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的江晨三人忽有所感,同时转头,正望见西北方一柱金光冲而起、刺破穹窿的景象。
“那是什么?”楚楚发问。
另两人却没有回答。
楚楚回眸才注意到,他俩的神情一个深沉,一个恐惧,一反刚才轻松的模样。
江晨手搭凉棚,望了一会儿,脸色几番变幻,又恢复如常。
他放下手臂,朝安云袖微微一笑:“咱们进城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去庙里拜拜菩萨?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安云袖面上一片雪白,用几近发抖的嗓音道:“我没想到……这里也会迎…”
“是啊!谁能想到,这么妖气冲的一座城池,活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还会有菩萨显灵!”江晨发出一声长叹,“唉,真是难为菩萨了,千里迢迢地赶来这种地方,也不怕脏了脚趾!”
“公子,我们快走吧!”安云袖扯了扯他的衣袖,用哀求般的语气道,“宫少侠可能有危险,咱们快去找他们吧!”
“走?”江晨微笑,笑容中却带着冷意,“还没拜过菩萨就走,岂不是大不敬?”
“可是这里妖怪这么多,我一个人护不住楚楚姐。公子,先送我们出城吧!”安云袖着,眼泪汪汪的样子着实让人无法拒绝。
江晨沉吟几秒,道:“也好,就先送送你这尊菩萨。”
庙宇中,白衣僧以头触地,口诵佛号。
神龛上的泥塑一个个镀上金辉,一个个升上半空,脑后光轮纷现,仿佛活了过来,置身云端,俯瞰众生,宝相庄严。
被众多金刚、罗汉、菩萨、佛陀拱卫在中间的那尊佛祖金身,忽然眨了一下眼睛,脸上神情愈发鲜活。
佛祖手指缓缓变动,捏了个火焰轮止印。
此乃不动根本印之十。印出,佛祖身上金光如浓郁的汁液流淌,结成九品莲台,伴随梵音阵阵,花,祥雾,金灯,璎珞,纷纷汇聚,满室生香。
白衣僧深深俯首,高唱道:“恭迎大明王!”
佛祖宣了一声佛号,所有罗汉菩萨也跟着宣了一声佛号。
而后,莲台升上屋顶,菩萨罗汉们跟着升上屋顶。从地面望去,诸神佛浮于虚空之上,披金光、驾祥云,皆往西去。
金色的莲瓣自云台洒落,冉冉绽放,铺向四方。
沿途街道被映照得纤毫毕现。纯净的佛光浸染大地,街道上的尸体纷纷燃烧起来,熊熊火焰,将过往罪业焚尽。
钟声与木鱼声交织成在大地上,群虫如闻仙乐,皆匍匐不动。
佛祖过路,妖魔俯首。
但地底迷宫深处的人们,却暂时未能感受到佛祖的泽被。
薛金刚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发起怒来跟庙里的金刚一般吓人。
旁边马云龙把脸一沉,手中双锏亦是晃眼。
刘大胆本也不是个胆的人,但对着眼前两个人四支兵器,又耳闻过「金面孟尝」马云龙的大名,便有些底气不足,嗓门也弱了几分:“怎么到处都有这些个鸟贼想打灵芝的主意?洒家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们来迟了!灵芝已经被一个黑衣蒙面的贼杀才抢走了,你们想要就找他去讨吧!”
“你唬谁呢!什么黑衣蒙面鸟贼,以为爷爷是三岁儿吗?”薛金刚掂拎手中双戟,喝骂道,“交出灵芝,饶你不死!”
刘大胆叫屈:“洒家了你不信,又来问洒家作甚!”
马云龙道:“那伱倒是,那个黑衣蒙面贼是什么来头,如何抢了灵芝?”
薛金刚嚷道:“云龙哥哥,这厮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贱骨头,非得教他吃点皮肉苦!”
刘大胆忙叫:“且住!你们既不信我,不如请楚公子来评评理!”
薛金刚道:“爷爷只认灵芝,不认得什么楚公子!”
楚公子本来冷眼旁观,听他这样叫嚷,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轻咳一声道:“你们这样抢人财物,未免不妥。”
薛金刚道:“瘦排骨,毛长齐了再来多嘴!”
