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蚂蚱

  薛白被暂拘在京兆府,却觉得在此间比在家中还方便,分派手下人做事还可让他们扮成吏员来来去去。就是伙食差了些,另外,他有些想念颜嫣与青岚了。

  高力士做这般安排,因还差了最后一步才能为他脱罪。

  这日,薛白一觉睡醒,闻着枕上残留的一缕香气,发现屋子里又只剩他独自一人。

  他遂在想,若是杨国忠能来看望自己,便可说明自己已完全没事了。毕竟圣人心意如何,杨国忠是最敏锐的,如今可以算是朝中的风向标,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

  “笃笃笃。”

  正想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小声道:“薛郎,京尹来看望你了。”

  风向标来了,薛白遂更从容了一些。

  “劳京尹稍待,容我略作拾掇。”

  “你我兄弟,何必见外?”

  随着一阵哈哈大笑,杨国忠已推门而入。

  门是有人从屋里出去后关上的,当时薛白还在沉睡,没有栓上。

  “听说你在查办一桩大案,因此暂时待在这京兆府。”

  薛白道:“我查到寿王与汝阳王交构,妄称图谶,吴怀实有毒杀汝阳王之嫌。弹劾的奏折都写好了,寿王先到御前告了我一状。”

  “竟是如此,放心,我必与伱同仇敌忾,还你一个公道。”

  这次涉及到宫闱旧事,薛白没有罪名,杨国忠遂假装不知,否则他若知道,当然会为兄弟出头。

  两人寒暄着,都觉得对方颇有进益,杨国忠心说薛白在右相府果然学到不少陷害人的办法;薛白感慨杨国忠越来越圆滑了。

  之后,终于说到了正题。

  “眼下情形,你我兄弟真该同心协力才是。”杨国忠唏嘘道:“我听闻,贵妃负气出宫了,此事严重吗?”

  “谁家夫妻没有磕磕绊绊?小事。”

  “可我听说,有人检举我们杨家跋扈,圣人不满,才让贵妃出宫的?”

  薛白随口道:“那杨家也该好好收敛一些了。”

  “岂是与你说收敛的事?”杨国忠道:“我来,是与你商议如何让贵妃回宫。”

  “阿兄有何高见?”薛白不答反问。

  “劝贵妃向圣人服个软,如何?”杨国忠是真的在认真思忖,皱头微蹙,沉吟道:“我与韩国夫人商议过,皆认为贵妃该给圣人一个台阶下。”

  薛白遂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笑。

  “你笑什么?”杨国忠大为不满。

  “阿兄以为圣人为何宠爱贵妃?”

  “自然是因为她美貌无双,又擅歌舞音律,可为圣人知己。”

  “是。”薛白道:“美貌是极重要,此为前提,可宫中色艺双绝者不乏其人,圣人为何最宠贵妃?”

  “为何?”

  “恰是因贵妃悍妒,且不把圣人当一回事。”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杨国忠摇摇头,道:“就是你这性子,才让人说杨家跋扈,连累了贵妃。”

  薛白道:“我记得与阿兄初相识时,阿兄在捧的是一位南曲名妓,名叫什么来着?”

  “王怜怜。”杨国忠道:“惜香小筑的头牌。”

  “阿兄后来与她如何了?”

  “自是拿下了。”杨国忠不由得意,面露微笑,道:“她再有名,终究不过是一南曲歌妓,后来我官任御史中丞了,她还不是得侍奉着我。”

  “再后来呢?阿兄可纳了她?”

  “没有,真得手了,也就索然无味了。”

  杨国忠叹息一声,忽然颇为感慨,喃喃道:“我初到长安时,对风流场羡慕得很,真走到这一步了,其实不过如此。”

  这话大概也就是说说,真让他舍了如今的名利,他大概也是不肯的。

  薛白问道:“是王怜怜不正眼看你时,你在意她;还是她对你曲意奉迎时,你更在意她?”

