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兰紧紧盯着粗朴大门外的身影,那影子深深隐没在雨水弥漫的黑夜里面。..
他的手不由地攥紧了,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丹尼尔的脚踩过泥沙。花花的雨水。随着他的脚步被带到。新规律研制中。
这位平日西兰的左膀右臂,此时此刻面色肃穆而凝重,他的目光时而放在西兰身上,时而又放在三部神圣经典之上。
他的心情焦躁不安,脸上却没有什么神色,他也不能有什么神色。他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影响西兰。
西兰紧紧盯着丹尼尔的身后,那座大门之后,影子还在久久徘徊着,他好似游刃有余。举止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慌乱。
西兰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他看着那座大门,深吸一口气,静静做着等候。
浑身雨水的那亚慢慢走入,新规律园之中。他的脚步不慌不忙,携带着些许的泥沙,踏在规律人的石砖之上。
他环视四周,在草草掠过之后,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三部神圣经典,以及石碑前的西兰身上。
“隐士那亚,是吗?”
西兰抬起头问道。
那亚没有回答这问题,只是道:
“我听过你们很多次布道。”
“哦?”
“那两个成为我门徒的布道人,无论如何,在今晚之后,我都会放他们自由。”
在西兰的面前,隐士那亚缓缓坐下。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西兰,反而是丹尼尔面露不解。
那亚扫了他一眼,缓缓道:
“我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让你们接受这一场辩论,事实上,谁都不会在这场辩论中失去什么。”
丹尼尔看着那亚,疑惑道:
“你大可以明天再……”
隐士那亚冷冷道:
“我习惯了独来独往,却还没有习惯人声鼎沸。
相较于辩论的胜负,我更想了解你们,
我想知道为何你们的存在,竟能动摇长久以来对卡加乌斯的信仰。”
说着,他抬起头,环视这新规律园中的纹路装饰,
“这里原本是卡加乌斯的神庙。”
西兰缓缓开口道:
“可它之前废弃了,是我们的先知来到这里,让这座废弃的神庙,化作神的规律园。”
此刻,西兰不再紧张,得知隐士的来意之后,他放松了些,多了几分从容。
纵使如此,西兰仍然集中起所有注意力,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即将到来的辩论之中。
旁观的丹尼尔默默地双手合十,手心满是汗水。
隐士讲明了来意,但这并不代表着这场辩论无足轻重。
恰恰相反,按照丹尼尔此前的经验,这位名叫那亚的,将会在敌手的话语里,寻求一个接一个破绽,而后从最刁钻的角度给出致命一击,甚至令人在不知不觉中背叛信仰。
隐士挪起眼睛,盯着西兰的眸子,
“你是一位精灵,我很少见过精灵。”
西兰微微颔首,只听隐士继续说:
“伱应该听说过我的行径。
那么,我先问一個问题。
你们怎么知道真的有一个叫做天国的死后世界?”
旁听的丹尼尔倒吸一口凉气,雨丝弥漫在神庙之外,不时有惊雷掠过,他没有想到,眼前的隐士一上来就涉足如此艰深的问题。
“我们有灵魂,不是吗?”
西兰不慌不忙,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见到隐士微微颔首,西兰继续道:
“在这世上,几乎每个人都要死,
可我们却从没见过多少孤魂野鬼。
那么,必定存在一个灵魂聚集的场所,灵魂们全都去往了那里。
而我们的神与先知立约,昭告那里是降临的国、天上之城。”
西兰的回答极为完善,甚至可以说不可挑剔。
那亚笑了笑,看来眼前的人,绝不是大神庙那些贪婪奢靡的祭司们能比的。
“那你们又如何确定那里足够美好?
难道你们知道你们的神每一个想法吗?难道你们代表着你们的神吗?”
那亚接二连三地露出锋芒,如同在雨中窥视已久的毒蛇,敞开尖利的獠牙。
“没人能代表神。”
西兰凝视着那亚道:
“我们都不是神。”
隐士见此,继续追问:
“那你们又如何确定那里足够美好?
按你们的说辞,神超越理性,那你们怎么能确定祂创造的死后世界,对我们而言是美好的?”
