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规则 4K

  顾修涯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堪称震耳发聩。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引力这个概念,无疑是闻所未闻的。但偏偏却又是随处可见、有迹可循的。

  这种认知和经验之间的割裂,足以为一個人的世界观带来山呼海啸的震撼。

  因此,张顺呆住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遇上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面前这位仙师不仅实力强悍,心性亦是超人,甚至敢于自比丹法天尊,欲行传法世间之举!

  如果换做其他人这么说,张顺多半嗤之以鼻——那可是世间唯二之天尊,你当什么阿猫阿狗吠上一声,就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你说你可比丹法天尊,我还说我能飞升上天呢!两嘴皮一碰,光靠嘴巴说谁不会?

  但顾修涯不一样。

  三百年了,悬山城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位修士。

  顾修涯,是唯一一个例外。

  这种例外,本身就是对其所述之道的最好证明。

  更别提对方刚才那手变化真身之术,其威势明显不同凡响,无论是体态特征、还是各种神异能力,都与记载中的归元教筑基修士迥异。

  这中间的差别,会不会,就是因为对方用以修行的【力】,与从前的修士不一样,所导致的呢?

  张顺不知道,但他觉得可能性很大。

  事实上不光是他,周围但凡对仙道略有了解之人,在听过顾修涯这番惊天大论后,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这其中,也包括了渔夫老者。

  这位貌似大能的老者,在发现顾修涯意图变身的前一刻,就已经穿墙来到了长街之上。

  此刻,他看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顾修涯,脸上不动神色,心里却是难以平静。

  “万有引力......”

  渔夫老者喃喃。

  他环顾四周,目光幽邃而深沉,仿佛穿透世间万物,看到了隐藏在诸般平常之下的本质。

  渔夫老者早就认知到了这天地之力有一种伟力,但他并不知道这种力的性质,也从未主动去探究过这种力的作用方式。

  此刻得到顾修涯的提醒,他才幡然明悟,原来,这天地间的一切,自诞生始,就已被这无穷伟力所笼罩。

  它界定了万事万物之间的界限,使地上的扎根在地上,使天上的永远随日月星辰而动。它保护了孱弱的普通人不至于飞向大日,亦束缚了一切想要腾云驾雾之人的脚步。

  这既是保护,亦是束缚。

  万有引力,名副其实。

  老者知道顾修涯是在想办法哄骗张顺,但对方言语中对于修士的认知,对于万有引力的见识,对于大道的理解,却是做不了假的。

  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超绝之眼界,更难得天赋亦是惊人,身怀玄奇道蕴......

  看起来,这次出现的异人,似乎要比之前的那些玩意,都要靠谱得多。

  难道机会真的来了?

  心念转动间,渔夫老者望向顾修涯,目光微微闪烁,似有决定。

  顾修涯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信口胡掐,已经让老者对于自己的印象发生了巨大改变。

  他的注意力现在全在身后张顺的身上。

  为了维持高人形象,达成自己的目的,顾修涯没有去催促陷入思忖中的张顺做决定,而是直接越过了他,朝城主府走去。

  一步,两步......

  仅仅走出十来米,顾修涯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顺倒提长袍飞奔而来,开口道:“仙长,您还没说完呢!后面呢?”

  “什么后面?”

  顾修涯佯装不解。

  张顺心里急得不行,但面上却是强行忍耐住了,堆笑道:“当然是如何入道啊。仙长,说来惭愧,张某见识短薄,只知那天地之力,可以通过外丹法纳入体内,行周天吞吐,溶于己身。但仙长所言的引力......不知究竟该如何运用,方能引以为修行助力呢?”

  顾修涯闻言,道:“此事简单。引力与天地之力,皆为亘古久存之伟力,因此在性质上犹为近似,想要纳其入体,助力修行,只需将前人修行之法,稍加改良即可。”

  “如何改良?”

  张顺连忙追问。

  顾修涯抬手在虚空中点动,作绘画状,嘴里道:“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张顺懵了:“啥?”

  顾修涯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懂?”

  张顺心说你就画了个鬼画符,说了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能懂才怪了。

  想归想,他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得苦笑道:“仙师,这叫我怎么懂?”

  顾修涯淡淡道:“我刚才画出来的,便是真元运转的路径,你若是这都不懂,说明你天分不够啊......还是不学了罢。”

  “别别别!要学的,要学的。”

  张顺连声阻止:“仙长,您看这样行吗,您写下来容我回头仔细琢磨下,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多看看,总是能学会的。”

  “写下来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世间千百外丹法,行功路径皆有不同,我的法子适合我,却不一定适合你。”

  顾修涯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道:“这就好比插栓栓门。”

  有那么一瞬,张顺忍不住怀疑,顾修涯是不是在说什么自己听不懂的坏话。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此等仙家人物,怎么会说些下九流的东西呢,定是自己悟性不够,曲解了话中真义。

  张顺暗自琢磨......顾修涯这番话也算是提醒了他,不同大门的插栓肯定不匹配,能用在归元教外丹法上的改良手段,未必能在他家藏功法上生效。

  想要保证法门的效果,恐怕还得根据具体功法,进行进一步改良才行。

  张顺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他到现在对连引力是个什么东西都云里雾里的,更别提做对应改良了。

  他把希望放在了顾修涯身上。

  有道是一法通则万法通,对方既然已经改良了一部功法,并修炼成功,必然已经有了充足经验,如果对方愿意帮忙,怎么也比他自己胡乱鼓捣强。

  只不过,张顺也不是个傻子。

  让他拱手将整个家族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功法送与顾修涯观看,不是不行,但前提是,顾修涯必须自证自己没有撒谎,证明【引力】这种天地伟力,真的存在。

  想到这,张顺开口道:“仙师,我听苏同煜说,您似乎对这悬山城中史实撰记很感兴趣?”

