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查清楚了,想要这片地的就是那个伯爵的儿子?”
林恩倚靠在第一排长椅上,看起来并不太上心。
让·莫罗坐第三排,脚底下踩灭了六七个烟头,这家伙哪都好,就是素质极差,喜欢乱丢烟头,他脸上颇有几分戏谑:“没错,而且据我所知,那个叫莫里斯·海狼的家伙对平民相当不友好,而且心胸比较狭窄,所以....”
“所以,我虽然并没有与他敌对的本意,可从结果上看,有的人会因为哑巴肖恩投案自首和独眼隆在葬礼上吃亏而动摇,没那么爽快地签字卖地,基于这一点,他可能对我实施报复。”
林恩替他把话补全,“那么,探长先生,以我对你性格的了解,和对你此刻表情的观察,你应该还有正题没说。”
他站起身,整理着纯黑色没有任何修饰的修士袍:“那么就请你快说吧,我估计三分钟之内,玛丽卡就得叫我去吃午饭了。”
让·莫罗眨了眨眼,有点难以理解现在的状况。
在刚才的一个小时里,他讲述了自己调查买地事件幕后推手的过程和其中的艰难,讲述了海狼伯爵的势力以及他对儿子的宠溺,顺便在结尾点了一下莫里斯的性情。
这番谈话是经过设计的,他要让林恩明白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让·莫罗可以坦诚地说,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提醒,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作为议院系的少壮派干将,他希望能和这个修士建立某种联系,尽管他甚至还没弄清楚对方的身份。
没办法,局势变化很快,表面上一派祥和,内里却波涛汹涌。
谁都知道,当前帝国政局的微妙状态,完全是因为有学城在中间当和事老。
总有一天,议院和内阁的矛盾会大到不可调和,那时候,旧贵族和新兴大工厂主之间必有一战,很可能是阴谋之夜的翻版。
所以让·莫罗需要人手,需要那种像利刃一样打开局面的人,也需要像麻布口袋一样能兜底的人。
直觉告诉他,林恩同时拥有这两种才能。
所以他希望,对方能够向自己请求帮助,而自己必将慷慨地提供。
当然,以他目前这個探长的能力,并不足以对抗来自伯爵府的压力,但他背后同样有人。
他相信,凭他和那位议长的亲近关系,只要先想办法把林恩拉上船,这家伙就一定有办法表现出价值,并得到认可。
然而问题是,林恩不仅一点儿开口的意思也没有,还说什么三分钟就要去吃饭!
意思我还有三分钟时间可以用来求他吗?!
让·莫罗有点儿恼羞成怒:“那就去吃你的午饭吧,祝你用餐愉快!”
他又点了一根烟,然后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探长。”
林恩叫住了他。
让·莫罗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避免露出那种得逞且狡黠的笑意。
“怎么?”他看似不在意地问道。
“要不,你也留下吃点儿?玛丽卡做的猪肘很不错。”
“....”
让·莫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不必了。”
他还是没能得逞。
看着探长的背影消失在教堂门口,林恩笑了笑。
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说实话,他无意介入帝国权力核心圈的党争,那和他的任务没有关系。
这时候,玛丽卡的身影出现在后门。
“吃饭啦!嗯?那个家伙又乱扔烟头!”
玛丽卡气鼓鼓地冲过来,想了想,没有继续骂骂咧咧。
她是个会记住恩情的人,尽管让·莫罗在葬礼风波上没发挥出什么作用,但他毕竟二话不说就去帮忙,看在这个份儿上,她决定不再追究对方乱扔烟头的行为。
....
