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在向这众人传道着。
她接连叙述了很久,曾经晦涩难懂的经文,落到她的嘴里,是如此简明扼要,给人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触。
神官本打算将她种种亵渎之言辩驳,可无论他说什么,使者的话语却远比他所说的更让人信服,那人好像真的亲自面见过神一般,并自天国带来了新的天启。
神官败了,尽管他不愿承认他的失败,可他却能亲眼看见,那些信徒们听信了那蛊惑人心的言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神官明白,即便是辩经辩过了,到时候,仍然会有信徒们从坚定变得犹疑。
于是他咬了咬牙,喝止道:
“够了!你这假先知!”
信徒们被这一声喝止惊得纷纷抬起头,将眼睛挪向了神官的方向。
使者没有急切,她转过身,以极为淡然的目光注视着那位神官。
只见神官拍了拍手,转眼间,地下墓穴的阴影里,蹿出了几个身着轻布甲的身影,他们腰间各自佩戴刀剑,此刻随着神官的指令而缓缓抽出。
那些是帝国的守夜人们。
或者说,被原初教会渗透了的守夜人。
“停下你的蛊惑。”
守夜人们进逼上前着。
信徒们一时面面相觑,而后脸上流露出惊慌,他们慌忙地退后着,远离使者站立的地方,像是生怕自己被牵连。
他们的心弦动摇着,目光时而落在神官身上,时而落在使者的身上,四肢轻颤着,低声吟诵着经文,乞求神宽恕他们的种种过错。..
守夜人们步步紧逼着,这些人并非平信徒,而是原初教会的修士们,尽管旁听到所谓使者的布道,但却少有动摇。
数十道敌视的目光汇聚成漩涡,企图将使者就此吞噬,将这个原初教会的敌原初者毁灭,让她万劫不复,遭受天上的神谴。
那敌意如潮水,
使者却缓步上前。
墓穴外传来雷声。
她一步步地朝着楼道而去,守夜人们没有得到指令,谁都没有先上前去。
神官看着她,恨声问道:
“你想做什么?”
使者缓缓回过头,淡淡道:
“风暴…风暴要来了。”
场上众人满眼困惑。
这座滨海小城几日来确实是连夜阴雨,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说有风暴,便会有风暴么?
片刻后,神官怒视着米拉,喝道:
“一派胡言!她不过是冒用使者之名的疯子!”
接着,他挥下手,守夜人们箭步冲了上去,要将这所谓的使者就地抓拿,彻底解决这弄得原初教会人心惶惶的根源。
就在这时。
轰隆!
巨大的雷声几乎贯彻耳膜般,整個地下墓穴在此刻震颤起来,摇摇晃晃,头顶上落下成堆成堆的灰尘。
这震荡让众人的脚下不由一滑,不少人站不稳,直接跌坐在地,再抬起头时,所谓的使者已经不见踪影。
“她去哪了?追!快追!”
神官急忙喊道。
守夜人蜂拥地冲了出去。
地下墓穴还在轻微的摇晃之中,伴随着不断落下的灰尘,恐惧油然而起。
神官连忙宽慰起信徒们,墓穴毕竟处于地下,时不时的摇晃实乃常事。
忽然间,一个守夜人冲了进来,他浑身都被淋湿,满脸惊恐,高声喊道:
“海啸!海啸!风暴真的来了!”…………………………
除了灰暗,没有一种色彩能形容风暴,风暴总是突如其来,除去鸟类急躁的鸣叫以外,便没有任何的预兆,当它来临时,每个人的眼神里都能看见无能为力的无助与无奈。
沉闷,风暴来时,所有的声音都是惊慌的点缀,被淹没在狂躁的风声中,不知多少事物都被风暴吞没。
这座滨海小城面对着百年一遇的风暴。
海啸一层叠一层,仿佛吞噬天地,无数还未来得及返航的渔船转眼便被卷入大海之中,连呼救声都没有,在庞大的自然面前,太多事物都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跑!跑!快跑!”
