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陡然落下。
群星像是暴雨般洒落在青黑色的天幕之上,一轮锋锐的红月划出了光华的涟漪。
这是上辈子林克所未曾见过的风景。
多么美啊,又那么尖锐。似乎是要把什么脆弱的感情给整个撕裂。
林克坐在当铺的后院,怔怔地望着这诸星抱月的风景。李掌柜的家挺大,当铺后头有着快半亩地大的院子,左右是东西厢房,茅厕、伙房更是不消说,更有一口不大不小的池塘,不时荡起的涟漪一不小心便舞动着整个星河。
今晚,小寡妇睡东厢房,林克睡西厢房。
寡妇姓徐名樟,娘家是隔壁县的地主老财,在当地颇有一番势力。和李掌柜结婚之前,徐樟也是几个县里有名的小娘,不仅容貌清秀,手头的女红更是一绝。遗憾的是成婚后,就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事儿了,也几乎没人再见过传闻中徐家娘子年轻时绣的惹得蝶来恋的花骨朵。
林克上辈子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老实人,被导师欺负了不敢吭声,被同学霸占了奖学金不敢啃声,甚至和他好了三年舍不得碰一下的女朋友和别人滚上床单他屁也不敢放一个。上辈子赡养父母的责任、养家糊口买车买房的巨大经济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当他发现这辈子不再有这些压力后,有些伪装被揭开了,露出了狰狞的伤疤、刺眼的锋芒。来到这个异世之后,他的心理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直率:这辈子不能再窝窝囊囊地过。
夜渐渐深了,晚风原本温和的吹拂逐渐失去了章法,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林克此时已经彻彻底底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觉得景色有些看够了的林克起身,正要向房里走去,只见得徐樟轻轻撩开布帘,迈着小小的步子走进院子,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竹篮,定眼瞧去里面是颜色鲜艳的亵衣,看样子她是打算去净室擦洗。林克没兴趣和她发生点什么(至少是在发现她同样有入魔的趋势之后彻底没有了),但是并不介意出言调笑几句,“怪不得李掌柜生前整日没精打采,原来是咱姐儿太馋人咯。”趁着徐樟将怒未嗔的功夫,林克伸手使劲掐了一把这俏寡妇的屁股,“嘿嘿”一笑就想溜。
走了两步,林克预想中徐樟或怒或骂的场景却并未发生,回过头去一看,徐樟嘴角含着微笑,脸上还带着娇羞愠怒的红晕,可她身上那带着某种体液味道的黑雾几乎要将夜幕都要染透。
“是了。你也不小了,可以人事了。他不行,他不行,他也不行……总该有个能行的了,不是我不行,不是我不行……我行!”徐樟那丰满有致身躯霎时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抱住了林克,似乎是要把林克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小郎君,外面风大,和奴家进屋说说话好不好……”徐樟低眉顺眼地说道,身姿如小鸟依人,又如春藤绕树。
林克怔然。身旁,徐樟俏脸如霞,黑雾漆黑如墨。
“当……”街上传来了打更的声响,似乎是在提醒着夜晚里的一切:这里,还是人间。
打更人姓冯,是个鳏夫,今年五十来岁。
老冯那口子走得早,刚撂下崽儿就去了。那时候正值灾年,成年人也只能指望喝口官府施舍的稀粥过活,老冯的崽儿也理所应当的折了。
说来也奇怪,街坊邻居本来还挺可怜他,但看他一条到头自个儿乐呵呵的,谁还好意思心疼他啊。
毕竟,操心着柴米油盐的俗人哪有资格操心别人的事儿呢?