那亚步步紧逼,那咄咄逼人的发问,好似铺天盖地的箭雨,要挤垮西兰的全部心灵。
西兰凝视着,那亚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的神创造了我们。
在远古时代,我的神曾拯救了世人。
这意味着,纵使神超越我们的理性,但神创造的美好与我们所渴望的美好是相通的。
倘若不相通,神便没必要创造我们,神也没必要拯救我们。”
旁听的丹尼尔稍稍松了一口气,又一次,西兰以结实的战盾,抵御住了那亚锐利的发问。
但让丹尼尔不免忧心的是,隐士那亚虽然多次诘问,但那姿态仍旧游刃有余,好似那真正能伤人的锋芒还未展露,那能一击制胜的致命问题还在隐藏。
“很有意思,规律园的领袖。”
隐士那亚缓缓道:
“在卡加乌斯的神庙,祭司们拥有远超常人的预言之力。
他们无疑代表着卡加乌斯,因此能够带领众信徒们侍奉卡加乌斯。
不过,倘若你们无法代表神,那么你们又能如何侍奉神?
你们的神,喜悦你们的侍奉吗?”
西兰盯着隐士那亚,他深吸一口气。
这无疑是个艰难的问题。
隐士那亚利用着西兰的话作武器,转瞬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但是…
常年跟随着先知的西兰知道,这个问题,先知早有回答。
“隐士,金银珠宝、牲畜鲜血,与高高在上的神有何益处呢?
神难道没有取之不竭的金银珠宝,神难道要靠宰杀牲畜、饮用鲜血才能活下去吗?”
隐士那亚滞了滞,问道:
“那你们又为何侍奉?”
西兰盯着隐士,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告诉你,
无上的神不需要人来侍奉,是人自己需要侍奉无上的神,是人自己愿意。”
丹尼尔浑身战栗,脑海里充斥着西兰的言语,他听见雨丝随着惊雷下砸大地。
他知道,作为西兰的辩驳的敌手,眼前的隐士不仅仅只是隐士,更代表着整个异教信仰对于新规律园的质疑。
而那简短的回答里,这位先知的追随者,阐述了新规律园有别于其他神庙的信仰之义,阐述了独属于教会的真理。
“隐士啊,爱是不责难、是不逼迫,”
雨声萦绕在新规律园外,西兰轻声道:
“侍奉是一种爱,
不是神需要人爱,
而是人自己愿意去爱!”
隐士那亚的瞳孔微缩,苍老的手指不由地颤抖。
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神。
不要人侍奉的神…
那究竟是怎样的神?
而从西兰屹然不动的脸庞里,隐士那亚看得到,那种为信仰献出一切的热情,如同暗流般,隐藏在平静之下。
他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的热情了。
在一个个城邦里,卡加乌斯的神庙都享有崇高的地位,那些侍奉神的祭司们,从无数献给神像的祭品之中,从无数献给神祗的信仰之中,享尽荣华富贵。
隐士那亚对此大失所望,无力改变一切的他接受卡加乌斯的启示,去往孤悬岛上生活整整数十年。
他死死地盯着西兰,他看到了自己内心的动摇。
正因如此,他不能再等待了,他必须要问出那个早已准备的致命问题。
“倘若有一日,你们的先知被神否定,你们究竟追随你们的先知,还是跟随于你们的神?”
隐士那亚沙哑着声音,发问道。
旁听的丹尼尔呆愣在原地。
一向善于思考、精通经文的他,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而常年追随于先知的西兰,听到那问题落耳,就好似一柄剑尖抵住喉头。
倘若回答追随于先知,
那么…
新规律园就不是在信仰神,而是在信仰身为凡人的先知。
倘若回答追随于神,
那么…
先知的道路将无法通往神的国,而这座由先知建立起来的新规律园也将失去意义。
西兰的双手颤抖。
无论如何回答,那答案都将会洞穿整个新规律园。
倘若不回答呢?或者回答说不知道呢?
西兰否认了这个可能。
不回答,就意味着任凭这致命的缺陷野蛮生长,交给敌人攻歼,让整个新规律园分裂。
丹尼尔屏住呼吸,冷汗在他身上流淌着,屋外一声声的惊雷炸在他的耳畔,让他深陷惊涛骇浪里面,无法自拔。
新规律园,陷入在了泥泞的死寂之中。
西兰低着头,嘴唇紧闭着。
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倘若先知在此,他一定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自己不是先知,自己不过是先知的追随者,又怎能作出抉择与回答?