  “那当然是……”杨国忠说到一半,愣了愣,脸上浮起一个十分孟浪的笑容,道:“你可知,她越对我不屑一顾,我越是连她的脚趾都想吮一吮,那时的心情如何说?血往脑子里涌啊,夜里我都常梦到她,可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恩客,连入幕的资格都没有。当时我就想,我一定得出人头地,让她高看一眼。但等我真吮了,我又觉得,她这身份,如何配得上我……”

  说到这些话题,他的话匣子被打开,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最后一拍大腿。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圣人与我一样,越得不到的,越是心心念念。”

  “倒不全是。”薛白摆摆手,道:“我是说人贵在自重。贵妃除了才貌,更重要的是不会违心奉迎,才更彰显她的珍贵。”

  “别说没用的,我懂。圣人在等贵妃服软,可贵妃越不服软,圣人越念叨着这件事。”杨国忠道,“道理虽如此,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薛白更沉得住气,但看杨国忠如此焦急,遂道:“若要给圣人台阶下,也不该是由贵妃服软,杨家亦不好出面,当由旁人来说和。”

  “好。”杨国忠想了想,道:“此事可交由我来办。”

  ~~

  离开京兆府,杨国忠打算安排人到宫中劝圣人接回贵妃。

  此人身份须足够高,能够接近圣人,还不能与杨家关系太近,以免让圣人猜疑。思来想去,杨国忠想到一个人选,遂往十王宅而去。

  “去棣王府。”

  棣王是圣人的第四子,名为李琰。

  李琰性子软弱,平时里甚少参与国事,与杨国忠私交又颇为亲近,倒是个出面的适合人选。

  待杨国忠一说来意,李琰知是一个讨好贵妃的机会,当即便应下来,道:“正好我也该给圣人请安了,那我今日便入宫一趟。”

  “我与贵妃必不会忘了棣王的恩义。”杨国忠道:“我已与宫中宦官、内侍少监张韬光打过招呼,他亦为帮腔。”

  “国舅放心。”

  李琰遂到兴庆宫求见……

  今日,李隆基正在后宫的阁楼上,边赏着歌舞,边看着《枕中录》的故事。

  看着看着,他暗忖这书上所言诸多美人见也见不到,杨太真才是真的国色天香,不由心烦意乱,他遂放下书来,问道:“太真可有递话进宫,说她知错了?”

  “圣人,怪老奴今日还未去打探。”袁思艺忙应道,“老奴这就去……”

  李隆基不悦,他堂堂天子,以往便处处忍让着杨太真,这次分明是她错了,竟还不肯先低头,那便在宫外待着吧。

  另外,他怀疑是否自己老了才不足以让杨太真在意?否则她如何会想不到自己在等她服软。

  心里总是忍不住挂念着此事,连故事也看得不爽快。

  正此时,宦官张韬光匆匆赶来,禀道:“圣人,棣王来给圣人问安了。”

  “不见。”李隆基不耐烦地一摆手,之后想到一事,道:“朕听他的家令说,他把王妃打发到了别室,提醒他一句,再敢宠妾灭妻,等着挨罚吧。”

  “想必棣王也是知道错了,借着请安时来向圣人认错。”张韬光道:“难得棣王有一片孝心。”

  “招他来,朕亲自骂他。”

  “遵旨。”

  因张韬光这一句话,李琰终于得了一个本不会有的觐见机会。

  被引着到了御花园中的阁楼前,在廊下褪了鞋履,登楼,李琰行礼道:“孩儿给父皇请安。”

  “你还有脸?”

  李隆基心情不好,正好撒在李琰身上,手中书卷一砸,道:“当年,朕亲自为你主婚,为你娶了太常卿之女,你却将王妃迁置它处,终日与姬妾厮混,有堂堂亲王的样子吗?!”

  “孩儿知错。”

  李琰连忙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小巴掌,先认了错。

  他的王妃无法生育,他诸多子女皆妾室所生,前几日,因王妃管教了他的一名宠妾,他一怒之下便将她赶了出去。今日既被圣人骂了,他当即承诺将妻子接回家中。

  一旁,张韬光见此情形,自然而然接了一句。

  “棣王妃亦是有错处,妇道人家,终究是智识不远,便是杨贵妃亦是如此。”

  李隆基闻言,愀然不乐。

  张韬光偷瞧着圣人神色,连忙补充道:“贵妃虽有忤圣情,然久承恩顾。圣人既使棣王召回王妃,何惜宫中一席之地?”

  高力士恰从门外进来,听得这话,再一看圣人脸色,即知贵妃很快就要回宫了。

  而他袖子里藏着的则是寿王妄称图谶、指斥乘舆的证据,待递上去,很多事也就能了结了。

  这几日圣人虽没说寿王什么,但心里最忌讳的就是图谶。薛白可谓是出了一个狠招,必要置寿王于死地。

  “高将军来得正好。”

  李隆基道:“朕食欲不佳,把这些珍果送去给太真……”

  话到一半,他的目光忽被阁楼下另外几个交头接耳的小宦官吸引了。

  “把他们召来,问问在说什么。”

  殿中几个大宦官还在准备继续给贵妃美言,闻言皆感诧异,连忙派张韬光下楼去问出了何事。

  “都不要命了?敢在御前失仪。”

  “将军,他看到了奇怪之物。”

  “何物?”

