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刹时间想要转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无法动弹了,如同石化了一般,连动一根手指都没法做到。
她心中不可遏制地涌现出恐慌的情绪——她随身携带的法宝,足以克制六阶之下的绝大部分邪祟阴灵,却全然没有察觉身后那名轻笑之人的存在,反被此人轻易制住,只能说明,此人的修为至少在七阶「阴神」境界之上!
“嘻嘻,你身边那条烦人的老黑狗应该不会窥探你的梦境吧?哎呀呀,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我才有机会跟你单独谈谈哩!”
那人的声音十分中性,既有男子的雄浑,也兼具女子的轻柔——这肯定不是他真正的嗓音。
林曦从此人说话的语气判断出,这家伙是个女子的概率更大一些。
她脑子里迅速转过好几个念头——
这个鬼祟之梦,看似是为江晨而设,原来真正目的其实是引诱本小姐入梦吗?
江晨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一个被利用的棋子,还是与此人合谋的同伙?
此人知晓我的身份,仍敢对我出手,背后的势力绝非寻常。
是来自高家的警示敲打,还是薛家亲友和青冥殿的报复?
“你是什么人,想跟我谈什么?”林曦想要问出这句话,却无法张口出声。
最令她担心的事发生了——此人根本不打算用语言跟她交谈,而是直接付诸行动。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一具扯线木偶般,僵硬而呆板地做出令她极为羞愤的动作来。
她的右手慢慢抬起,五根手指颤抖地勾起了衣衫的系带。
江晨这时发觉林曦的表现不太对劲,问道:“林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难道没有察觉到我背后的那人?’林曦心中无比慌乱。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人还好,她猜到背后之人是个女子,受此捉弄固然屈辱,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可现在有個少年男子在面前,这种丢人现眼的举动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咬着嘴唇,满怀惶惑之情,手脚不听使唤,心中又气又怒,暗暗发誓若让她知道谁敢如此戏弄自己,非要将之大卸八块不可!
江晨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林姑娘,现在很热吗?”
这句诚恳的问话在此刻的林曦听来却有一种调笑的味道,她眼眸里立即多了几分恼意,觉得这小子大概也许跟背后那人是一伙的?
林曦的手指不听使唤地继续动作,她急得想要跳脚,却连眨一下眼睛都没法做到。
江晨看得有些发怔,暗想这姑娘白天一副秀雅端庄的样子,想不到在梦里这么放得开……这里夜风刮骨,她难道不怕冷吗?
她这是要勾引本少侠?
在梦里的话,应该算是……神交?
尽管这是在梦里,尽管她跟本少侠也算有点交情,尽管她长得很漂亮……可在这种荒郊野外,也不太合适吧?
江晨这样想着,后退两步,义正辞严地道:“林姑娘,你别这样,这里风大,小心着凉了!”
林曦又羞又恨,恨不得一头撞死面前这个该死的家伙。她清亮的眸子里露出乞求的神色,蒙上了一层烟雾,泪光莹莹闪烁。
江晨意识到了不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林姑娘……”
一阵冷风恰在此时刮过荒原,吹乱了草丛和矮树,也吹动林曦的长发。
林曦窈窕的身躯好像失去了重量,竟然像纸片一样轻盈地被风吹起来,扑向江晨怀中。
江晨下意识地双手接住。
温香软玉抱满怀。
他忽然又发现手上的触感不对,忙不迭地后退让开。
失去了搀扶的林曦摔倒在地上,姿势颇为狼狈。
江晨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去搀扶,又怕像刚才一样冒犯到她,手上余温还在,还记得那一刹那的触感实在惊心动魄,让他又惭愧又忍不住回味。
他只能不断道歉:“林姑娘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林曦羞愤欲死,却连爬也爬不起来,只能狼狈地躺在地上,泪水终于从林曦的眼眶里滑落下来。
夜风拂过江晨的面颊,也让他脑门一凉。
刹那的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然后,江晨蓦然惊醒过来。
地上林曦的身躯如白影幻像般开始虚化,破碎成点点光斑消散在空中,只留下淡淡的梅花馨香,在江晨鼻翼环绕。
江晨望着逐渐消散的光斑,怅然若失。
另一个淡绿色的娇俏身影走到近前,嘻嘻一笑:“你要接就接,要避就避,怎么接了一半又避开,让人家女孩子怎么想?”
此人一袭翠衣,面容精致,甜美的笑容如同夜晚的精灵,正是桃花刺客。
江晨眼神一冷,肃声道:“原来是你搞的鬼。”
翠衣少女背着双手,用撒娇般轻柔俏皮的嗓音说道:“别误会,前面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东西跟我没关系,我只在旁边凑热闹,最后看到你们俩郎有情妾有意的,顺手帮你们撮合一下而已。怎么,难道你不满意吗?对了,你最喜欢在梦里做的那些事情,怎么不在她身上做一遍?”