那么…先知会怎么回答?!
隐士那亚看着西兰,面对西兰的反应,他早有预料。
在今夜辩论之前,隐士那亚便早已从布道人口中,有过充足的了解,因此才能问出这样直击灵魂的问题。
起初接过丹尼尔带来的信时,那亚本来没有想过今夜踏足新规律园。
然而…那些布道人身上的粗朴衣物、传道时的赤诚热情,无一例外,都在让隐士那亚为之侧目。
而在那些养尊处优、荣华富贵的祭司们的衬托之下,隐士那亚不禁对这些异教的信徒们心生怜惜。
这也是为何…他决定不惊动其他人,独自一人踏足新规律园的原因。
面前的西兰仍旧一言不发。
那亚给出足够的耐心,静静地等待着西兰的落败。
良久、良久。
雨声仍在新规律园外肆虐。
隐士直视着西兰。
而片刻之后,西兰缓缓抬起头。
那亚想,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终究无法作出完美的回答。
一个不代表神的教会,一群仅仅为了追随先知的信徒,又怎能做出完美的回答?
只见西兰的嘴唇颤抖,缓缓道:
“我们的先知,
他不以人的欲望行事,他以神的意思行事。
既然先知的行径都是神的意思,
那么…
神又怎么会否定自己?!”
西兰的话音,落在这雨中的新规律园里,如同一场大火,燎尽了泥泞的死寂。
旁听的丹尼尔在僵硬之后,浑身陷入到莫大的战栗之中。
丹尼尔记得,在《第二先知书》里的记载里,先知的言语。
是啊…
先知不是以人的欲望行事,他是以神的意思行事啊!
惊雷划过夜空,隐士那亚慢慢瞪大眼睛。
他从未想过,西兰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回答。
“不以人的欲望行事,以神的意思行事……”
隐士错愕地喃喃着。
这句回答里面,蕴含着信仰的至高追求。
纵使隐士来自于异教,纵使隐士侍奉于卡加乌斯,但总有些事物,它在彼此的内心间共通,它没有一丝一毫的隔阂。
它既然能够震撼一个人的灵魂,自然能震撼另一个人的灵魂!
接下来这一夜,在这风雨交加的新规律园中,隐士没有再诘问西兰。
因那最艰难的问题,西兰已经回答过了,那最困难的处境,西兰也已经经历过了。
隐士那亚,就如同一位好学而渊博的贤者一般,向西兰提出种种疑惑,在听取回答之后,又给出自己的见解。
而西兰也在其中慢慢完善自己的思路,完善教会的信仰,他受益良多。
晨曦度过黑夜的包围,缓缓在天幕上降临,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太阳曾经落下,今日又要升起。
隐士那亚从久坐中站起,准备在舒缓手脚后离去,却被先知的门徒所挽留,他说要为隐士祈祷。
时间已至清晨,天穹浸在宁静的淡黄色里,那成百上千的人从街巷中来,他们互相扶持,来到新规律园前。
咚、咚、咚…
随着教钟响起,众人们不约而同地跪坐下来,他们面朝着祭坛,双手合十,在这里,他们的身上几乎皆是清苦,可那脸庞却平静安宁。
隐士那亚看着这一切。
他听见这些人祈祷:
“神啊,不要使我荣华。
请为我披上麻衣,赐我荆棘。”
隐士的耳畔,响彻着异口同声的祷告。
不知为何,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兀然有些湿润。
他见过太多的人祈祷,只为神祗求取财富、向神祗求取荣耀……他们的欲望好似永不满足,纵使一时得到回报,日后必有更大的索取。
隐士的心里回荡着那句祈祷。
“神啊,不要使我荣华。”
在这世上,
还有谁会这样祈祷吗?
这样一种祷告,或许曾有人吟诵过,或许曾有人乞求过,但是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过了,它仿佛化作云烟消散,隐士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祷告了。文学
许久之后,教钟再度响起,祈祷结束了,那一个个单薄的躯体从地上站起,他们的眼里,是对信仰的赤诚。
“你们为何会这样祈祷?”
隐士问西兰。
“因为…
神给我们的启示已经够多了,而祂的恩典也足够我们挥霍了。”
西兰双手合十着,轻声做出回答:
“因为…
在那过去里,神曾为我们流过泪,为我们牺过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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