  “在……棣王的鞋里。”

  张韬光于是趋步过去,看向廊下那一双锦云履,他看到有一张纸片从鞋垫里漏了出来,上面有复杂的花纹,还有字迹。

  他抬头看了看阁楼,竟发现圣人已起身到栏边,正负手看着这里,只好过去,捏着那纸片,将它从鞋里拉出来。

  “这……”

  那是一封符咒。

  终日说图谶,图谶终于出现了。

  ~~

  “这符是何意?是镇宅、驱邪,还是护身符?”

  “回圣人,此符只怕是……咒死之符。携带此符,可咒靠近它之人……”

  御榻上的圣人一听,脸色倏然大变,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一仰,目光死死盯着玄静真人手里的符咒,含威待发。

  李琰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的鞋里找到的,吓得连忙跪倒在地。

  “父皇息怒,孩儿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是有人要害孩儿!”

  他心想着,此事分明不是自己所为,也许解释清楚了就会没事。然而,任他如何磕头哭诉,圣人始终一言不发。

  只有一股杀气愈来愈浓,气氛肃杀。

  李琰惊惧交加,终于乱了分寸,喊道:“阿爷,我是你的儿子啊!”

  “拿下,幽禁。”李隆基忽然勃然大怒,喝道:“严查此事!”

  他最提防的就是他的儿子。

  世上真正有可能伤害到他的,只有他的儿子。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怒气,而是长久以来的恐惧、警惕所累积起来的厌恶,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

  他的儿子,暗地里在以图谶咒他死!

  “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高力士最能感受到李隆基的怒气有多深,心中甚是不安,连忙命人将李琰押入鹰狗坊看管起来。

  下一刻,却听李隆基又问了一句。

  “朕让你查李琩妄称图谶的证据,你查到了没有?”

  高力士听了,背上寒毛直竖。

  圣人不是问真相如何,而是先笃定了那就是真相,只问他要一个确认,在圣人心里,寿王一定是心怀不满。

  “老奴……”

  高力士想将袖子里的供状拿出来,但脑子里还有所顾虑。

  李隆基已叱道:“还不去查?”

  ~~

  寿王府的家令已经被带走审讯了。

  李琩一开始认为是他随手除掉了对方,还感到自由了一些,渐渐却隐隐不安起来。

  因有宫中来人找他问话了两次,问的是他为宁王守孝时是否有妄称图谶之举……他知道,李隆基年纪越大,越是忌惮图谶,终于预感到大祸临头了。

  忽然,远处响起了喧闹声。

  李琩连忙登上家中最高的阁楼去观望,却见妻子韦氏也在。

  “出什么事了?”

  “奴家遣人打听了,棣王进宫时鞋里藏了符谶,魅厌圣躬。”

  “什么?他如何了?”

  “人还被幽闭在宫中,内侍省正在查案,查得很凶……”

  李琩听得胆颤心惊。

  他知晓李琰比自己要受宠得多,若是连李琰都会因一封符谶获罪,自己若被薛白构陷了,只怕真要性命不保。

  “你……你再使人去打听,家令不在,你门路多,帮我打听打听我该……我四兄他该怎么办才好。”

  “十八郎,你怎么了?”

  “没事,你快打听。”

  韦氏是能干的,何况两家住得近,此事动静也大,当天傍晚便打听到了结果。

  “查清楚了,棣王的两个孺人争宠,看棣王妃失宠,都想要王妃之位,其中一人在棣王鞋子里放了符咒,想要害死另一人,以得到棣王的独宠。”

  “我便说,棣王妃迁置别室,家中无主母管家,早晚要闹出乱子。”韦氏唏嘘不已。

  李琩道:“既然查清楚了,四兄应该没事吧?”

  “误会一场,想必棣王很快就能被放出宫。”

  “是啊。”

  是夜,李琩一夜未眠,始终睁着眼等着消息,希望能看到李琰回到十王宅。他担心的并不是李琰,而是担心自己。

  他自知已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

  一夜过去,接着一整个白天过去,圣人却还没有下旨放还李琰,哪怕事情真相已经查清楚了。

  到最后,李琩忽然听到了哭声。

  哭声忧切,包围着他的府邸幽幽作响,让人心中发寒。

  “怎么回事?”

