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名分与监国!

  始皇帝平静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所有人都不由心中一凛,偷偷地看向站在始皇帝下首的皇长孙,那里,曾经一度就是长公子的位置。

  此时的皇长孙,目光沉静,不动如山。

  “……朕承天景命,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夙夜兢兢,不敢自逸。然疾患固久,思国之大事,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长孙郢,持玺升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长孙决之……”

  始皇帝此言一出,大殿上瞬间落针可闻。

  众人看向赵郢的目光,已经与先前不同。毕竟,皇长孙此时,虽然没有太孙之名,其实已经有了太孙之实。

  而且是真正的大权在握,有了监国之权!

  赵郢也不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担心,始皇帝直接给自己来一个皇太孙。

  虽然,他心中早有预感,而且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但如今,他早已经不是刚刚穿越的雏鸟,在皇长孙这个位置上待得久了,更加明白名分二字的重量,也更加明白皇权更迭有序的重要性。

  自家那位便宜老爹至今尚在,而且最关键的是,扶苏这货因为触怒了始皇帝,至今还没有一个太子的名分,若是自己这個当儿子的,直接越过扶苏这位老父亲,成了皇太孙……

  算是个怎么回事

  置扶苏这个父亲于何地?

  天下之人,又会如何看自己这位未来的皇太孙?

  这种权力的更迭,若是在寻常家族,自然无伤大雅,但自己不行,自己是大秦未来的继承人,这个因素就不得不考虑了。

  而且,凡事不可有先例。

  若是自己今日,越过扶苏这个父亲,而封皇太孙,那后世子孙,当如何?他自后世穿越而来,比谁都明白,皇权更迭过程中的血腥与无情。

  兄弟相残,已经是人间悲剧,难不成自己这大秦皇室,还要加上父子叔侄?

  刚穿越的时候,他不会考虑这些,管他身后洪水滔天,先把这个位置拿到手,保住大秦国祚再说,但如今,他却不能不考虑。

  就在他心中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见右相冯去疾和左相李斯,几乎是不分先后,离席出列。

  “臣恭请陛下议立皇太孙……”

  异口同声。

  话音刚落,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各自骂了对方一句老狐狸,然后,便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各向始皇帝躬身施礼。

  虽然没能独占鳌头,功劳被人抢了一半,但能抢头汤,也算是达到了预期。

  身为左右相,当场争功,成什么样子?已经成功地向皇长孙殿下表明了态度的李斯,很是识机地微微后退一步,把位置让给了年龄更大,在名分上位置也更加尊崇的冯去疾。

  冯去疾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他见李斯自动退下,颇为友好地冲着李斯微微拱了拱手,然后这才看向始皇帝,神色肃穆地躬身道。

  “陛下,名正则言顺。皇长孙为陛下嫡长孙,天生贵胄,又聪明睿智,孝而克忠,义而能勇。以皇长孙之尊,俯身陇亩,兴农桑之事,修百工之具,皇孙犁,皇孙车,皇孙磨等诸般农具,都有巧夺天工之妙,实有大功于社稷。”

  说到这里,冯去疾还郑重其事地冲着赵郢深施一礼。

  “殿下又勇武果决,有开疆拓土之功,巡视江南,用心政事,有克定地方,安抚民心之能,当为皇太孙,以安臣工之心,以顺黔首之意,不宜再以长孙之名,行监国之事……”

  冯去疾话音刚落。

  李斯再次上前,躬身道。

  “臣,李斯附议——”

  冯去疾和李斯行动,就像是一个引子,除了沉默不语的老将军王翦,许多人纷纷出声附和,就连已经很久不过问政务,也几乎从不在大殿上表态的太尉缭,都站了出来。

  “臣尉缭附议——”

