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往昔 4K

  顾修涯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百目真人手下的遭遇。

  以及,那副真实到难以分辨的画卷——黄粱绘。

  这一刻,顾修涯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于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幻觉当中。

  他怀疑自己还在观仙世界中,他怀疑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又一场谁人编制的大梦。

  没完没了是么!

  顾修涯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也受够了分不清虚幻和真实带来的压抑。

  他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要发疯。

  愤怒在他心头涌动,一点点将他连日里积攒下来的压抑情绪点燃,化为怒火。

  顾修涯决定主动出击,他要让幻境外那个把他当成虫子玩弄的东西,明白什么叫可一不可再!

  他要让那东西吃个大亏!

  顾修涯闭上了眼睛。

  他打算依靠颅中之眼的力量,找出眼前幻境的薄弱点,一举将其击溃。

  然而让顾修涯没有想到的是。

  当脑海中的狰狞眼球随着他的意念驱使缓缓睁开,目之所及的一切,竟没有发生半点变化。

  大日照常高挂在天上,撒落万丈光芒。

  崇山巍峨不改,城池壮阔依旧,就连远方的村落田野,亦不增不减,始终如初。

  这是......!!

  颅中之眼自诞生后就从未出现过失效的情况,顾修涯不相信偏偏会在这里叫自己碰上。而若是排除掉失效的可能,答案便只剩下了一個。

  ——他视线中看到的一切,并非虚假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可这怎么可能?

  如果这里是真实的,那观仙呢?

  那个有着各种玄妙术法、有着无数恐怖修士的世界,又是真是假?

  顾修涯清楚的记得,他在被玄真以子母惑心法控制时,也曾开启过一次颅中之眼。

  当时他还借此观测到了游离态的天地之力,那千变万化的光斑虽然略显诡异,却仍旧将天地伟力的复杂恢宏展现得淋漓尽致,那种感觉是做不了假的,他可以确信自己当时看到的东西真实不虚。

  更何况百目真人后来的回答,也从侧面证明了他那时候并没有陷入幻觉。

  可问题在于,如果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那眼前这座二者共有的城池,又该当和解?

  顾修涯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夸张的雷同,这是无法用巧合来解释的事情。

  他怀疑这两个世界之间可能具备某种联系,而悬山城,或许就是维持这种联系的纽带。

  至于这种联系到底是什么......顾修涯说不上来。

  他感觉脑子有些乱,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他无法通过过往认知来辨别其中的原因,而没有笃定认知作为基础的猜测,又让他不敢妄下推断。

  脑海里思绪翻涌不休,顾修涯时而怀疑自己的猜想出现了谬误,时而又觉得这该当是最正确的猜测,到最后,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起眼前所见的真实性。

  虽然颅中之眼在之前从未出错过......但万一呢?万一这一次就叫他碰上了呢?

  万一眼前的一切,是一场真实无比的幻境,真实到连颅中之眼,也无法看破呢?

  这并非是顾修涯自己吓自己,主要他刚刚切身体会过了修士们的法宝有多可怕。

  一个化形期的百目真人,便能借助黄粱绘,轻易构建出几乎没有破绽的幻境。如果换成玄都大法师那个级别的修士来操纵幻境,再佐以更强更玄妙的法宝辅助......顾修涯真的不确定,自己脑海中这颗眼球,在这样的情况下到底还能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诸如此类的想法不断滋生,越想越让人心烦意乱,为之抓狂。

  顾修涯感觉自己的理智在减退,绝大多数精神病患者的发病原因,就是因为分不清真实虚幻,又执拗于一定要通过思考得到一个结果,最终才引发了认知上的割裂。

  有时候,保持理性的关键,恰巧正是避免过于理性。

  顾修涯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继续胡思乱想的冲动,他没有选择和自己较劲,死磕到底,转而将目光集中到了手上。

  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来验证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那就是再度念出祷言。

  如果眼前的一切是幻觉,那么念出祷言也不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如果眼前的一切真实不虚,那么无论两个世界有何种关联,又隐藏了怎样的危机,他都能立刻接住列诡异箓的力量,脱离此地。

  表面上看来,这么做似乎怎么都不亏。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时,心里却莫名产生了一种异样情绪。

  就仿佛......一旦这么做了,他就会后悔一样。

  顾修涯知道,这是冥冥之中的灵感在予以他指引,这种指引曾多次让他成功避开险境,也曾为他带来一次又一次启迪。

  顾修涯并不盲从这种指引,因为灵感的产生,说白了就是人和天地之间的某些东西产生了无意识下的共鸣,这种共鸣带来的启迪或许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善意的,但难保这种善意对人类来说一定无害。

  毕竟,万物是有差距的。好坏界定在每个物种身上,都截然不同。

  他想着,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就听到面前突然传来了一道人声。

  “如此特别的道蕴......小友莫非是往昔来客?”

  顾修涯闻声抬头,就见到高空之上,有一耄耋老者踱步而来。

  其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双脚裤腿撩得老高,手里还提着一只竹篓,一副渔夫打扮,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就是这平平无奇的渔夫老人,却只凭双脚就站在了空无一物的天空。他踏空而来,如履平地,看似缓慢的动作,居然在瞬间便跨越数十米距离,抵临顾修涯面前。

  顾修涯心头一凛,正要说话,结果转眼间,余光撇过老者那黢黑老朽的身体,突然就是一愣。

  在颅中之眼的视线中,这踏空而来的老者身上,居然没有半点天地之力的波动!

  甚至连真元,也没有!

  这一发现让顾修涯脸色微变,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之前因为专注于辨认真假虚实,居然忽略了一个非常不对劲的地方。

  那就是,这个拥有着和观仙世界一模一样城池的世界,居然没有天地之力!