老冯拖着长腔,和影子一起走向夜的更深处,“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听见了这打更的声响,吴捕快停下了手头的刀,拿起手边的羊毛帕很是随意地擦拭着他那几乎是赤红色的皮肤。想起今天白天的经历,吴捕快心里觉得有些意思。
“你要个站着的机会,我就扶你一把;能不能站得住、站得直就看你自己了。”吴捕快喃喃自语道,“好一个‘燕雀岂知鸿鹄之志’,装作是给我搭高梯子,其实是说他自己不是凡人。这小子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和我一样都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打更人走远了,为黑夜留了一处白,好叫欲望去书写它跌宕的故事。打更人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街面上没人了,老冯刚打过更……伙计们,点子软和,咱们快去快回!”几名衣衫褴褛的乞儿拥簇着一个黑壮的汉子,显然以他马首是瞻,那汉子见伙伴们听了进去,接着说道,“这一趟做成了,咱们能快活至少两个冬天……干完咱就撒开蹄子跑路,风头过了再出来行走。二柱,你去敲门,就说是讨口凉水喝,她给不给另说,你能拖多久是多久,我带着剩下的弟兄从后面翻进去。她要是不吭声还则罢了,要是敢叫唤咱就利落点给她做了……动手!”
“哥,小克和咱们也是朋友,不如咱们上门好好说呗?”被唤作二柱的乞儿皱了皱眉。
“他妈的,你不说还行,说了我更来气,小克这个瘪犊子自己混进了高门大院,也不知会咱一声,一会他敢多一句嘴,不用老大吩咐我就把他扔土窝子里头埋了!”为首的汉子来不及开口,身旁一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的少年沉着声说道,“听老大的,干。”
为首的汉子点了点头,领着这群乞儿向李家当铺的方向走去。
今晚的当铺很热闹。
院内,林克蹲伏在地,左手紧紧地握着一块尖锐的瓦片,他的左肩已经因为中了几乎入魔的徐樟一掌而不断蔓生出粉红色肉芽,但此刻的他却显得十分凶悍,像一只桀骜的孤狼。
对面,徐樟在黑雾的笼罩中显示出一种妖异的美感,既圣洁又放浪,风情摇曳却也不失端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彷佛堕落的仙女,彷佛染尘的观音。她的欲望是什么?怎是如此一般形状?又怎生得如此旺盛?
这些问题,林克没时间再去思考了。他知道,和面前的妇人欢好,带来的绝对不只是欢愉;他更知道,先下手为强——
林克猛地一蹬地,带着些许赤红颜色的黑雾蒸腾弥漫,向着徐樟冲了过去。徐樟许是被欲望彻底支配了大脑,又或者是还没得及反应,竟眼睁睁地看着林克手中的瓦片即将划破她的咽喉。要知道,哪怕是刚刚入了魔的诡异怪物也无法真正豁免咽喉、脏器等地的伤害;换言之,若林克这一击得手,徐樟至少也会遭受重创!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道黑色的、凡人不可直视、不可知悉的暗粉色身影突然从徐樟体内冲出,林克只觉得汗毛倒立、却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只能几乎是笔直的摔落在地。
徐樟弯下腰来,温柔地抱起林克,像是抱着自己的骨肉。
“老板娘,赏口水喝吧?二柱我渴得不行了……”二柱重重的敲了三下门,等了会又重重敲了三下。敲门要敲三下,不能拿别人家们当破鼓捶,这是二柱爷爷生前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规矩,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二柱听到当铺门内有动静,思忖了一下,喊了一嗓子,“小克,给我送碗水喝!”
良久,当铺的门打开了小半扇。二柱一下子怔住:他眼前的林克身上长满了粉红色的肉芽、青紫色的复眼,更有浓郁的黑雾缠绕。林克扶着门框,面部狰狞,嘴角几乎咧到了眼眶,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去……去找吴捕快……”说完林克用最后的力气坚决地关上了当铺的大门。
二柱已经懵了,愣愣地朝着县衙跑去……他隐约听见当铺内有女人的娇笑声传来。
当几个乞儿好不容易翻进后院,却见得老冯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由得下了个激灵,为首的黑壮黑子正欲开口,眼前的老冯陡生异变,几乎是顷刻之间,一只似乎是由烂肉拼凑而成的恶犬从老冯体内钻了出来,老峰原本的身体瞬间成了个空壳。那彷佛来自地狱的恶犬向小乞儿们张开了它的巨吻,发出了一声摄人心魄的哀吼。
不多时,几个乞儿几乎都被吞吃干净。血染红了后院的地面,给今夜的夜景图卷盖上了一方别致的印章。
那巨犬衔着为首汉子的脑袋,摇头晃脑地跑向了厢房像一只捕猎归来等待主人夸奖的猎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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