  韦氏只好又使人去打听,等那消息回来,却是连她也吃了一惊。

  “棣王……吓死了。”

  “什么?”李琩一颗心猛地跳了一下,感到一阵发虚。

  “棣王酒色过度,身体本就虚弱,被关进鹰狗坊后,据说是说着‘要步三庶人后尘’,吓得病发,已经薨了。”

  “他是圣人的儿子啊。”李琩喃喃道:“他是圣人的儿子。”

  这已是圣人杀掉的第四个儿子了。

  他知道下一个有可能就是他,应该说,马上就是他了。

  是夜,韦氏感叹了几句,早早歇下,睡到迷迷糊糊,却感到有人在推自己,她睁开眼,却见是李琩跪在榻前。

  “十八郎,怎么了?”

  “救我。”

  李琩才开口,已然哽咽,道:“救救我吧,我求你了。”

  “妾身……”

  “京兆韦氏,去天尺五。我知道你族中势力甚大。太子妃、瑶王妃、棣王妃都是你族中姐妹,圣人都赦免了她们……今次我若出事,圣人一定也会赦免你,但,救救我!”

  李隆基确实对嫁给宗室的韦姓女算是宽容,韦坚犯了那么大的罪,李亨之妻只是落发为尼;三庶人案中,唯鄂王妃一人幸免;这次的咒符案,圣人则让棣王妃归还本宗。

  “你是京兆韦氏,你能帮我一把的。”李琩痛哭不已,道:“看着我们恩爱一场的份上,帮帮我吧……”

  ~~

  虢国夫人府。

  堂屋中,杨玉环正在与杨玉瑶下五子棋。

  李隆基很好奇她到底在做什么,竟不知他在等她服软。但其实她每天也没有太忙,今日是睡到午时才醒来醒来后就在考虑午膳吃什么。

  就只是躺在那考虑,她就花了小半个时辰。总之,每日过得慢悠悠的,却也总有的玩,倒懒得去猜圣人的心思。

  “这府门内外都有人监视着,阿姐到底是何处得来的消息?”

  “不告诉你。”

  “不说便罢。”杨玉环道:“薛白也是的,出了事,我竟是等到他都没事了才知晓。”

  杨玉瑶笑道:“他如今有能耐了,不必你操心。还能反过来帮你一把,助你早些回宫。”

  “阿姐这是想赶我了,直说,我到八姐那去住……”

  这正说,张云容过来,面露愁容,低声道:“娘子,有人求见。”

  “是薛白?”杨玉环问道。

  她心想,眼下薛白出了事刚解决,该是想过来叮嘱些什么。

  他做事素来有分寸张云容大可不必这般忧心忡忡。

  “不是薛郎,是……是寿王。”

  “他来做什么?”杨玉环当即变了脸色,道:“要害死我不成?”

  杨玉瑶当即起身,道:“不将他撵走,为何还来通传?岂可能见他。”

  “寿王是乔装来的,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若是娘子不肯见他,他便张扬出去,大家一起死。”张云容道:“奴婢真是千方百计想请走他,可他……”

  杨玉瑶当即冷了脸,道:“我去打发。”

  “我得去。”杨玉环道,“他既能来,必是关乎性命,不求到我帮忙绝不会罢休,要见就速见吧。”

  “你……”

  两个院子之间的墙上有个花窗。

  李琩站在窗前,透过那雕花木栏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斗袯的身影趋步赶来,到了窗子那边,摘下斗袯,显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

  他不由心中一恸。

  “玉环,你一点都没变。”

  “废话少叙,说你要做什么。”

  “救我。”李琩道,“你可知你义弟薛白构陷我妄称图谶?他马上要害死我了,只有你能救我。”

  “好,我救你,你先走。”

  杨玉环当即应下,转身便要走。

  “慢着。”李琩道:“休当我不知你是在敷衍我,你再敢走一步,我便喊人了。”

  杨玉环遂停下脚下,却没有再回头,道:“我答应你了,你还要如何?”

  “别敷衍我,我要你真心救我。我告诉你,你若不救我,我有的是办法带着你一起死,我们生不能同衾,死却可同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我真心救你,我会让义弟停手,若见到圣人,也会替你求情,你走吧。”

  “你能不能认真待我?!”李琩忽然发了火,喝道:“给我转过头来,好好听我说话!”

  杨玉环没有转头。

  李琩见她这态度,愈发生气,带着又愤怒又讨好的语气道:“你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堂堂皇子,因为你,沦落到万世耻笑的地步我却从来都没怪过你!”

