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星期六,天气很好,好到只能看到几朵晃晃悠悠的白云。
不过这几朵云,都被风吹散成长条形,排列组合起来,天空像极了蓝白色的条纹。
东云信心中升起了一股美好的遐想。
时间是早上7点,随意地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就出了门。
他一直想培养自己晨跑的习惯。
在碰到加世子前就想了,不然也会有走路上学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付出实践。
东云信一直讨厌单调又机械的运动,比如跑步。
但克服自己讨厌的东西,又是让自己变得了不起的一环。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我想,就能做到。】
就是靠着这种自信和毅力,才能从青森那种乡下地方,来到东京。
所以克服晨跑只是克服人生路上的小小困难……大概。
几分钟后,初夏早晨的凉风拂过,东云信气喘吁吁的停下,双手撑着膝盖。
心中浮现要不算了这样的想法。
身边,偶尔碰上陪跑过一段路的大叔朝他友好地笑笑,却不停步,朝着前方跑去。
可恶。
东云信自以为是地将这个笑容看作挑衅。
虽然大叔可能并没有这个意思,但人总要给自己一些前进的动力。
【了不起的东云信,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想做,就能做到。】
他长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迈动稍显沉重的步伐。
追上前面的大叔,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昂首挺胸,配合着他的配速一起长跑。
长跑需要调整呼吸节奏,步伐之类的技巧。
主动向别人学习或许会好一些。
大叔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他们在一个红绿灯的路口短暂休息了三十秒,东云信调整好呼吸,顺便蹬蹬腿。
再跑过一个路口,是JR上野车站,旁边就是东云信经常光顾的上野公园,确实是晨跑很好的去处。
这是一座免费公园,他刚到东京的时候,一个人来这里看过樱花。
因为鲁迅先生描绘过,“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
来的时候刚好是三月底,漫天的粉色樱花落在人工湖面上,划船、郊游、赏樱、野餐的人们挤满了公园,每天穿着制服路过的他,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绯红的轻云”或许有,但当时的东云信只觉得这里吵闹。
现在这里的樱花也如同文秀院的一样,因为规模的缘故,一眼看去满是青绿。
明年带加世子一起来赏樱花好了。
心里有着这样想法,东云信越发觉得,自己努力克服不喜欢的事情,是正确的。
哪怕这样的努力,有可能被加世子抹除。
但只要这份努力的心情一直存在,他就是“注定了不起的东云信”。
运动过后,和大叔道别,他停下脚步,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浑身上下有种轻松的感觉。
长跑好像也不赖,连一直讨厌的东西都能喜欢上,真不知道未来会了不起到什么地步。
打开手机,计数器显示只跑了2.3公里。
嗯,伟大的进步。
自觉连灵魂都升华了的东云信,打算发消息给上杉绫音,好好炫耀一下自己在克服跑步时获得的成长。
毕竟,从刻薄的嘴巴里,如果能听到称赞,就格外好听。
前天写完名为《飞蛾》的曲子,总觉得寓意不太好,阳台上那只到死都待在塑料袋里的飞蛾可是被他葬在了空中。
于是改名叫《知更鸟》,发给上杉绫音指教(炫耀),得到了“还算不错”的评价。
以她刻薄的为人,说出“还算不错”这种评语,《知更鸟》也是一项可以称之为“了不起”的成就。
东云信起身,在公园里找自动贩卖机,他有些饿了。
顺便给上杉绫音发了一条消息。
【除了写下《知更鸟》,我又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先吊足了胃口,然后等她主动问什么事。
花了一段时间找自动贩卖机,挑挑拣拣按下热牛奶和面包的购买键,在投币的间隙看了眼手机。
右下角灰色的“已读”分外刺眼。
?
很好。
女人,总是出乎意料,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把手机狠狠装进兜里,就像把上杉绫音也关到里面。
原理和“只要我再不发消息,就不会尴尬”一样。
吃完早餐,热牛奶和不怎么好吃的面包,东云信走路回了公寓。
上了四楼,却意外地发现门没有锁。
有钥匙的只能是房东吧,还好走得早,要是睡懒觉是不是要被看光了,男孩子一人独居要小心才是。
“加世子?”