原初的信徒们从地下墓穴里冲了出来,已经顾不上墓穴暴露了,他们在黑夜里慌张地逃窜着,那地下墓穴里头不断发出吱呀的声音,要不了多久便要就此倒塌。
巨大的黑云欺压着整座小城,到处都是逃窜躲闪的人,可这场风暴蔓延千里,人又能逃去哪里,为数不多的马车被狂风暴雨给扯烂了,车轮与木板在半空中乱飞。
人群慌乱地寻找躲藏的场所,铺天的海啸捶打着整座小城,无数人被就此击倒在地,甚至被卷入大海之中,茅草屋、粗劣的长屋都在这海啸中被摧毁殆尽,唯有少数石质建筑还在苟延残喘。
夫妻分离的凄苦喊叫、母亲失去孩子的痛嚎,弟弟找不到兄长的慌乱,人间的万千恐惧齐聚在这座滨海小城中,这座小城不是没经历过风暴,但没有一次会像这一次那般可怕。
仿佛天崩地裂。
又仿佛…天诛地灭。
“神,庇佑我们!求你庇佑!”
“神啊,不!”
人们竭力躲开狂风的席卷,无论是一直隐藏的原初信徒,还是那些兢兢业业的教会信徒们,在风暴中都同样脆弱,他们使劲浑身力气,用各种方式躲避着风暴的侵袭。
狂风协着暴雨咆哮着,如同一只出笼的野兽,来不及逃窜的飞鸟被撕扯着,羽毛散落各地,甚至被撕扯出血肉来,化作雨水的一部分,落在地上,直至风暴结束。
神官抱着一根石柱,他浑身湿透了,慌乱极了,看着一层又一层的海啸靠近,他不断地祈祷着,狼狈地奔向镇上的石质教堂,那是离他最近的建筑。
教堂的大门拥挤着,人们死命地往里头挤压,各种叫喊声此起彼伏。
“那里很安全!”
“来!快来!快进去!”
“神啊,让我们进到里面!”
“别管你爸爸了,他知道该怎么办!”成千上万个嘈杂的声音加起来,相较于风暴而言,仍然不值一提,又一场巨大的海浪在靠近,大海是一头永远不知饱腹的巨鲸,不断将地上的一切都吞噬其中。
神官往里头挤着,他顾不上那教堂是他们口中淫妇的教堂,他只是死命地往里挤着。
即将挤进去的时候,原初的神官猛然回过头,忽然看见一个身影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那是…那个假使者?”
神官忽然怔愣了。
“天杀的,快进去!别堵在这里!”
后面有人推搡着,叫骂着。
神官不得不回过神来,他再看了那使者一眼,口中不住喃喃道:
“她疯了、疯了,绝对是个疯子!”
教堂在狂风中摇晃,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人们挤压着,这个能容纳上百人的教堂,今天或许挤压了十几倍以上的人,人们到处拥挤着,蜷缩着,彼此的脸上都是慌乱。
“那个人在干什么?!”
窗户前,忽然有人尖叫道。
顷刻便有几十人将目光投了过去,那一刻众人纷纷吸了一口冷气,他们看见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无论那是谁,都一定是个疯子。
他们看见,
有人走在风暴的面前。
空荡荡的街巷上,只有那一个人的身影。
“有人还在外面!”
“主啊!我们该将那人放进来!”
“你们想怎么样,难道想打开门吗?!”
一时间,整个教堂沸腾起来,人们在其中争论不已,喧哗与吼叫永不休止,谁都知道争吵不会有结果,但谁都不愿意放下争吵。
剧烈的狂风让整座教堂都摇晃不已,不幸的大手随意拨弄着这世间的一隅,惊慌与尖叫到处都是。
巨浪愈升愈高,愈来愈近,刹那间,教堂内的众人都屏住呼吸,恐惧之下,即使是最嘈杂的虫鸟也要学会鸦雀无声。
狭小的窗户前,
人们看见,
那人仍站在风暴里。…………………………………………………………………………
数日之后,皇宫之内。
艾诺丝审阅着帝国各地呈上的各种公文。
一般而言,离皇城越近的地方,其递交公文的频率就越频繁,这里面的原因既有帝国的法律约束,也有皇权的统治与对地方的掌握。
“罗拉城遭遇风暴……”
共治皇帝注目着公文上的一字一句,若是离皇城偏远地方遭遇风暴,其实不太需要皇帝为之上心,交给当地的贵族与官僚处理即可,但罗拉城却是一座与皇城比较临近的城市,若不妥善处理,难免会在元老院和首都议会上留下话柄。
芙罗拉陪侍在女皇的身边,看着艾诺丝如此认真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伱该放下公文歇息一下了。”
芙罗拉出声道,
“你应该知道,要不了多久,仪式就要开始了。”
艾诺丝摇摇头,轻声回绝道:
“母亲,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这由不得我……”
话说到一半时,女皇顿时停住了。
芙罗拉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
“母亲,你…你该看看,”
说着,艾诺丝将公文递到了芙罗拉的面前。
“什么…”
芙罗拉接过那公文,看向了艾诺丝所指的那一段,
“‘那人自称神的使者&…什么?!”
