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挥手请世民、突利可汗、长孙无忌、康崇同时按次坐下,又慢慢劝解张玄素说道:“听闻窦建德当年攻入景州城的时候,窦建德也是要立刻杀你的,而当时是景州城的千余百姓纷纷到窦建德帐下为您请命,纷纷劝说窦建德,说你为官清慎,人人情愿为你而死呢。可见呢,救你的是景州城的百姓,那窦建德窦王爷的恩情倒是轻的吧!你不要主次不分呢!明公是各位君主眼里的万民伞!”
长孙无忌等人见老裴说话说到了点上,不由心中点头:老裴,这个朝廷的玄武门事件似乎只有靠您一个人撑着了!其他人万万说不得他们这些东宫旧人。李世民能不能当得万民伞叁个字,真是另当别论。就连李世民自己心里也没底,在坐各位谁心里都没底的。偏偏眼前的张玄素是景州城中的万民伞,怎么不让李世民得之而后快,快别说什么隋朝,窦建德和李建成了!
裴寂的眼神直接刺入张玄素惊呆的眼里。张玄素的心里的确是窦建德和景州的百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提往事的话,似乎裴寂的话真的在这个道理上呢!裴寂真不愧是武德年间的宰相,又是贞观朝初年的司空,李渊和李世民最重视的一名元老,说任何话,都是有分量的。
裴寂看了一眼世民,徐徐地捋了捋胡须说道:“至于建成的德心——”
突利可汗笑道:“我也知道一些,他对我们突厥人也是极好的!”
世民分明感觉到一阵恶心,就是父皇李渊和兄长李建成对突厥太好了,所以从开始就把两国国界划到了延水河畔(今延安),连五原都不在国内,在雁门关打仗是常事,与突厥的这九年打打和和,几乎都是世民在带队的,幸亏灵武(今银川)是李世民的堂弟(李道宗)守在第一线(李道宗是文成公主的父亲)。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唐室三杰:李世民、李道宗、李孝恭,真的抵近到了第一线了,至于其他在唐朝开国亡故的李唐皇室宗亲简直不能细述。)
至于这个突利可汗这两年突然和世民热成一团,估计是突厥汗国阵营中,第一个倒向中原李世民的第一人。突利可汗毕竟还没有明说的意图。如果少了在突厥的掌控财权,他突利可汗到中原来,是来干什么,来喝西北风吗?更何况突利可汗屡屡往来中原,少不得是为了突厥,难道还能为了中原?
裴寂拍了拍张玄素的肩膀说道:“建成从没说过要杀世民,这让所有人都深受感动,他的确是一位好兄长!”
世民的泪水也突然潸然而下,不知不觉就滚落到了嘴边,父亲和大哥只有对突厥是软弱的,其他都很好,(如果建成活着,世民死了,那么大唐永远是鱼肉,突厥永远的刀俎)。
裴寂对张玄素最后说道:“请你这次来,说说,为什么大隋都灭亡九个年头了,还有那么多人像你一样,说出对大隋的坚贞不二呢?”
张玄素说道:“如果没有大隋,想必太上皇和陛下现在还在南征北讨呢。现在的天下的总基调是大隋定立的,是大隋开创的!譬如有大秦才有大汉,无大秦怎有大汉?”
世民沉默地坐在上首,命张玄素面对坐下,说道:“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其实是没对错的,宛如花之两面,是吗?”
张玄素说道:“不解!”
世民说道:“盛开花朵人人可爱,花朵凋敝人人不见。凋敝的花朵宛如是秦隋,而汉唐宛如盛开的花朵?”
张玄素摇头说道:“每一位霸主都以为自己是盛开鲜花,哪里想到少则几年,多则上百年,也就衰败了,所以您说的不对,因为这只是您现在的想法,您可不知道将来这个江山到底是怎样的!”
世民说道:“愿闻其详。”
张玄素镇定得说道:“天下,战乱陈平四个字。隋文帝之时,天下从战乱转变为陈平,隋文帝喜欢亲自整理事物,不肯信用群臣,而群臣恐惧,又不敢多言,只知道接受奉行他的指令就可以了,不肯有任何的违抗。用一个人的智慧决定天下的事务,他分明会做对一半,又会做错一半,百姓记得他的错,谁来记得他的对呢,这样乖谬就日积月累多了起来,又没有人指正他。隋炀帝之时,天下突然由陈平变为祸乱,譬如他的仓库积蓄了几十年的谷物,百姓却得不到一颗赈灾的谷子,可见文帝和炀帝是被蒙蔽的,他们的天下只存在了那么些年,可见做人做事是偏差的,只有灭亡了!”
裴寂说道:“是两帝偏差了,还是他们的臣子偏差了呢?”
张玄素说道:“做君主的,只需慎选群臣而分任事务,自己高居拱手,肃穆清净,命人考核群臣的成败,实行赏罚,何必忧虑政治不好!”
裴寂说道:“臣子又该怎么去做呢?”
张玄素说道:“大隋的臣子有几个不好的?炀帝移驾江南,把臣子从洛阳杀到了江南,可见大隋的臣子清慎的、铮谏的有很多。隋末丧乱分离,其中想要争夺天下的不过十多人。其余都是保卫乡里、保全妻子,等待有道人君,而后归附。官员作乱的已经很少,而百姓起兵作乱的毕竟更少,只需要善加安抚吧。我们这些人,谁不是隋朝的官员,大家何必多言?看得很清楚了!”