太阳区终日不见阳光,因为密集的工厂大烟囱几乎一刻不停,吞吐的烟气让这里的空气质量直线下滑。
正常来说,活动在这片区域的都是些浑身机油的劳工,或者抱着箱子卖便宜卷烟的小童。
但有时候,让·莫罗也会到这里来。
工业是议院派系的基本盘,他们几乎都是依靠实业起家的工厂主,现在叫实业家,如果不是蒸汽技术的应用实在太过重要,他们也不会拥有和旧贵族掰手腕的能力。
探长其实可以买一匹马,甚至拥有一辆汽车,但他就是喜欢乘坐公共马车或者步行。
在脏兮兮的街面上行走,他的一双眼睛也在东张西望,好像在审讯室里面对犯人那样。
转过一个街角,视野尽头出现了那座像简笔画太阳一般的巨型汽轮机,那是太阳区的标志,属于这里毫无争议的主人。
让·莫罗的脚步随之加快。
果不其然,又穿过半条街道的时候,他看到几个人坐在街沿上,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抓着面包,正在进行自己的午餐。
这帮家伙穿的不是工人的制服,看起来就像一帮工厂里的小主管。
让·莫罗也到后面的咖啡馆要了一份同样的配置,这家店的生意非常一般,它开错了地方,比起面包和咖啡,工人更愿意要啤酒和猪排。
他抱着食物也在街边坐下来,很轻易地融入了那几个人。
“怎么,在林荫区过得不舒服?”
探长身边是个大胡子,非常浓密,就和他刚硬如野猪鬃般的棕色头发一样。
在一群人里,他是吃的最快的那一个,手里的面包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点儿,咖啡也几乎见底。
不成文的规则是,身份越尊贵的人往往吃得越慢,毕竟要注意细节和斯文。
但谁都知道,议院的改革派根本不讲规矩,准确来说是不讲旧的规矩,在这几人里,大胡子吃得最快最没形象,连胡子都沾了咖啡,他也只是用袖子随便擦了擦。
可他的身份是最高的。
太阳区没人比他更高,甚至整个帝国比他更有权力的人都屈指可数。
因为他是执掌议院的克劳迪奥·查韦斯,钢铁大王,工厂主之主,一般被人称为议长。
让·莫罗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含糊地说道:“不,我过得很好,有个傻逼队长脑子有问题,想把我架空,他以为我是那种只想混到退休的家伙。
他想得太简单了,我随便找了个人帮忙就把他收拾掉了,再过一个月,我让他滚蛋。”
克劳迪奥扫了他一眼:“你想推荐那个‘随便找的人’?”
让·莫罗一阵气闷。
刚才教堂里,谈话的对象是死活听不懂自己的弦外之音,现在这地方,谈话的对象似乎又懂得太快了一点。
坐在议长另一侧的几人都在窃笑。
这帮人也不一般,帝都政务厅分管青铜区的议员、生产部冶金司的司长、钢铁发展委员会的理事,很难想象这帮人会坐在街边上啃面包。
克劳迪奥把装面包的油纸口袋揉成一团塞给让·莫罗。
“我知道一点你们那的事,教廷的人身份敏感。如果你觉得可以,那就证明给我看。”
议长用袖子胡乱抹掉了胡子上的咖啡,“要求不高,你可以用职权提供帮助,只要扛得住那个伯爵家的小王八蛋就行。”
青铜区的议员笑道:“我赌五克朗,伱得灰溜溜地来求人帮忙。”
理事嗤了一声:“才赌一杯咖啡钱?起码十克朗,怎么着还得凑够一顿午饭吧?”
“那就十克朗,你赌哪边?”
“和你一样。”
“哈,那你说个屁呐?”
“亨利,你怎么说?”
“我不赌,让现在只不过是个探长,小王八蛋随便叫治安署或者都察院派个人去例行审查,他就得靠边儿站,这怎么玩?”
众人看向了议长。
克劳迪奥沉吟了一会说道:“我赌他们能顶得住。”
“....”
他提出质疑,然后又打赌相信,看起来有些自我矛盾,但其他人却有些恍惚,因为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亲自参这种赌局了。
几十年前,有一群到轧钢厂应聘的小青年,就是在这个当时还没有修好公路的地方打赌。
克劳迪奥坚定地押注,自己一定能从工厂里挣到钱,然后在白金区买一座别墅。
他输了,他没有在白金区买什么东西,因为那些贵族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个人。
当时的那群青年还不知道,一切都将在阴谋之夜后改变,但是现在,他们成了手握权力的大人物,他们都知道,乱局又要来了。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