  眉县孟西白三氏,也不由心情激荡,出声附和。

  苦熬这么多年,落魄了这么多年的三家,终于又看到了重新崛起的希望。

  随着内史腾,少府史禄,上卿蒙毅,这些朝中重臣也跟着表态,册封皇太孙的呼声,已经成了大势所趋。

  始皇帝目光平静,看向一旁的赵郢。

  “郢儿,你意下如何……”

  赵郢出列,冲着始皇帝长揖不起。

  “陛下,我大秦一统山河,光照古今,当自您而起,传承万世而不绝,此等伟业,更应注重传承之法,唯嫡唯贤,井然有序,才是重中之重,不然,妄开先河,后世子孙,何以效仿……”

  说到这里,赵郢环顾众人,语气诚恳地道。

  “郢非沽名钓誉,谦让推诿,而是为大秦长远计,愿以皇长孙之名,辅佐陛下,监国事……”

  始皇帝看着神色诚挚的大孙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彩。

  今日赵郢的表现,虽然实实超出了他的预料,但却比他想象的更加出彩。

  “善!”

  冯去疾和李斯等人,也不由相互对视一眼,冲着赵郢深施一礼。

  “殿下英明!”

  ……

  朝会结束。

  南巡归来的皇长孙,一跃而成为大秦监国,虽然没有挂上皇太孙的名头,但手中的权势,就算是正常的太子,也未必能及。

  消息传出,咸阳百姓奔走相告,欢欣鼓舞。

  皇帝的诏书,也以最快的速度,通传天下!

  四公子府。

  郑夫人颓然而坐,如丧考妣。

  就连一向从容淡定,喜怒不形于色的易先生,脸色也很有些难堪。

  那个年轻的皇长孙,竟然没有接下皇太孙的名分!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竟然能有这等心智!

  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试问世间人,谁能拒绝已经到手的皇太孙之位?

  这上面可没有什么太子,有了这个名分,那便是大秦唯一合法的继承人,连个能竞争的人都没有!

  “此子,了不得啊……”

  易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有些深沉。

  “先生,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郑夫人看着一旁捻着胡须,沉吟良久的易先生,就跟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明明形势大好,怎么忽然就急转而下,赵郢那狗东西就成了监国!

  甚至,若不是他自己昏了头,拒绝了皇太孙之位,他此时此刻,已经成了大秦名正言顺的皇太孙。

  郑夫人自己真不觉得自家夫君比赵郢差什么了。

  论名分,他是始皇帝嫡子,论功绩,如今带着大军,轻取了瀛洲和扶桑两地,也算是为大秦开疆拓土。

  哪里跟不上赵郢!

  “陛下,实在是太偏向了……”

  郑夫人心中委实有些憋屈,为自家夫君鸣不平。

  易先生沉吟良久,这才沉声道。

  “夫人无需过虑,此事未必没有转机,您可别忘了,上郡那边,还有一位长公子……”

  郑夫人:……

  所以,你这啥意思?

  轮到长公子扶苏,也轮不到我们家夫君?

  易先生知道,凭这位东海夫人的心智,跟她讲含蓄,那纯粹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索性把话给说透。

  “长公子扶苏,乃是当今陛下嫡长子,这就是天然的大义,更何况,长公子性情敦厚,仁而爱人,素有贤名,朝野之中,拥趸爱戴者甚多……”

  易先生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郑夫人。

  “长公子当初为民请命,而被逐出咸阳,赶往上郡,本来就已经深得百姓怜悯同情,若是真的被自家儿子,抢去了太子之位……”

  说到这里,易先生笑了笑。

  “恐怕那位皇长孙,之所以拒绝皇太孙之位,也是存了这方面的顾虑与担心——但那又如何呢?没有这皇太孙之位,就算是他现在代陛下监国,权势滔天,那也是过眼云烟而已,一旦陛下发生大不不忍言之事,长公子与东海君,才是大秦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说到这里,易先生眼神玩味地看着身体微微前倾的郑夫人。

  “夫人,皇长孙不敢以儿子的身份,抢这个皇太孙之名,那以长公子的性情,他能舍得下脸,来抢自家儿子这个皇太孙之位吗?”