世民说道:“张老爷,你久在景州,看来不是安抚天下人心之道啊!”
张玄素深深望着世民,世民招手命裴寂呈上两盏酒杯,其中斟满美酒。
世民对张玄素说道:“你刚才用的匕首呢?”张玄素奉上自己的匕首。
世民用张玄素的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在酒中滴上自己的鲜血。他送回匕首,对张玄素说道:“一样吧!”张玄素也滴下自己的鲜血在酒杯之中,世民深情地举杯说道:“如果清慎的官员一直只是任用为景州参军,那朕岂不是没有用人之道?你愿意来京城与朕一起吗?愿意就喝下你我的血酒,你我永远甘苦与共!”
张玄素迟疑了许久,望向了裴寂,裴寂微微一笑,突利可汗歪嘴说道:“世民兄弟,什么时候,我们也歃血为盟,甘苦与共呢?”康崇忍俊不禁得笑了起来。长孙无忌都不由眯起眼睛了,不会吧,妹夫啥时候跟自己长孙无忌歃血?长孙无忌要做梦了!
世民持杯说道:“先干为敬!”说完仰头喝下血酒。
张玄素不由双目泫泪,知道一口喝下去,什么隋朝,什么窦建德,什么李建成就要说再见了。这么会有这样子的皇帝(二凤嘛),逼着臣子和自己歃血为盟?谁做个地方官,还要喝血酒的?张玄素迟疑片刻,一口干尽血酒。
世民立刻回头对长孙无忌说道:“酌升张老爷为侍御史,立刻携眷来京赴职!”
长孙无忌立刻领命,世民真是的,老裴有任何算计,世民总是放在第一,老裴的话总是圣旨一样,也难怪,老裴是世民的二爹,世民对老裴好得很呢。话说回来,老裴这次在算计什么呢?
裴寂见满室欢愉满满,请来一弦一鼓两位胡人献技,又奉上简单的饮食。突利可汗和康崇两个人起身又歌又舞,康崇做金雕翔云之姿,满满的西域风情,令人莞尔着迷。
张玄素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位胡人在司空府上又唱又跳,浑没尊卑规矩,不由皱眉。裴寂对张玄素说道:“我们中原士族将歌舞看做不入流,也是定制的。但他俩就算了,爱跳就跳吧,肉吃多了,就该跳舞减肥。”
刚好长孙无忌忍不住啃着一支羊腿骨,听得差点喷出来,老裴是指桑骂槐吗?这里要属长孙无忌最肥,肥团团的胖宰相,最该跳舞减肥的是长孙无忌啊。
这一晚,世民破例和裴寂在同屋休息,长孙无忌在外房守夜,康崇和突利可汗在又一厢房看守,张玄素和乙骏另去寝室安寝。
世民想到张玄素行刺自己,还是有点睡不着,问老裴说道:“明知道他会行刺我,为什么还要他冒险来京城来见我呢?”
裴寂闭着眼睛说道:“难道要这些不服你的人永远不见你吗?你们缺少沟通,那将来怎么施行君令呢?尤其他们有很多是建成太子的旧部下,难道要一一杀掉吗?或者一一发配到海外或者境外?”
世民哦了一声说道:“只要我提拔了张玄素,那么,建成的旧部下可以看到我的——”
裴寂说道:“长孙无忌说的不错啊,就可以看到你爱才惜才的决心和诚心呢!”
世民撇着嘴说道:“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世民差点哼着坐起来,背转身去,好像有些困顿了。
裴寂说道:“这是什么话,每一支人马多少都要接触的。避而不见,或一刀杀之,至少在眼前看来,是非常不妥的,您也知道的,现在的中原天下,哪够咱们再任意杀戮的!”
老裴翻了个身刚想睡,世民拉了拉老裴的袖子说道:“您说,君主依靠的是什么呢?”
老裴咕哝了一句:“是国家吧,这个国家是你的,其他好像都是你的,又不全是你的!”
世民说道:“国家又靠什么呢?”
老裴说道:“人民,黎民百姓!”
世民不由叹道:“对百姓的征伐来侍奉君主,犹如割下了自己的肉来填饱自己的肚子,肚子饱了,但身体也死了,我一个人富足了,但国家和人民都灭亡了。所以,我才是一个国家的祸患,一个国家的祸患不在其他任何人,而在于君主呢。凡事要铺张则费用靡费,靡费就赋税加重,赋税加重那么百姓——”
老裴翻起身来,咕哝一句,一巴掌按住了世民的嘴巴,说道:“从小到大,每次跟我睡,就是自言自语个没完没了的!明天一早回宫去!别在我耳朵里烦我!”
世民咂着嘴依旧嘟囔说道:“赋税加重那么人民不堪忍受,不堪忍受就国家危险,国家危险那么君主又丧命了。朕常常反省,所以不敢纵欲呢。”
老裴点头说道:“我的陛下,您睡吧,不要明天睁不开龙眼啊!”
世民眼圈一红,说道:“我非常想念我的父皇了,老裴能想个办法吗?”
裴寂沉吟了片刻,说道:“臣再想想!”
裴寂拍着世民的被子,说道:“世民,睡吧,总有办法让你见到太上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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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几天更新了~~~本人要上班养娃~~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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