东云信进了玄关拖鞋,顺手把门带上。
无人应答。
客厅的沙发上扔着一件连衣裙,浴室的灯亮着。
下一秒门开了。
加世子头戴耳机,光脚哼着歌从里面出来,身上只裹了一件浴巾。
完全没有注意到东云信的样子。
“怎么来这里洗澡了呀。”东云信是一副无奈的语气,“门也不锁。”
“呀!”
加世子被吓了一跳,立即双手护住微微隆起的胸口。
“什么嘛,信吓死我了。”
出浴后的她小脸上带着红晕,吐了吐粉嫩的舌头,放下双手,似是松了口气。
从浴巾下深处的双腿像六月刚挖出来的藕节那么白,带着些许水珠。
总之就是十分可爱。
东云信忍不住咽了口吐沫,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有侵略性,加世子忍不住往下拉了拉,护住大腿根部,红着脸瞪了瞪眼。
“不许看。”
看来她还是会害羞的。
“哦。”东云信十分老实的转过身去。
心说都用我的浴巾了还计较什么。
身后先是浴巾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接着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甚至是某种织物拍在肌肤上“啪”的一声。
哼,就用这個考验我?
嘴是硬的,另一处也是。
东云信十分不争气地弯了弯腰。
该死的青春期。
“信,帮我系这个带子。”
“哦。”
愣愣地转过身,加世子已经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要系的正是腰间的系带。
颜色和早上,令人遐想的天空一样。
“怎么来这里洗澡了?”东云信动了动鼻子,有股来自沐浴露的芳香,很淡,像是薰衣草。
是他常用的那款。
“那边停电了。”
“东京的高级公寓也会有这种事?”他手下不停,很快摆弄好了那款背后有着蝴蝶结的腰带。
“还是会有的。”
“你要洗澡,至少锁门啊,门都不锁,让别人进来了怎么办。”
“信在吃醋吗?”加世子偏了偏头。
“什么吃醋,安全啊安全。”东云信忍不住一手刀轻轻敲在她头上。
“欸嘿。”
加世子头发还是湿的,沾了一手水。
“坐好,给你吹头发。”把她按到沙发上,东云信转身去了卧室。
身后加世子看他的眼神,温柔深刻又明亮。
取来吹风机,他斜坐在加世子身后,左手插进她长及腰间的头发,散落开,让吹风机吹得均匀一些。
“信真好。”
“是是。”
“我喜欢你。”
“嗯~嗯。”东云信的鼻音,愉悦地上扬了一下。
“这可是告白,信不应该好好回应我吗?”
“加世子每天都在告白。”
“就算每天都在告白,也是真心实意。”
“好好。”
“敷衍。”
“我喜欢你。”
“勉强过关。”
吹干头发,东云信忍不住又摸了摸,手感很好。
“今天就去我家哦。”加世子转过身,主动把脸颊放在他手上。
“今天?”东云信一愣,“不是明天才过生日吗?”
“总之……就是今天。”加世子鼓了鼓嘴,“衣服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她指了指沙发靠背上躺着的牛皮纸袋子。
“那我要准备一下。”东云信正色道。
“可以哦。”加世子眨眨眼,“信可以慢慢准备,我让司机过来。”
“现在就去?”
“要提前准备,晚上是宴会呢,会有一些人,借着我过生日前来祝贺的名义,来和父亲商量一些事情。”
“真是幸苦。”
“是呢。”加世子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了,‘以前’我给加世子写过曲子吗?”东云信刚刚起身,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曲子?”她微微愣神,神情黯淡了一瞬间,马上又换上笑容,“写过的。”
“这样啊。”东云信也是神情黯淡了一瞬。
“怎么了吗?”
