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溢意味深长地看了道衍一眼,因为皇帝与他亲近的缘故,章溢也不避讳跟他说一些敏感的事。
“陛下想要换掉衍圣公一脉了!
前阵子,陛下让宣圣公孔克仁前往曲阜祭祖,可把当时正在装病的衍圣公给惊出来了。
当宣圣公再次邀请那位前往南京,他还在摆谱。
这已经算是取死有道……”
道衍闻言,若有所思。
孔克坚比他想象中还要愚蠢,当然说愚蠢不太对,毕竟人很难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元朝给了孔家太多太多了,而孔克坚也明白大明的皇帝给不了这么多。
若是此时元朝不行了,孔克坚大概会马上赶来南京。
但这不是王保保他们还算给力嘛?
不过道衍估算,山东河南的战事,很快就要一边倒了。
到时候孔老爷子连夜绣红旗,那是常规操作。
“孔克坚啊,他若是死忠前朝,倒也还能留个好名声……”
章溢不无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身为一个儒家人,他并不愿意看见衍圣公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告别。
可作为一个官场的老油条,他也明白此事势不可挡。
“那贫僧估计,孔克坚应该在路上了……”
道衍算了算日子,孔希学应该要回去了。
朱元璋的怒火,加上外边的流言和北方战事的压力,恐怕此时曲阜孔家已经惶惶不可终日。
刀子在没有落下的时候,最为可怕。
不过道衍并不同情曲阜那一脉的孔家,他们作为衍圣公,已经违逆了历史的趋势。
在弥合南北这件事上,任何企图开历史倒车的行为,都会被碾压。
原来的历史轨迹,朱元璋并没有拿掉北宗孔家,这也产生了孔宏绪这种奸淫妇女四十余,且杀了四人的恶人……
倒不是说南宗孔家上位,就不会出现这种恶心人的玩意。
但一个是肯定会出现,另外一个是不一定,怎么选还用说吗?
加上拿北宗祭旗,多少能给后世的衍圣公一些警示。
道衍其实心里更加看重的,是朱元璋开了先例之后,附着在曲阜孔庙上的光环,能淡化一些。
和章溢闲聊之后,又是过了几日。
霍乱的疫情,瓦官寺附近流民逐渐好转起来。
第一次被朝廷精准投喂,不存在什么克扣赈灾粮的行为,加上有人(和尚道士)照看,这些流民的日子过得简直比他们逃亡之前都好。
他们一個个乐不思蜀,并对大明皇帝感恩戴德。
道衍干脆将他们组织起来,进行爱国主义教育。
他知道这个时代百姓的尿性,大多数人是没有家国情怀的。
这点不怪百姓,他们中大多数人是文盲,而且终生不出村落十里地。
他们的世界,最远也只是村子附近的镇子,能知道县老爷是谁,就算很了不起了。
王朝更迭,他们得不到好处。
战争的祸害,却先会落在他们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能认知自己属于汉族,已经是始皇帝牛逼了。
国家,那是什么?
但道衍却被愿意不厌其烦地宣传华夏的概念,用自己的行动去贯彻弥合南北的理念。
百姓不知有国家,却认同汉族的概念。
进而感念洪武皇帝的恩德,认同大明……
这些认同的作用很微弱,但道衍相信潜移默化的力量。
他数了数周围的流民,大约有千人。
一千人,在这个刚刚经历过战争,许多州府人口不过万的时代,很多了……
而且第一次隔离,治疗和疏导群众,总体而言非常成功。
但道衍的行为依然引起许多人不满。
很简单,他从头到尾不强调神佛的作用,却更多宣传朝廷的仁慈。
僧人们不满,都去慧昙那里告状。
他们当然不敢直接将矛头指向朝廷,而是道衍本身的污点。
不吃素,就是不够慈悲,是破戒……
慧昙大师借助皇帝的命令统合好僧众,但却没能让他们心服。
“他们想不明白,并不是天界寺有多厉害,而是皇帝让它变得重要……
如果皇帝想改变什么,他岂会不如一个梁武帝?”
流民的霍乱疫情被压制下来,准备解开封锁的当口,天界寺的和尚们却是闹事了。
起因很简单,就是有人在宣传道衍的时候,跟寺院里某些人吵了起来。
对方阴阳道衍吃肉,老百姓可不管这些,反讽回去。
因此,此事闹出不小的动静。
这场风波,很快影响到了官府这边。
章溢大怒,当场抓了带头的和尚,打了对方十个大板。
“慧难师兄,你就真的这么忍不住?”
这场突如其来的乱象,震慑了许多人。
道衍身为事件的中心,却如没事人一般。
他早就厌烦了佛门所谓的规矩,也不曾将这些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章溢压制住了慧难,却不曾压下其他人的怒火。
不过,和尚们等来的,却是朱元璋的天威。
此事传到皇宫,皇帝再次震怒。
在晚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朱元璋当众说出:
“当年朕当和尚去乞食,也有人这样非议过朕。
只是乱世人命如狗,活都活不下去了,依然有这种假道学沽名钓誉。
朕后来读佛经,方知道佛门所谓不能吃肉的事情,居然是来自于一个皇帝的影响?”
朱元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想说什么?
佛门这个典故,这些人当然知道。
这是佛门的传统,与他们无关,但皇帝居然和一个吃肉的和尚产生共鸣?
“朕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前阵子慧昙大师发动寺院里的和尚去帮忙,这些人多有推诿……”
老朱冷笑道:
“喝酒吃肉这种小节抓得挺好,真到要他们慈悲的时候,他们怎么就不慈悲了?
人心难测,既然中土佛门想要别人帮着他们慈悲,不如朕也掺和一手?”
朝中文武,此时才发现朱元璋真正的目的。
皇帝恐怕要对佛门下手了。
“太子,给朕研墨……”
朱元璋回头给朱标一个眼神,让朱标过来帮他研墨。
“是,父皇!”
这阵子,朱标一直跟着皇帝,增加他的存在感,也在学习如何处理事务。
等他研好墨,皇帝奋笔疾书。
一份叫做《慈恩令》的圣旨,就此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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