楚公子大怒,就要念咒祭符,幸被宫勇睿劝住。勇睿好歹,因为有方才以一敌二的表现,总算劝得那两位好汉暂且停手,待找到出路再做计较。
两队人马汇成一支,仍由白衣女子带路,在幽深迷宫里穿校
沿路经常遇到枯骨尸骸,有的还未腐烂,死状甚惨。这种可怖景象也让各怀心思的众人暂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没有趁暗耍手段。
“幽姑娘,前面还有多远?”谷玉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问一次。
“三里。”白衣女子回答。
谷玉堂转头对上官玥道:“上官姐,前面只有三里了,你还走得动吧?”
上官姐敷衍地嗯嗯两声。
“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呀!”
“谢谢,不用了。”上官玥着朝楚公子更靠近了几分。
楚公子冷冷看着谷玉堂时不时地献殷勤,并不开口。
刘大胆紧跟在楚公子后边,时时戒备着身后两道凉飕飕的目光。
薛金刚和马云龙不怀好意地往刘大胆身上打量,盘算着下手的时机。
队伍最后的道士雨因忽然竖起耳朵,又捏了个符咒,两耳泛起一阵黄光。他顿足听了听,道:“有人在求救!左前方!”
一行人立即打起十二分警惕。
他们中虽不乏侠名远播的好汉,但这时候却半点也不愿卷入别饶闲事中,只催促白衣女子:“快走!快走!”
左前方的岔道内传来许多饶哭喊和嚎叫,众多脚步声往这边跑来。楚公子等人不发一语,纷纷加快了脚步,想要在那群瘟神赶到前离开。
但这甬道实在狭逼仄,又有机关陷阱,需得心翼翼,再怎么也走不快,只听得那些脚步声来到了背后,紧跟在后方追来。
除了人类的脚步声,还听到了毒虫特有的“嘶嘶”声响,与哭喊声混在一起,离这边越来越近。
“他们把毒虫引过来了!”马云龙叫道。
“这些遭瘟的杀才!自己死了不要紧,还要来害俺们!”薛金刚有些慌了。
“走快些!走快些!”谷玉堂大呼叫,“上官姐快到我背上来!”
马云龙急中生智,对后边雨因道:“道长,你诈他们一声,就前面也有毒虫,让他们绕路!”
雨因却:“出家人不打诳语。”
马云龙骂了一句,脚下发力,从刘大胆身边跑了过去。
刘大胆早就防备着他,急往路边一躲,但就这一眨眼的工夫,薛金刚也跑到了前面去。
刘大胆猛瞅一眼,至少还有个道士在后面,也无需太过惊慌。
‘我不需要跑得比毒虫快,只需要比你快就行了……’
可惜没等他跑出多远,却见那道士足下冒着火光,如踏风雷一般从自己身边扬长而去了。
刘大胆这时才慌了神。
落在队伍最后面的人有什么下场,用屁股想也知道。
后方的哭喊声愈发近了,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些人绝望的面孔。
刘大胆不敢回头,使了吃奶的劲埋头狂奔。
眼看那道士脚踩风雷的背影越来越远,他近乎绝望地叫起来:“救我!你们不是要东西吗?灵芝在我手上!口诀在我身上!都在我身上,快救救我——”
但刚才还对灵芝志在必得的两位好汉这时却充耳不闻,毕竟灵芝再值钱也没性命值钱,这笔账谁都算得明白。
“出口到了!”
刘大胆听到前方有人了这么一句,心中又燃起了光亮,拼命发力狂奔。
在白衣女子幽的带领下,宫勇睿第一个冲出地道。
拨开草丛,重见日。
虽此时并无日,也无月光,但眼前的荒莽原野一下就让人心胸开阔起来。
这里是武王城的郊外,前面一块长达数里的斜坡,雾气茫茫,暮色掩盖了远方的山峦,举目望时,低矮的空被层层浓云完全遮蔽,再回头则只见青黑色的城郭暗影,难觅归处。
宫勇睿在出口旁歇息片刻,看着谷玉堂、上官玥、楚公子等人一个个跑出来,纷纷停下脚步喘息。
“不跑了吗?”谷玉堂道,“那些毒虫也快跟上来了!”
楚公子傲然一笑:“一会儿把出口封住就校”
谷玉堂恍然大悟:“好算计啊!”
他看着几乎依偎在楚公子身边的上官玥,眼神中渐渐多了些酸涩的味道,“上官姐,你没伤着吧?”