“没什么,想给加世子写一首曲子。”
“那我就好好期待着了。”
“请期待着吧。”
东云信转身进了浴室,早上运动出了一身汗。
一个小时后。
楼下依旧是那辆看起来豪华的黑色轿车,司机是那位曾经见过的光头阿福。
见到他们下来了,阿福就从汽车的引擎盖上起身,顺手捻灭香烟,走到一旁打开车门。
因为是周六,东京的车道永远高峰,汽车大概行驶了30分钟,才穿过千代田区进入中央区。
一路上穿过让他向往已久的秋叶原,路过国会大厦,再拐入一道上坡路,周围的建筑渐渐变得稀疏起来。
中央区车流的压力反而小了起来。
10分钟后,汽车停在一座气势很足,样式古朴的宅邸面前。
东云信上次见到这么气派的古建还是浅草寺。
下了车,宅邸前种满了绿植,高大的树林耸立在一旁,远处似乎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
跟着加世子走进去,穿过修建有小池塘,花草种类繁多的庭院,就来到玄关。
“小姐。”玄关处有女佣躬身行礼。
加世子并不答话,只是拉着他往里走。
东云信倒是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
就算是女佣,身上也穿着再传统不过的淡色和服。
大厅很像电影里见过,幕府将军开会的地方,中央有一张一看就能坐至少十个人的长桌,每个座位下都放了蒲团,正对面的墙壁上绘着一只巨大的鹤。
一旁的承重柱和房梁相接的地方,挂着绘制了各种纹饰的织锦。
“我先带你去见父亲。”加世子悄悄说。
“会不会太快了?”东云信注意力还在织锦的图案上,下意识地问。
“信在说什么啊,来到这里,可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加世子摇了摇他的胳膊,“不然我才不愿意回来呢。”
“我做好准备了。”
话是这么说,前几天还感叹高中生见家长什么的太早了,现在却降临在他头上。
跟着加世子在室内拐了两道弯,才在一间和室前停了下来。
加世子跪下来,拉开和室的推拉门,自己却没有选择进去。
“父亲,我把信带来了。”
东云信回头看了她一眼,加世子用手示意让他单独进去。
日本是有很封建的规矩来着,比如男人之间谈话的时候女人就得自己出去,还有跪着给丈夫和父亲开门什么的。
加世子一直生活在这么封建的家里?
东云信忍不住对这间和室,连带着里面的人产生了些许恶感。
和室非常简单,正对面的墙壁上绘着圆形的图案,看起来和大厅见到的那只鹤非常相似。
除此之外,只有在左侧正在供奉的神龛,东云信看了一眼,是在日本很流行的关羽。
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男人,闭着眼,似是冥想。
他面前放着雾气氤氲的清茶,腿上有一把日本刀。
听到加世子的声音,藤原放下刀,这才站起。
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羽织,内衬是一件深褐色的和服,头发半白,脸上的皱纹却很浅。
五官冷峻,鹰钩鼻,如刀削斧凿,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也很帅,不然不会有加世子这么漂亮的女儿。
他先是仔细打量了东云信一番,才伸出右手。
“你就是东云吧,久疏问候,这么久了才和你见面是我做父亲的疏漏。”
东云信坦然地面对他的目光,身姿挺拔,有一种非常自信又自然的气势。
他先递出右手,再低头行礼,“初次见面,我叫东云信,是加世子的男朋友。”
“我的女儿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逸才,东云,作为父亲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能给她幸福吗?”
藤原面色严肃,右手如同铁钳,死死握住东云信,让他挣脱不得,却没有用力。
“我也想让加世子幸福。”东云信抬起头,表情认真。
“这样啊,平日里加世子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疏于管教,我又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多宠着她些。”
一个……女儿?
加世子不是说过她有个姐姐?
东云信愣住了。
“东云?”藤原皱了皱眉。
“加世子很好,性格也很温柔,做她的男朋友,是我的幸福才对。”东云信脸上浮现出无可挑剔的礼貌。
“我的女儿,我还是了解的,如果她做了什么让伱为难的事情,还请你多担待。”
“没有的事,我这边才是。”
“那么,客套结束了,请跟我来。”藤原说完这番话,径直走出和室。
加世子就在门口等待,看到他们出来,就捏起小拳头对东云信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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