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低头看自己的双腿,明明站在空荡荡的小路上,裤子也完好无损,一丁点疼痛感也没有。
陈十七见他不信,无所谓道:“我说的话就跟你的地图一样真。来我这边等一个时辰,幻象就会变化,你就能看到你双腿真正的样子。”
男子仍然站在原地迟疑。
陈十七漠然道:“不信你就赶紧走,这样能快点死,在恢复知觉前死掉,可以少些痛苦。”
男子最终还是来到了陈十七身旁坐下。此去青山观路途遥远,多一个时辰不算耽搁。
男子抱拳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陈年旧事的陈,排行十七的十七。”
“在下王知风,报过籍贯了。若陈兄所说属实,不知你是如何看出眼前真假的?”
“不难。”陈十七指向自己在泥巴上画的图案,“天地有八极六柱,八极横长而六柱竖短,其中土极者阴阳相携、刚柔并济,阴七阳三,四柔六刚,土极绕天元旋转,于天元北时慢,于天元南时快,春季浮出,秋季沉没,遇水而乱,遇火则聚,这就导致......”
王知风一脸茫然。
陈十七眼角余光看见他的表情,停止了讲述,轻咳了几声:“给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一个时辰的事,等着看就行。”
王知风点了点头:“嗯,这句我听懂了。”
一个时辰后,靠着大树哼着小曲的王知风突然“哎哟”一声叫唤。
他看向自己双腿,裤腿被划得稀烂,腿上横七竖八的血痕,还有几根木刺扎在肉里,钻心的痛。
再抬头看方才的岔路,那两条小路哪里还在,只有一堆乱糟糟的草木。
王知风痛苦的拔着腿上的刺,拔一根叫唤一声,满头大汗,拔完了后长吁一口气,想着陈十七说过的再往前走便会死的话,不禁脸色煞白,浑身微微颤抖着,望着陈十七道:“陈兄,真是神了!”
知晓陈十七有洞察迷障之能,王知风自然就赖上了陈十七,要求同行。
前往青山观之路,本来就得在山里走十来日,加之迷障的存在,拖慢速度,行程会更久,
陈十七倒也不在乎有人跟着他,这名叫王知风的男子还算爽朗耿直,知道自己在看路一项上帮不了忙,主动承担起了摘果打水,生火做饭的事,陈十七倒也乐得清闲。
在接下来的五日间,两人一路上看到了许多尸体。
被毒蛇咬死的,掉沟里淹死的,甚至有仅仅因为踩滑,头撞到石头摔死的,越往前走,就见得越多。
王知风从最开始看到第一个死人时被吓得大叫,到后面已经习以为常。
两人在路边休息,陈十七继续画图研究地形与前进方向,王知风掏出两个半大的梨,一个给陈十七,一个自己吃,叹气道:“要拜入青山观这样的名门,果然不容易啊。”
陈十七说道:“这与容易与否无关,这些人就是被青山观杀死的。”
王知风却道:“大宗门收徒,自然会设下考验,因此而来的死活,都是自己的选择,哪能赖给青山观呢?”
陈十七道:“如果你煮一盆牛肉,拿去给乞丐们吃,但你往里偷偷加了毒药,是不是你在杀乞丐?青山观与这些想拜师之人,就像熟牛肉之于乞丐,他们应该提前说明此行的危险在何处。我杀人前,一定会先警告。”
第九日,路上的尸体达到了进山以来最多,每走一两里路便能看到。
从第十三日开始,尸体逐渐变少。
要看破青山间迷障并不容易。如果境界高些,能用神识查探的话,那会简单很多,可是得到了凝虚境才能用神识,陈十七连化气都没入,只能凭借着前世对阵法的深厚认知,强行算出这座大阵的结构,推演天地灵气的规律,从而判断何为真、何为假。
本来进山便算晚,再加之如此走走停停,速度缓慢,二人都自认该是拖队尾的存在。
走到第十五日,两人停在一座山的山腰,坐在崎岖山路中间,陈十七在推演,王知风无聊张望,没想到后面竟然还有来人。
来的不止一人,而是一群。
十几个腰间佩刀的黑衣护卫前呼后拥,六个精壮汉子抬着一张轿子在中间,一群人在并不宽阔的山路里缓缓上行。
见前方有两人堵在路中间,当头一个护卫远远的挥手大声呵斥道:“前面的闪开些,别挡路!”
陈十七抬头疑惑:“这些人干什么的?”
王知风也困惑道:“不知道啊,游山玩水的?”
一群人来到两人面前停下,当头的护卫按着腰间刀柄,大声喝道:“听不见话么,叫你们让路!”
陈十七微微皱眉,与黑衣护卫对视,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山里很容易死人的。”
王知风听出了陈十七话外之意,他虽未见过陈十七杀人,但想来连这天地迷障都可看破,能自信说出这般话,杀人的本事肯定不差。赶忙起身拦着陈十七道:“没事没事,陈兄我们让让,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黑衣护卫握紧刀柄,向前半步怒道:“一般见识?嘿你们这两个——!”
“二虎,我说过多少遍,不得仗势欺人。”轿子中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正要拔刀的护卫。
护卫松开刀柄,转身朝轿子作揖道:“是,小姐。”
王知风听见女声,脸上出现一丝疑惑与不确定。
轿子中的女声又道:“能往前就行,何必非要踩在路上?我们往旁一些,从草上过去也一样。别见到人就大呼小叫,这里不是颍川,这些人将来说不定是我同门。”
“遵命!”