江晨冷冷地道:“伱以为只要力量高人一等,就能像高高在上的神佛那样,随意操纵玩弄别人了吗?”
“噢——现在又怪我啦?”翠衣少女拖长了语调,“可你刚才大饱眼福的时候,并不像是很难受、很抗拒的样子啊?可别跟我说你是个正人君子,你以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难道都忘了吗?”
江晨气势一窒。
耳边又听翠衣少女道:“昨天我就说了,你若对她有意思,就跟我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保准你轻松俘获美人芳心。可是你呢,还抱着那套迂腐无聊的道学先生的想法,迟迟下不了决心。现在一饱眼福了,也该开窍了吧!如何,要不要跟我合作,稳赚不赔的哦?”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少女的眼眸一瞬间变得极为幽深,嫣然微笑:“放心,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与你无关。”
“那就是跟林姑娘有关?”江晨看着她,沉声道,“我只能说抱歉了,我不想介入你们的纠葛!”
“是不愿意,还是有什么顾虑?不妨说来听听。”
“我从不指望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且,我不喜欢你的手段。你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倘若别人也这么对你,你会是什么感受?”
翠衣少女眼皮眨动两下,语气轻描淡写:“这没什么。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如果有人这么对付我,我接招便是。”
“说得轻巧!那假如说,刚才被玩弄的人是你,你让我大饱眼福了,难道你觉得也没什么吗?”
翠衣少女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眸眯起,端详着江晨神色。
良久,她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了,悠悠地道:“你又想调戏我吗?是不是上次放了你一马,你就觉得可以随意轻薄我了?”
她语调中并没有不悦之意,却让江晨本能地觉得危险。如同站在海啸来临前的海边,莫名就觉得毛骨悚然。
江晨缓缓道:“你也感觉到难受了吧?我只想告诉你,我跟林姑娘无冤无仇,也不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她……”
翠衣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打断江晨:“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在我和林曦之间,你一定要骗一个人的话,你选择骗谁?”
“啊?”
“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对吧?”
“慢着,我为什么一定要骗人?”
“别跑题,快点给我答案。我和林曦,你选哪个?”翠衣少女略微歪着头,明眸流盼,笑意盈盈。
谁又能知道,她就是带着那副天真纯净的笑容,用那只白玉般的纤手葬送了多少亡魂!
江晨沉吟道:“我可以两个都不选吗?”
“好小子,很有种嘛!”少女脸上的笑容愈发欢快,眼睛眯成了月牙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盯住了江晨咽喉部位,轻柔地道:“看来,不给你一点苦头是不行的了……”
江晨绷紧了神经,他知道眼前欢笑着的少女随时可能化身为恶魔,所以精神高度集中,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少女的左手在右腕上轻轻拂过,移到肘部,停了停,又划下来。
漫不经心的姿态,好像只是在拂去衣袖上的灰尘,但江晨看出这是她将要暴起发难的前兆。
如果是现实中,「桃花刺客」出手夺命,罕有人能接她一招半式,江晨当然也不例外。
但此刻是在梦里,一切皆有可能,江晨甚至怀着隐隐的兴奋,期待与「桃花刺客」一战。
上一回是在不知她身份的情况下,与她化身的「万妖宫主」打得难分难解。
这一回,我能否克服心中的恐惧,再度成为她的对手,甚至战而胜之?
江晨沉声道:“如果你非要逼我,那就像上次一样,如果我赢了,要拿走战利品!”
翠衣少女冷笑:“好啊!你能赢的话,我让你亲个够!可如果是我赢了,就要你的命!”
一阵凉风吹来,撩乱了少女的发丝。
就在江晨紧张地注视下,那只象征死亡的白玉右手终于缓缓举起来,伸到脸颊旁,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拨正。
江晨的身体刹时绷得极紧,如一张拉满弦的弓,随时准备发出雷霆一击。
然而少女忽然轻轻一笑,右手又垂了下来,莞尔道:“看你紧张的,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会对你出手?”
“你不会吗?”