  顾修涯微微颔首:“这正是我来悬山城的目的。”

  张顺闻言,笑道:“您看这样如何。您且随我到城主府上稍坐,我这就命人将这三百年来的史实撰记整理成册,给您送来。”

  “只不过,三百年的历史记录颇为繁杂,一时半会难以调集。在此期间,闲着也是闲着,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为我等愚钝之人,演示一下,您所谓的万有引力之存在呢?”

  “我这不是信不过您,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这等天地伟力,究竟是何面貌。毕竟,这是我等凡人,日思夜想了三百年,好不容易等来入道之机啊。您想必是能理解我这种心情的罢?”

  张顺说到这,见顾修涯面露不喜,又道:“仙师不要误会,张某不是在和您谈条件,您若是不愿屈尊降贵,也是无妨的。史实撰记同样会一本不少给您送来。”

  顾修涯听罢,也不说话,只是冷眼看向了张顺。

  张顺被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道:“仙师,您这是......”

  “张城主,你倒是惯会拿话将人啊。”

  顾修涯冷笑一声,道:“你嘴上说着无妨,却扮伏低做小之态,我若是白拿你这好处,不予毫厘,他日传将开去,世人岂不是要骂本座以大欺小?”

  张顺佯装惶恐:“仙师哪里的话,张某岂敢......”

  “罢了罢了。”

  顾修涯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在装模作样,当即也将计就计,故作冷淡的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接着道:“论起来,你也算是与我有那么些微末情分。看在玄宫师兄的面子上,我便教你几个法子,你自去验证罢。”

  张顺心里大喜,忙做洗耳恭听之态。

  顾修涯于是便将验证引力的经典实例【卡文迪许扭秤实验】、以及验证水分子之间引力的【水盆实验】,稍作简化,又将实验中需要的器材,替换成常见物品,告知了张顺。

  在此期间,顾修涯一直留意着自身变化,基本上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等上一会。

  张顺不明就里,还当顾修涯是怕他听不懂,专程留给他思考记录的时间,心里不禁对顾修涯多了一分感激。

  他不知道的是,二人之间的这一番对话,不单关乎于他的实验,也关乎于顾修涯的一个【实验】。

  顾修涯一直没有忘记,自己已经探明的、一向关于列诡异箓的规则。

  即:不可向他人吐露任何超越故事时代的知识。

  规则即是铁律,一旦触犯,会引发各种危及生命的意外。

  这一点,顾修涯已经多次亲身体会过。

  因此,在说出【万有引力】这四个字的时候,顾修涯就一直关注周边情况,警惕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虽然意外最终没有发生,但这并不能作为证明他心中猜想的铁证。

  因为引力本就是存在于这片天地间的东西,单纯说出这一信息,很可能达不到触犯规则的阈值。

  但【卡文迪许扭秤实验】和【水盆实验】不一样。在历史上,这是18世纪及之后的时间,才会出现的东西。是绝对超出了这个世界现有科技水平的知识。

  按理说,当他说出这些信息的时候,就该触犯规则了。

  但此刻顾修涯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

  这无疑证明了他心中的一个猜测。

  ——他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其与观仙世界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和爱尔顿与瞻神世界之间的关系,是近似的。

  二者之间,都是未来和历史的关系!

  更进一步想,这个世界如今的时间线,也有极大可能,是与爱尔顿一致的!

  只有基于这个猜测,才能解释,他刚才的一番言论,为何没有触犯规则。

  因为这本就是当前时代下的常识!自然不存在触犯规则!

  表面上看,规则是束缚,是桎梏,是妨碍行为活动的麻烦。但实际上,规则也是信息,而且是百分百准确的信息。

  顾修涯敏锐的抓住了这一关键,并以此切实证明了心中的猜测。

  接下来,就是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

  为了方便张顺进行实验论证,顾修涯还尽可能通俗易懂的,阐述了下万有引力的基本原理。他省却了相关的定律公式,只告诉张顺:任何两个有质量的物体之间,都存在引力。其大小与他们的质量成正比,可以通过动静转换清楚的观察到。

  至于顾修涯为何不亲自做这些实验,而要假张顺之手去证明......当然是为了避免被张顺怀疑,他在实验中动了什么手脚。

  相较于他人的言传身教,人,总是会更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更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顾修涯非常期待,张顺看到实验结果后会是怎样一个表情。他估摸着,等张顺做完实验,他薅取功法的目的,多半也就自动达成了。

  三百年的等待,终于迎来了再度踏入仙途的机会,试问有哪个人,能放弃这样的诱惑呢?

  心念转动间,顾修涯抬脚朝城主府走去。

  张顺主动上前引路,嘴里不时介绍一些悬山城的情况,一行人穿过长街,循路而上,很快便到了地方。

  一番迎接见礼不表。

  顾修涯跟着张顺来到一间静室落座,一盏茶还没喝完,就有人陆续抬来了几个大箱子。

  由黄柏木制造的箱子刷了防潮用的红漆,打开后是满满当当一箱子摆放整齐的订装本书册。每一本书册的封面上都留有起始和结束的年月日期,顾修涯稍作翻看,从箱子底找出了封面数字最小的一本。

  【仙历三百八十五年纪实】

  “仙长,那我就先告退了?”

  张顺本就着急验证引力的存在,见状立刻主动道。

  顾修涯挥挥手,示意他自去,随即便专注翻阅起来。

  这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当顾修涯放下手中书册,面露思忖起身时,突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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