  这些话说出来,他感到郁结的心气疏缓了许多。

  今夜过来,即使不能保住性命,他也想把这些堆在心里数年的怨气发泄出来。

  “我为什么会被怀疑‘妄称图谶、指斥乘舆’?因为我给宁王守孝啊,我为何给宁王守孝?我为了你……”

  “你从来就不是为了我。”杨玉环终于开口了,道:“当时我已经出家一年了,你所做所为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为了阻止我被册封,你为的是你的面子。”

  李琩摇头,道:“这么想你就能心安理得地背弃我了是吗?你对得起我吗?!”

  “是谁背弃了谁,你心里清楚。说这些无用,你只须说要我如何救你。”

  “好,你给我一个信物,近来圣人赐于你之物。”

  “为何?”

  “确保你真的会救我。”

  “我没有。”杨玉环道,“我这次出宫,什么都没带。”

  “果然,我就知道你是虚情假意,你惯会如此,你就是一条养不熟的蛇。”

  “我没有带任何信物,要么你相信我会救你,马上离开,你还有一条活路。”杨玉环道:“我现在要走了,要么你就喊,让人撞破我们相见,你必死,但大可看看我能不能活。”

  说罢,她抬脚就走。

  “别这样!”李琩再次哀求,道:“你听我说,我真是为了你。你站在我的处境想想,我不可怜吗?我生来遇到这样一个父亲……”

  说着,他急道:“我是听说你与薛白私通,才受人指使去得罪他的,你真的得帮我。”

  “什么?”

  杨玉环终于是停了脚步。

  “吴怀实与我说,薛白是李瑛那个死掉的儿子。让我去向圣人作证,因为此事涉及到李琎,你知道吗?李琎已经死了,李琰也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李琩说得很乱,但杨玉环还是听懂了。

  “你不该再说这些,忘了它们,息事宁人才是你的活路,快走吧。”

  “信物。”

  李琩眼看杨玉环不肯给信物,反而再次迈步离开,愈发焦急。

  “你别走,你再敢走一步,我必牵连你……再不回头,我喊人来,你洗不清的……回来,否则我到御前必揭发你的丑事……”

  “回来!你个不知廉耻的贱妇,你侍父侍子,乱天理人伦,甚至与你私通的还是李瑛之子,是圣人之孙,你个娼妇!贱人……”

  骂声不绝,但等杨玉环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李琩还是住了嘴。

  他思来想去,现在就玉石俱焚,倒不如暂时相信杨玉环,毕竟她说过会帮忙。于是,他决定还是偷偷离开,以免罪加一等。

  虽然他明知道妄称图谶已经是他能犯的最大罪名了,再罪加一等处罚也是一样。

  他依旧是由一个宫娥引着,悄悄从后侧门离开。

  走进小巷,李琩松了一口气。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寿王?”

  ~~

  京兆府,杨国忠敲了敲薛白的屋门,入内。

  “阿白,出事了。”

  “何事?”

  杨国忠没有马上回答,犹豫了一会才道:“你让我指使旁人去劝圣人接回贵妃,对吧?”

  “嗯。”薛白随口应了。

  他只安排杨国忠做这么一桩小事,很简单的。

  又过了片刻,他感到气氛不对,转过头,缓缓问道:“怎么?出错了?”

  “是啊。”杨国忠无奈地吁了口气,道:“你能信吗?我请了棣王去当说客,可谁能想到,他鞋里竟然藏了图谶,咒死的符,这真是……”

  “然后呢?”

  “然后,棣王被关进鹰狗坊,就是你上次住的那里,吓死了。事情若只到此,也就罢了,可此事还吓到了寿王,你猜寿王吓得做了什么?”

  薛白道:“我不敢猜。”

  杨国忠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猜中了,寿王连夜去找贵妃求情,且还被禁卫拿下了。”

  薛白许久未语。

  他在办一桩天大的难事,要冒充皇孙,且须骗过高力士这种老狐狸,此事险象环生他终究还活着;而他只让杨国忠找个人去宫里递一句话,就递这一句话,却是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

  好消息是李琩肯定是完了,这一局他赢了李琩。

  但坏消息也很糟糕,目前为止,杨玉环确实就是他最大的靠山,这座山似乎要倒了……

  “怎么办?”杨国忠问道。

  “我得去见贵妃一趟。”

  “此时去,岂不是火上添油?”

  薛白其实已不太想与杨国忠多说什么,以免又坏了事。

  可惜,眼下他想做些什么,还离不开这位身兼数十职的重臣。且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杨贵妃若出了事,他们这些杨党都得完蛋。

  “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义弟当然得去,且还得大张旗鼓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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