成短,但毕竟两世为人,陈敬亭心性成熟,方母更是多有托陈敬亭照顾他,两人因此而结交。
这刻他追着陈敬亭的脚步,道:“大家都是杂役弟子,根基不足,便该互相扶持才是,好端端的怎就走到这步了。”
陈敬亭便乐了:“我很想对你说废物才需互相扶持,猛虎从来都是独行……但是太特么中二了,哦,需要我解释何为中二吗?”
方励成也没在意这个,摇头叹息:“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大度些嘛!”
劝人大度天打雷劈啊!
不过陈敬亭知道方励成也只是有些没脑子,并无他意,便搭着他肩头道:“那我倒想看看,你遇到这种事能不能大度。不如你现在去白采采的屋子里看看?有惊喜哦!”
方励成愕然看陈敬亭。
那一瞬间,他的胖脸表情丰富起来,声音颤抖着:“你在说什么?”
陈敬亭便答:“我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不过作为朋友,我愿意给你一些指点……算行动派!”
方励成激动的全身颤抖。
他猛然弃了陈敬亭,撒丫子往山上奔去。
看着他狂奔的身影,陈敬亭也只是轻轻摇头:“终究是做了长舌妇。”
这刻看着方励成上山,陈敬亭没有跟随,却是转身往山外快步走去。
运用术法急行了一段路,距离仙游山已远,附近更无仙游弟子,陈敬亭便入了早就找好的一处山洞,又在洞口设下了一些禁制。
陈敬亭这方盘膝坐下,心神沉寂,意识中一面古朴铜镜闪亮,如一道门户般存在。
这是他当年无意中获得的一面镜子所化,可惜帮他穿越了一次后就一直隐于识海无法使用,直到他修行后不断注入灵气,此镜才重新亮起,至今日终于可以再度启动。
也因此,陈敬亭不再担忧后果,悍然发难。
他不知道在门的那边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他希望那是通往家乡的路——若是能回到家乡,那便再好不过,哪怕自己只是修行一年,只会了少许小法术,在那里也可得日子逍遥,不比在这里给人当狗强?
但也可能不是,而是别的凶险之地,到时候说不得就要逃命回来!
陈敬亭是个谨慎的人,所以也是努力做好一切防范。
这刻随着心中呼唤,这面古朴铜镜在眼前缓缓出现,上面坠着古老神秘的花纹,倒映着陈敬亭英俊面容。
陈敬亭看着古镜,缓缓将手放在镜面上,镜面上一片水波涌动,大片银色的光影将他包裹,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下,陈敬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变形,竟被拉长的扭曲如一根面条,一点点向镜中而去。
卧槽!
上次没这样啊!
陈敬亭心中骇然,他想叫却叫不出来,有种屎都要被挤出来的无奈,下一刻嗖的一下已没入镜中,同时那镜子在空中悬浮着,刷的一下消失无踪。
下一刻陈敬亭看到自己竟然正在一片五彩流光的河流中穿行,到处都是霞光,只在下方隐约可以看到两个硕大的光团,更有无边流光溢彩的光晕丝带连接着两个光团,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彩带上连接两个球体。
那是什么?
陈敬亭心中讶异着,随即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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