原初教会牧首的眼睛慢慢瞪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芙罗拉急声问道。
艾诺丝的情绪毫无波动,以淡然的口吻说道:
“不久之前,这篇公文是在三天前递过来的。”…………………………………………………………………………
究竟过了多久?
风暴究竟过了多久?
整座小城里,有人说已经过了四天,有人说过了五天,还有人惊魂未定,误以为风暴昨天才过去。
总而言之,风暴停息了。
石质的教堂内,
神官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人。
那使者坐在供奉的祭坛旁边,伸手抚摸着石碑上的经文。
原初教会的神官知道,那使者所注目的,正是原初教会所不承认的《千年先知书》。
此时并不是弥撒的时间,教堂里没什么人,神官坐在长椅上,回想起不久前的那场风暴,仍然惊魂未定。
他注视着那人。
那明明是一位假使者。
可她却始终站在风暴里头,任大浪一重又一重,仍旧纹丝不动着。
而神官听说,这一场风暴里,没有一个人死去,失踪的人在这几天几乎全被找到了,连被打入海里的渔夫,也在昏迷中被水流卷到岸上。
种种不可思议地巧合加起来,除了神迹以外,人们找不到其他词语。
风暴之下,整个小城变得荒芜一片,一切都要重建,要不了多久,皇城的赈灾就会到来,要是运气非常好的话,皇帝或者共治皇帝会来亲自视察,这座小城有可能过上比之前更富裕的生活。
神官静静地看着那人。
那使者默默地抚摸着,一句话也没说。
半响之后,神官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来到使者的面前。
“竟然…竟然没有一个人死。”
神官局促而茫然地说着,
“你…在这场风暴中做了什么?”
没人知道她在这场风暴中做了什么。
人们只是看见,有个疯子在风暴中一动不动,随后,海浪便淹没了整座城市,直到海水退去时,那人仍在那里,就跟他们脚下的教堂般屹立。
使者目不斜视,继续道:
“神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神官有些颤抖。
理智告诉他,这人不会是什么使者,牧首已经通过谕旨来警告过他们,切忌不要相信此人的话语。
可是…无论理智怎么阻拦,事情就那样发生了。
神官忍不住地问道:
“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呢?”
使者反问。
神官颤抖得更厉害了,
“是你的话,
就意味着…
我们之前都是…错的?”
使者一言不发,她仍旧抚摸着那部被原初教会所否定的千年先知书。
哗地一声。
神官的身形摇晃,无法接受般地跌坐在地。
她的动作,已经给了神官最好的答案。
神官很清楚,无数人都在质疑她,原初教会的牧首亲笔否认了她的真实性。
但…
你又如何解释奇迹?
你又能如何驳斥奇迹?
神官颤抖着,低声重复起使者当时的布道:
“在那重生日时,宝座之前,有多少人撒谎成性…有多少人…谎话连篇
但又有谁能欺瞒神…
又有谁能讨价还价,推脱过错………”
使者的目光,缓缓向下,日光透过窗户,自她身后而来,
她真的是从神那里来的……
神官的声音一下哽咽住了。
刹那间,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脱口而出。
最后、最后,
仅剩一句,
“我…我忏悔…”
使者缓缓站起身,
“小子,
你今日要重生了。”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