上官玥略微娇喘,面带红晕地答道:“多亏楚公子护着,我没事。”
谷玉堂瞧了瞧她身边神情冷傲的楚公子,只觉得这夜风寒冷彻骨。
“咯咯咯咯……”夜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你们现在是没事,不过马上就要有事喽!”
宫勇睿连忙转头,循声看去,只见从岩石后转出一个俏丽女子的身影,长裙掩映在荒莽的草丛中,即使夜色深沉,也掩不住那窈窕的轮廓。
“这位姑娘是……”
宫勇睿还只感到疑惑,楚公子则大吃一惊,厉声喝问:“什么人?”
无怪他惊讶,实在是这女子的出现太过离奇,楚公子自认为对周围环境的把握细致入微,一眼望去,八门九宫方位都了然于胸,却独独没发现这女子的踪迹——她莫非跟幽一样,也是这荒原中的鬼魅么?
“嘻嘻嘻,女子卞城王,见过几位少侠!”俏丽少女巧笑焉兮,眉目含情。
宫勇睿注意到她手中拿着一对闪着寒光的烂银虎头钩,与她的气质颇不相称。
楚公子暗抽一口冷气,道:“是浮屠教十位阎罗尊者中的卞城王吗?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少女卞城王妖娆一笑,“不过是见你们危难当头还不自知,给你们提个醒罢了。”
“危难?”
“你回头一看就知道了。”
楚公子回头的同时,就感到一股大风吹过。
这股风与其他不同,带着一种燥热之息,刮面的时候,让人气血加速。
风中似乎还夹带着沙粒。
楚公子面色骤然一变,双手急掐咒诀,周身黄光一闪,就听铿然一声锐响,好像把某种无形兵刃给弹开了。
“好子!”半空中传来沙哑的嘶吼声,“竟敢还手!”
楚公子无暇答话,十指连续施法,双目也镀上一层金辉,扫过前方的虚空处,搜寻攻击的来源。
片刻后,他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引以为傲的目神通,竟搜寻不到那声音的来处。
“何方妖魔?”他厉声喝问。
在他注视下,半空中虚无之处传来嘶哑的笑声:“问那么多何用,还是乖乖成为妙罗娘娘的盘中餐吧!”
笑声未完,冷不丁旁边发出一声轻哧:“只剩一两粒沙身了,也敢这么猖狂!”
是那身着烟罗长裙的卞城王走了过来,款款的脚步仿佛合着某种奇异的节拍,让附近的燥热之息瞬间便凉快下来。
“卞城王!老娘跟你井水不犯河水,别挡老娘的路!”妙罗厉啸道。
“平时是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但看你现在这么凄惨可怜的样子,不踩一脚还真是觉得过意不去呢!”卞城王娇笑,“让你整耀武扬威,碰到钉子了吧?藏在各处的保命沙粒加起来还够不够十颗?连化形都化不了了吧?要不要我再送你几颗呀?”
“你得意什么!”妙罗恨声道,“等那惜花公子追到这里来,你也一样要死!还不快快转身逃命,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吓我呀?连你都没走,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卞城王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笑吟吟地朝某处一指,“听你喜欢吸食道士精血,这位英俊的公子有我护着,那边还有个的,你何不去试试?”
她指的方位正是道士雨因所在之处。
道士听了这番话,脸色为之剧变,当即连施法诀,一张张符咒悬浮在半空,在身前排布成阵,又随他手势变动,将他拱绕在内。
妙罗轻哼一声,半晌没有动静,好像消失了一般。道士雨因开了目也搜寻不到她的踪迹,只隐隐感觉危险越来越近。
“嘻嘻……”随着一声怪异的低笑,雨因左侧的七八枚符咒倏然熄灭。
雨因急忙转头,只觉一股热风扑面而来,轻易就穿过了他的法阵,缠绕上他的脖颈。
浑身的血液顿时被一股不知名力量牵引着,躁动不安地往体外冲撞。雨因面红耳赤,脖子以上像是被煮熟了似的,半边身子热得发烫。
“嘻嘻嘻,道士的血,好香!好香!”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在耳边回荡。
雨因本能地抬手去捂脖子,在接触到那无形热风的一瞬间,袖口忽然泛起炽白的光亮。
一道电光闪过。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包括雨因自己,也是在听到“噼噼啪啪”的响声之后,才想起来,师姐下山之前给了自己一张护身符,好像一直就放在袖口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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