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与贾琏一席话后,感觉大概率是对牛弹琴,未免有两分沮丧。
不过也仅仅两分而已。
若指望贾琏经过一次事故与一次谈话就可以改邪归正,那这个世界怕是没坏人了。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有这么容易让一个浪荡子回心转意至正道上?
只要不妨碍他的大计,宝玉当然能忍则忍,毕竟贾琏不同于贾珍。
所以虽有两分沮丧,但总体上宝玉的心情还是好的,得有八分愉悦。
还没走到竹桥,便听见有人喊起来。
“宝二爷来了!”
“看,宝二爷来了!”
“宝二爷!”
“宝二爷!”
“……”
一个个激情满怀。
宝玉知道,这里有些是真心喜欢他,有些是为了逢迎讨好他,有些是为了感谢他这次宴请,有些是钦慕他刚才保护凤姐时表现出来的男儿气概,当然有些是看了刚才他作的两首好诗……
反正见他现身,一片欢呼声。
如此一来,他心中的两分沮丧更是一扫而空,只剩下喜悦了。
支持、喜欢他的人毕竟还是多数。
看,眼前这欢腾的景观,看着他便如同看着天神下凡一样。
虽然并非所有人出于真心,总有一些人只是出于眼前利益的考虑。
但他从未想过,让身边的人一个个全都全心全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乃至性命。
这不现实。
成年人原本更多讲究的是“利益”,甚至可以说所有成年人都只在乎利益。
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朋友。
抛开“利益”去谈“真心”本是奢谈。
宝玉刚走进亭子,只见晴雯跑过来,兴奋地说道:“二爷了不得,吟螃蟹一诗,公认第一,拔得头筹;问菊一诗公认第二,也只屈居于林姑娘的咏菊之下。”
宝玉不过微微一笑,问道:“这么快诗都作完了?也评出来了?”
“嗯,二爷快过去看看。”
宝玉来到黛玉、宝钗身边,还特意有心看了宝钗一眼,发现宝钗也正拿双眼注视着他,似乎有一肚子的疑问。
宝玉装作没事人一样,笑道:“诗都誊写整理出来了?让我来瞧瞧。”
李纨关切地问道:“你二嫂子与平儿的情绪好些了吧?”
“好些了,她们去了老太太那里。”
“那你琏二哥呢?”李纨又问道:“没有再找你二嫂子闹腾吧?”
“琏二哥已经出府了,恐怕会遭遇一些麻烦。”宝玉如是般回道。
“什么麻烦?”李纨忙问。
“我也只是猜测,并不完全确定。”宝玉说道,“二嫂子这样一闹,鲍二媳妇焉有不害羞、不害怕之理?多半不想活了。琏二哥把人勾进府里,多少要负些责任。”
“这么说,岂不是要闹官司?”
“那倒不一定,花钱怕是真的。”
见宝玉与李纨竟扯起贾琏,尤氏忍不住说道:“琏兄弟自己惹的事儿,让他自己料理清楚便是,宝兄弟何必为他操心?大家都还等着你点评诗呢!”
“好!”宝玉这时候也不想多提贾琏,只是大嫂的话他需得听。
恨不得有人打断才好呢。
尤氏越来越识趣了。
宝玉便去看姑娘姐妹们作的诗,第一个拿起来的便是黛玉所作的“咏菊”。
这也在宝玉的意料之中。
准确地说,是他不想夺了黛玉的魁首。
不忍心将“咏菊”据为己有,因为那是黛玉的写照,是黛玉的真情流露。
当然“问菊”也是。
宝玉只想得第二,黛玉必须第一。
瞧这首“咏菊”,除了黛玉,还有谁能写出这样“人诗合一”的文字来:“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要说这诗,其实,单看并无特别神奇之处,但一结合人物,立马儿让诗的意境升了天。
宝玉自然大赞一番。
至于那首“吟螃蟹”,也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夺魁亦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李纨笑道:“真是看不出来哈,宝兄弟最近长学问了,可袭人为什么念叨,说你最近你没读书呢?”
“作诗在心,在悟性,与读书多少并无直接关联。”宝玉笑道,“并非书读得越多作诗越好,与做菜的道理一样,难道做一辈子菜就一定好吃吗?”
“有道理!”李纨笑道,“看来宝兄弟不但学问长进了,悟性也高了。”
“嫂子过奖!”宝玉又笑道,“我不过是信口胡说,要论作诗,林妹妹、宝姐姐强过我百倍。她们作诗的悟性才叫高呢。”
继而又说道:“本想为夺魁的人发一些奖励,既然是我与林妹妹分别夺得,那就算了吧,拿自己的钱奖励自己成啥了?”
“你不奖励你自己,可林妹妹呢?难道她也不奖励?”李纨问道。
“我与林妹妹分什么彼此?这样,二嫂子承诺给大家的一百两银子我拿来了,凡作诗者,作有一首,便抢多抢一个红包,作几首抢几个,就当额外奖励。”
反正老太太、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以及各自带的贴身丫头都撤了。
一百个红包抢不完。
听说又有红包抢,回廊上的人顿时兴奋聒噪起来。
只是一想到凤姐竟用这种方式揭露贾琏的糗事,让她们抢红包从中找乐子,除了凤姐,这世上有几人做得出来?
但总有部分人想到凤姐的可怜劲儿,看似强势压着贾琏,实则无奈之举,没有办法的办法,才用这种“你死我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式的斗法。
如此一来,那些人对凤姐不禁多了三分理解与包容,果然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哪怕如同凤姐那般有身份地位。
抢过红包,宝钗悄拉宝玉说道:“宝兄弟,我有话想问你。”
宝玉笑着直承道:“宝姐姐是不是想问我,那首螃蟹诗是怎么得来的?”
宝钗讶然:“莫非你知我所想?”
“非也!”宝玉摇头说道,“我只是与宝姐姐心有灵犀而已。”
黛玉眼里只有一个宝玉,自然听见宝玉与宝钗的悄悄话儿。
听宝玉说“心有灵犀”,又不禁想起那日的“题帕三绝”来,宝玉同样对她说了“心有灵犀”。故而情不自禁地冷笑一声,然后冲宝玉伸出两根手指。
带着几分讥嘲的情绪,说道:“看你还与多少姐妹心有灵犀?我可都记着呢。”
宝钗虽然并不清楚黛玉为何这样说,但以她的直觉与悟性,仿佛,确实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宝玉当然清楚黛玉为何这样说了,也唯有付之一笑。
但无论是黛玉之前的“题帕三绝”,还是宝钗的“吟螃蟹”,在她们两个看来,并不完全相信宝玉所说的“心有灵犀”。
世上哪有“心有灵犀”的两个人?
可又解释不了这种奇特、诡异的现象。
宴席尚未结束,只见焙茗又来了,站在藕香榭的岸边,望着宝玉这边徘徊不定。
焙茗的眼皮子直跳,若说宝玉没想到凤姐激烈的处事方式,那他更是没想到。
当时这里所有人都看着他,是他来报的信儿,然后凤姐去捉贾琏与鲍二媳妇。
由此惹出一大摊子事儿来,他还不知道过了今天有没有明天呢。
看,这不又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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