  “妙啊!先生真是大才,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经过易先生这么一分析,郑夫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她对自家那位大伯的性情,颇为了解,知道易先生所言不虚,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自家夫君岂不是直接就能捡一个大便宜?

  易先生:……

  好吧,以这位的心智,大概也就只能有这种反应了。

  不过,此时的当务之急,就是安抚住这位愚蠢短视的妇人,不要泄了她的心气。至于其他,他自然不会就真的傻到坐等天上掉馅饼……

  无论是扶苏,还是当今这位皇长孙,都是当世人杰,心智超群之辈。

  就算父子两人再怎么谦让,也绝不可能让这皇位白白地落到外人头上。就算那位长公子迂腐地过了头,真的会谦让,那位皇长孙也不会做出那等傻事。

  要想成事,自然得把水搅浑。

  比如……

  易先生望着上郡,眼睛不由微微眯起。

  这件事,恐怕还需要自己推那位长公子一把!

  ……

  上郡。

  正带着上郡军民,热火朝天地疏通河道,修建沟渠的扶苏,并不知道,此时已经有人想着要利用自己去对付自己的儿子。

  “长公子,您先上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交给我们……”

  一旁一个身材精壮的汉子,看着兀自挽着裤腿,光着脚板,在那里跟自己等人一样,挖着沟渠的扶苏,眼中满是尊崇爱戴之色。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顿时纷纷附和。

  “公子,您歇一歇吧,上去先喝一口热汤,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扶苏还待犹豫,那边已经有人上去抢过了他手中的铁锹。

  “公子,请你们为我们上郡,爱惜您的身体……”

  看着周围,矮下去一大截的众人,扶苏不由摇头苦笑。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这真是没事……”

  但见众人坚持,他也没办法,只能苦笑着摇头作罢。

  “算了,算了,我听你们的还不行,都快起身吧,要不大家都休息休息……”

  但众人哪里肯依?

  纷纷笑道。

  “公子且先去休息,我们还不累,今日定要先打通这一段沟渠……”

  “公子,依我看,我们还是去休息休息吧,别在这里给他们添乱了……”

  郡守延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老腰,随手把手中的铁锹递给一旁的侍卫,出声招呼扶苏。扶苏看了看郡守延,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一旁的一处草棚下,就着草地坐下。

  扶苏抢着拎起盛着热水的热水罐子,给郡守延倒了一碗白开水,笑道。

  “您公务繁忙,不必每日都来这里……”

  郡守延笑道。

  “我们上郡,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加重要?一旦成功打通这段沟渠,我们上郡,瞬间就能多出万顷良田,赶着这春天的尾巴,还能抢一波春耕,到了夏收的时候,这得是多大的收益……”

  说到这里,郡守延端起粗瓷碗,吨吨吨就是一通猛灌,然后不以为意地举起袖子,擦了擦胡子上的水渍。

  “再说,这等盛事,我岂能错过,说不准千百年后,还能跟着公子您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由哑然失笑。

  扶苏也笑。

  “留下什么?留下我们两个泥腿子挖沟渠啊,这有什么好记的……”

  扶苏自己也抿了一大口白开水,有些感慨地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的场面。

  “你看,这些黔首多么容易满足,我们其实真的没有给他们什么,只是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他们就自己带着粮食工具赶过来,跟着我们一起疏通河道,修筑沟渠,吃苦耐劳,从不抱怨一句……”

  说到这里,扶苏笑道。

  “说起来,反倒是我等,亏欠了他们……”

  郡守延颇为认真地冲着长公子扶苏拱了拱手。

  “公子何曾亏欠过他们,有公子在此,是他们的幸运——”

  说到这里,郡守延眼神复杂地指了指下面正热火朝天干活的将士和百姓。

  “公子不信,可以问问他们,他们谁不以能追随公子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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