“当然不会。我这个人言而有信,说好不找你麻烦的,哪怕你刚才调戏了我,我还是决定原谅你。”
“那我谢谢你……”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不等江晨回答,翠衣少女捂嘴打了个呵欠,眼神变得朦胧:“困了,先睡一觉,过几天再来找你吧……”
话音余韵飘荡远去,她的身影眨眼消失无踪。
随后,周围荒野的景色便开始扭曲,仿佛幕布被撕碎,一片一片破灭消散。
幕布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席卷过来,将江晨的意识裹入其中,然后他猛一睁眼,发现正站在大街上,刚刚从噩梦中惊醒。
月光如水,长夜未央。
远方间或传来一声狗吠,也有夜不归宿的浪荡子从街头走过的脚步声。
江晨恍惚片刻,对比梦中情景,终于确定自己又回到了人世间。
梦里所见所闻,都历历在目,翠衣少女清灵的笑声仿佛犹在耳畔。
她说的那一番话,究竟有几分认真?
且先睡一觉,明日再作计较。
江晨原路返回,神魂归位,辗转须臾,伴随着轻缓的吐纳,沉入无梦之睡眠。
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直到次日中午,他隐约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才悠然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昨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他听见徐虎丘站在门外禀报:“小姐,独眼虎从百花楼出发,带了宋帮一百多号人往这边赶来!”
门外响起高小姐的声音:“这个独眼虎是什么来头,跟我们有仇吗?”
徐虎丘道:“昨天江少侠干掉的那伙盗贼里面,有个吹笛子的宋老头,是宋帮的首领,他有一个养子,外号「独眼虎」,听说昨天喝多了酒,在勾栏里躺了一天,所以没跟宋老头一起,今天早上才睡醒,这会儿定是找江少侠寻仇来了。”
高小姐问:“这家伙武艺如何?”
“此人武艺不俗,五阶「洗髓」境界,刀法纯熟,位列「西辽五虎」之一,是江少侠的劲敌。”徐虎丘语气颇为凝重。
“你怎么不早说!昨天我们就该趁他烂醉如泥的时候,把他一刀咔嚓了,免得留下这么多后患!”
“小姐恕罪,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俺一时没想起来……”
“没用的东西!你先出去应付那独眼虎,我叫江晨起床!”
独眼虎来得极快。
江晨刚洗漱下楼,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吵闹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声叱骂呼啸,有许多人踏着急促的脚步往这边靠过来。
两声惨叫响起,守在门外的几个帮众没怎么抵挡就被人宰掉了。
紧接着“轰隆”一响,酒楼小半边墙壁竟被人一脚踹塌了,惹来大堂里一片惊呼。
“哪个狗杂种害了我义父,给老子滚出来!”外面传来独眼虎嘶哑的吼声,来势汹汹,震得酒楼里桌椅嗡嗡颤抖。
黑沙帮众吓得面无人色,纷纷直往后缩。
徐虎丘躲在门口观望,被退回来的帮众挤得连连向后。
他回头唤了一声:“江少侠来了吗?”
江晨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边嚼边道:“你跟独眼虎说,我还没吃早饭,你让他先等等,别着急,我吃完饭就出去。”
“呃,好……”
独眼虎在外面继续叫嚣,酒楼门口已被一帮面貌凶悍的汉子围得水泄不通,鼓噪声阵阵刺耳。
徐虎丘挤过去说了几句什么,淹没在众多恶汉的辱骂声中,还差点中了暗器。
徐虎丘狼狈地退回来,向江晨回禀:“他不肯,说少侠若再不出去,他就要杀进来了!”
江晨端坐椅子上,喝了一口汤,道:“外面人太多了,你让那个独眼虎一个人进来,我要跟他单挑!”
徐虎丘这回学聪明了,没有亲自出去,而是找了一个帮众替自己传话。
那个倒霉的帮众很快用一声惨叫传达了独眼虎的回答。
徐虎丘据此禀报:“少侠,他还是不肯!”
江晨道:“既然没胆进来,那就等我吃完饭再说。”
独眼虎的叫骂接连传来,徐虎丘听了一会儿,脸色微变:“他说江少侠若再不出去,他就要放火烧楼了!”
“让他烧!”坐在江晨身边的高小姐挥了挥手,“天塌下来也得等江晨吃完饭!”
徐虎丘顿时有些着慌,这家酒楼是他最大的本钱,苦心经营许久才有现在的规模,要是被一把火烧了,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更让他心虚的是,他本来就觉得江晨的胜算不大——毕竟对方位列“西辽五虎”,独眼虎虽然在五虎中排名垫底,可也是货真价实的五阶「洗髓」高手。
江少侠虽然曾经接了「恶煞虎」燕大爷三掌,可比武切磋是一回事,生死相搏又是另一回事,独眼虎可不会跟江少侠讲规矩。
而且独眼虎这厮一贯冲动鲁莽,很可能不认高小姐的身份,杀了江晨也就算了,万一这家伙杀得性起,把千娇万贵的高小姐一并砍了,那徐某人只有隐姓埋名远走大漠了。
地窖里有一条通往西街的密道,要不,赶紧溜出去给柴公子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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