一行人便绕过二人,从旁边踩着乱草过。
陈十七问王知风道:“刚才说的好像是颍川,你也是颍川的,是一个地方吗?”
王知风却并未回答。
陈十七注意到他正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经过的队伍。
他的眼睛盯着的是队伍中间的轿子。
一阵清风吹过,轿子侧面的窗帘被风掀起,露出轿中女子的脸,转瞬即逝。
王知风面露惊喜,伸出手指着已经走过去的队伍,结结巴巴道:“她、她......”
陈十七自然也看见了女子的模样,看着王知风的样子,疑惑道:“虽然那姑娘还算漂亮,你这表情也太夸张了,没见过女的?”
待抬轿子的队伍走远,王知风才回过头来,脸上惊喜之情犹在,兴奋道:“没想到大小姐竟然也来了,莫非我有机会与她同门吗?哈哈哈哈哈......”
“大小姐。”
“我们颍川只有一位大小姐。”王知风满脸开心,解释道,“赵老丞相唯一的孙女,赵大小姐,在颍川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没想到啊,她竟然也会来青山观拜师。”
“哦。”陈十七对这类人物并不在意。
王知风却兴高采烈的说开了:“这赵大小姐的故事,首先得从赵府说起,赵老丞相名叫赵中书,在我们楚国历任少府尚书、太子太傅、左丞相等职四十多年,可谓权倾朝野。老丞相独子赵剑桓,如今也是高官。赵大小姐十岁那年,赵剑桓大人带她去山海宗拜师,山海宗竟嫌大小姐资质太差,拒于门外,后来......”
“行了行了。”陈十七见王知风的架势,怕是得讲到天南海北去,赶紧打断他道:“我还得研究路,你不要打扰我,少说点话。”
王知风道:“还研究什么路啊陈兄,大小姐前来拜师,这些护送的护卫岂会是凡夫俗子?我们跟着他们不就行了。”
陈十七恍然大悟:“对啊,那我们跟上去。”
......
六日后,抬着轿子的队伍与远远跟在后面的两人,终于到了青山观山门。
高大的石铸牌坊下,一条青石铺成的上山大路,路旁立着块石碑,刻有“青山观”三字,苍劲有力,乃宋国当朝皇帝亲笔。
为助青山观重建山门,大宋朝廷征用了四州九省之物资,派来五万多工匠,在短时间内,不仅打扫了曾经的残骸,更是新建起了大量的楼阁殿宇。
山门前摆着一张桌子,三个宋国官员在登记拜师者的姓名籍贯。
大宋朝廷不仅派了工匠,因为考虑到一个新宗门会有诸多繁杂事务,更何况还是青山观这等名门大派,于是还派来了几十位官员助为理事,以及一千五百禁军负责治安,待往后青山观弟子殷实,这些人才会撤走。
轿帘拉开,一身红色华服的女子从轿内走出。
王知风兴奋的指着说道:“陈兄快看,那就是赵大小姐。”
“知道了知道了。”
那女子登记完后,又上了轿子。
陈十七与王知风走到登记处。
“姓名,籍贯。”
“王知风,楚国颍川人,对对对,王侯将相的王,是这几个字。”
“行了,下一个。”
“陈十七,陈......”陈十七刚报完名字,还没说具体哪几个字,面前的官员就已经写好,只道是自己姓名太简单了,“我来自......南荒,宋国南荒柳家村。”
登记的官员疑惑道:“柳家村?哪个州哪个县?”
陈十七正欲瞎编,旁边一个官员头也不抬道:“白大人这些年在军部做事,连我大宋地方都记不得了,南荒不就青州那边嘛,鹅城那几个县,新田县、内良县那一片。”
陈十七立即附和道:“对对,内良县柳家村。”
“行了,进去吧。”
从小路上山,很快来到了山腰,一片亭台楼阁目不暇接,王知风站在大路中间睁大了眼睛张望。
青山观在青山中,所谓青山,是对这附近相连的十几座山的统称。
青山观正殿便在二人面前,不过却拦着一扇紧闭的石门。
由于尚未拜师,不能进去正殿,拜师者们都被安排住在正殿往西的偏舍。
两人来得确实晚,偏舍四百间房早已住满,问了问巡逻的士兵该当如何,听了指示后,前去南厢房仓库领了两张草席,在大路边找了个鱼池旁就这样打地铺休息,
王知风四处打听,得知进入群山的十万多人,最后只有六百多抵达了青山观。
一个时辰后,夜幕降临,抬着轿子的队伍才出现在偏舍大道上。
从小路能很快上山,但抬着轿子,就只能从工匠们运送石料木材的正路,一圈一圈绕上山来。
红衣女子再次下轿,接过护卫递过来的灯笼。许多在路边打地铺的人认出了她的身份,有几个人起身打招呼道:“赵大小姐,您怎么也来啦。”
她没有回应任何人。
红衣女子与其护卫一行人经过陈十七面前。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神情淡漠,容颜清冷,虽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却也自然而然让人产生疏离之感。
王知风见陈十七看着她微微皱眉,似乎是不喜欢她的做派作风,立即向陈十七说道:“你别看大小姐这副样子,其实她人非常好,有她在,颍川别的少爷小姐们,从不敢胡作非为,我们都管她叫大小姐,是有道理的。”
陈十七毫不在意道:“这等豪门贵族的娇贵小姐,我见得多了。”
王知风却面色一变,靠近陈十七耳边低声道:“陈兄千万别说这话,大小姐最恨别人说她娇贵,让她听见这话,可会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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