  从高空到大地,从山巅到平原,视线中看不到任何天地之力活动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两个世界真的没有半点关系?

  难道那悬山城,真的只是巧合下的结果?

  不,不可能,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雷同的巧合。

  可天地之力的消失,又如何解释?

  末法时代?

  但如果是末法时代,面前这人为何还能踏空而行?

  支撑他违背重力运动的能量,又是什么?

  顾修涯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纷沓而来的各种发现相互之间似乎具有某种联系,但又隐约显出几分对立,让他难以理清关键。

  他按捺下心头的困惑,目光落到老者身上,随即回忆起对方之前的说词,心头一时微动。

  往昔来客......

  往昔......

  难道说......

  顾修涯忍不住道:“前辈,您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者落到山巅,席地而坐,闻言道:“诸般旧事,如梦似幻,往昔种种,过眼云烟。你从虚假之往昔而来,莅临真实之现在,所见所得已了然于心,何必反过来问我呢?”

  顾修涯短暂的怔了下:“前辈的意思是,我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个,倒也不绝对。”

  老者摇头晃脑,抚须笑道:“往昔即定,未来则现,于我而言,此界往昔真实不虚,于你而言嘛,其可为真,亦可为假也。”

  顾修涯心头一阵惊疑不定。

  他大概能明白,老者的意思,是在说他之前经历的一切,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往昔。

  其字里行间还在暗示他,此刻,是此方天地的未来,而观仙,则是此方天地的历史。

  如此言论,若是属实,当真足是以颠覆他对观仙世界的认知!

  但顾修涯也不是个傻子,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除非有切实的证据。

  心念转动间,顾修涯道:“前辈的说法,倒是奇特。只不过,前辈刚巧在我困惑之时现身,来得着实有些蹊跷,我却是不敢轻信啊。”

  “而且......若前辈所言不虚,为何又言:往昔于我真假不定呢?”

  “这似乎与您所谓的‘往昔即定,未来则现&的观点,并不相符。”

  老者闻言,挑眉道:“小友是怕我拿话唬你,欲求相关佐证,以证其实?”

  顾修涯微微点头,又摇摇头,道:“此非怀疑前辈弄虚作假,实在是我这人多疑惯了,还请前辈海涵。”

  “你倒是个惯会说话的,也罢。”

  或许是顾修涯话里话外给足了他台阶,老者闻言倒也不恼,只是淡笑一声,不羁形象拍拍屁股起身,走到了山崖边上。

  他伸手指了指山脚下的城池,道:“可认得此城?”

  顾修涯道:“城名悬山,乃仙山外凡人聚集之地。”

  “不错......”

  老者微微颔首,道:“既然认识,那就好办了。往昔虽逝,仍有笔墨留存,你可去此城中寻记录查证一番,便知我所言是真非假矣。”

  顾修涯摇摇头:“前辈,我不过初初临此,对这方天地可谓两眼一抹黑,此城中便是有史记县志之物,我又如何能断其真假详实?”

  顾修涯这番话还是比较含蓄的,他本意是怀疑此人可能提前准备好了所谓的记录,来以此诓骗自己,只是不好明说,才借口自己看不懂,辨不明,想让对方换个证明的办法。

  老者闻言一笑,也不答,只是提起鱼篓,跨步朝前一迈。

  刹那间,他整个人消失在山巅之上,踪影全无。

  顾修涯眉头微皱,还以为此人是恼怒之下选择了离开,结果念头刚起,就听到人声自耳边浮现。

  “小友且朝下看。”

  顾修涯愣了下,上前来到山崖边向下看去,就见到前一刻还在自己跟前的渔夫老者,居然出现在了山脚城门旁!

  双方之间相隔近千米,按理说这么远的距离,是看不清人长什么样的。

  但顾修涯偏偏就是看清了对方的相貌,甚至还看到了老者正大大咧咧的对自己挥着手,嘴唇微微开合的样子。

  “小友觉得,我这纵天游地、千里一瞬之术,可有独到之处?”

  人声清晰入耳,如在左近,完全不似有千米之遥。

  不待顾修涯回答,老者脚下一点,整个人再度闪现,出现在了城楼之上。

  顾修涯看到老者大刺刺坐到了城头上,左右皆是持戟而立的兵卒,不时还有巡逻而过的守卫穿梭其间。

  可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硬是没有一个人对老者进行驱赶,这些看起来精干强健的兵卒,仿佛突然失明了一般,对坐在城头上的老者视而不见,见而不觉。

  “小友觉得,我这手瞒天过海,一叶障目之术,可值一观?”

  言罢,老者穿墙而出,席地坐在了城门外的青石地面上。

  恰巧就是这时,一辆马车自青石路的尽头飞驰而来。

  周遭进城的民众顿时做鸟散,左右奔跑躲避,唯恐被马车撞上。

  唯独渔夫老者仍旧坐在大路当中,不为所动。

  下一刻,马车径直撞上老者,紧接着竟仿佛什么都没有碰上一般,在瞬间洞穿老者的身体,飞奔远去。

  老者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远远朝顾修涯露出淡笑。

  “我这化实为虚之术,可入得小友法眼?”

  顾修涯没有说话,眼神却是微眯。

  老者这一连番举措看似是在显摆,实则却是在对他表露武力。

  纵天游地、千里一瞬,瞒天过海、化实为虚......如此种种手段,可称神妙,摆明了是在借此告诉他——我想要拿捏你,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没必要再使什么阴谋诡计。

  可越是这样,顾修涯越是怀疑这突然出现的老者别有所图。

  对方对他太热切,太有耐心了,从一开始的主动接触,到现在的屈尊降贵,自施手段,以种种实际行动来打消他的疑惑......要说这里面没有缘由,顾修涯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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