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王城的居民都安歇了,眼下宵禁,那巡查的卫兵走遍了大街小巷,起身、巡查、用餐、巡查、回家…简简单单的五个单词,竟然可以概括人的一生,这全因他们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几乎从不改变。
“天暗下来,祭司们会点灯,灯台的油没了,就会被添上,灯火再燃,直至早晨时熄灭。”
夜色下,大长老抚摸着灯台,同凯瑟琳叙述道:
“这样说来,人与灯台有诸多的相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凯瑟琳本来是要在宵禁前返回到了乐院里的,她本该在一曲之后躺回自己的床上,可她却在与真教徒们的相处之中,渐渐忘记了时间,直到卫兵举着火把巡逻时才猛然醒悟。
无可奈何下,凯瑟琳只能在教团那里暂时安歇下来。
而大长老也欢迎这位朋友,在夜晚中,他为凯瑟琳讲解起经文。
“大长老,你是在说,我们是神的灯台吗?”
凯瑟琳轻声问道。
“这是信经里说的。”
大长老仍旧抚摸着手中的灯台,
“每一个人出生,就好像神为灯台添上灯油,有了灯油,灯台就燃烧着,人的生命也继续。”
“灯油会烧尽,正如人会衰竭,而有的灯会在灯油烧尽前熄灭,正如人会在大好年华时死在半途。”
“无论如何,一切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大长老的声音和蔼而慈祥,他是三眼猿人,额上的第三只眼微微阖着。
凯瑟琳对他的话深以为然,那很有哲理。
这时,一阵狂风刮来。
大长老手上的灯台熄灭了。
这阵狂风卷得街巷一阵响声,大长老和凯瑟琳都被刮得坐不稳。
半响之后,狂风终于停歇,看着熄灭的灯台,大长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凯瑟琳从他的叹气声中,听到了隐约的悲哀。
他将灯台放在桌上,苍老的眸子久久地凝视着它,灯台的底座下沾满了尘。
“你不添灯油吗?”
见大长老久久没有动作,她问道。
没来由地,大长老好像被这话给刺激到了,他的瞳孔缩了缩,第三只眼在轻颤。
良久后,大长老苦笑地摇了摇头,吐字道:
“这世上多少人在大风中熄灭,神又为多少人添上生命呢?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添上灯油?”
“凯瑟琳啊,我是石奴人,虽然有第三只眼,却无法用它做出预言。
我曾经无比羡慕那些纯种的三眼猿人,我羡慕他们能看到未来的景象,这成为了我皈依的契机,那时我皈依到主那里,是因为真教徒们晓得‘预言&的古言。”文学
“我早已对神有一派忠心,我虔诚地侍奉,我发疯般研读经文,正因如此,我才成为这教团的大长老,可我在五十岁的时候,却猛然发现,看得太多、了解得太多并非好事。”
狂风后的宁静之中,大长老坐在阴影里,四处一派灰暗,他兀然将心中隐藏多年的情绪倾吐而出,那慈祥的声音竟然到处都是伤痕。
“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人在那日头下劳作,种出麦子、收获麦穗、再播撒种子……一切都是日复一日。
你知道吗,凯瑟琳,我看不到在这日复一日里,到底有什么在等着我。
除了虚空,我什么都看不到。”
大长老的话语如同密密麻麻的雨滴,雨滴是怎样落下,他的话就怎样落下。
凯瑟琳有些发懵,半响后,她有些着急道:
“不是说,死后有天国吗?”
大长老听到后,没有释然,他再度苦笑,
“人们赞美降临的国、天上之城,可神的国度永远都在预言里,除了经文里的先知,有谁见过吗?!”
凯瑟琳从这苦涩的话语里,听到了大长老对神的疑虑,而那疑虑慢慢发酵成对信仰的离弃。
她急切地想要反驳,却恍然记起,眼前的老人数十年如一日地敬奉主,论学识、论信仰、论对经文的理解、后者又远远胜过自己。
自己根本反驳不过他。
这個已经见惯沧海桑田的老人看着凯瑟琳,那慈祥睿智的眼睛很快就看出了这乐痴的心中所想。
“凯瑟琳,不必说什么,我的疑虑,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
除了真正的神迹,没有谁能回答我的问题。
可我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神迹,我守了几乎一生都没有守到呼召!”
大长老诉说着,他的心跳却越来越激动。
这个衰老的人做过无数次祷告,而掩盖在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祷告之中的,是无穷无尽的迷茫。
“我祈祷,神没有倾听,我忏悔,又有谁来赦免,我察明聪慧,知晓世上许许多多的真理,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主总不显现,为什么奇迹都出现在经文里,而不是现实中,为什么我们死的时候只见到死神,我们所求的主在哪里?!”
那一串的话音落耳,老人的声音不高,落在凯瑟琳的耳内,却好像回音般重复回荡,在那声音的背后,有一颗早已被迷茫摔碎的心。
大长老对所谓的恩典迷茫不已。
面对这一连串的话,凯瑟琳有些招架不住,她向来不习惯想太多,也正因如此,她常常只呆在乐院里,弹奏着那十五根琴弦。
房间陷入到沉寂之中,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大长老的手抚摸着灯台,还在轻轻颤抖。
良久、良久,久到连他们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大长老缓缓开口道:
“或许…人并不是灯台,在人的身上,没有那神迹般的光,人无法像灯般发出光亮,人唯一的相像,只有日复一日而已。”
“我老了,看到过许许多多因为一己私利而生起的祸端,我听过太多的人摆布神的名义对彼此伤害,毫无顾忌。”
听到之后,凯瑟琳轻声问道:
“那么…人是什么?”
大长老推到了灯台,指向那沾满尘埃的底座,
“泥尘,人是积攒的尘,我们是大地之尘。
尘积着,除了让人肮脏,让人自己染病以外,对大地而言,从来都无足轻重。”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