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热闹的夜晚

  热闹的夜晚/三个女人一台戏

  夜色如水,空气阴冷,潮湿,别墅里房门紧闭——除了女仆的房间——她的房门大开,仿佛生怕人进不来似的。甚至于,女仆正背对着房门,坐在桌子前看书,还时不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大概是在记笔记。

  午夜十二点,大开的房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她举起的手茫然无措地空悬着,让她整个人显得有点迷茫。而房间里的女仆依旧在毫无觉察地单手翻看着书籍。

  其实从听说敲门鬼的故事开始,女仆就在思考一件事——

  她为什么要敲门?

  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敲门是为了让主人放敲门人进来,可是敲门鬼真的需要吗?半夜敲门,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开门,尤其是这种只敲门不说话的,但是她依旧能够杀人,说明她其实有能力开门,或者有能力在不开门的情况下杀人。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敲门?

  那就换一种角度,敲门不是为了达成开门目的,要么敲门是为了达成其他目的,要么敲门本身就是目的。数据不够,她需要自己设计实验。

  咚咚咚

  正在看书的女仆回过神,下意识偏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侧的窗户。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只顺着排水管爬上来的鬼婴,它小手握拳,捶打着窗户玻璃。

  女仆目不转睛,片刻后从椅子上坐起来,缓缓向窗户走去。

  看到这一幕,门口的白衣女鬼松了口气,转身走向下一个房间。

  余光里白影一闪即逝,女仆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毕竟同时对付两只鬼是很麻烦的,而且这种事情走向还可以总结出一些问题。

  首先,这家伙是与常人无异的行走,只是没有声音。大概率是已死亡,暂无部分或全部实体,但维持生前的部分行为习惯,比如用脚走路。

  其次,她应该是需要敲关上的门,至于打开的门,或是不能,或是没用。

  最后,她与鬼婴的联系很微弱。虽然暂时不清楚鬼婴是女仆和女鬼哪一个引过来的,所以交流的可能暂时不得而知。但是她放心地走了,那就说明她感知不到鬼婴目前的情绪——不安,甚至有点恐惧。

  请不要笑,鬼也是会怕的。更何况生前还是人。

  害怕这种情绪,来源于对危险的感知,或是预知。而危险的判断,来源于事情的发展是否超出预知。比如人为什么怕鬼?因为鬼的存在和行为不符合人的常识,死者不可能活动,但鬼作为死者可以活动,所以会恐惧;鬼一般是寻常认知中弱小的婴儿,孩子或是体型娇小的女性,但他们反过来以一种能够造成巨大威胁的存在靠近,所以会害怕。

  那此时鬼婴为什么害怕?因为女仆的行为超出他的预知。没错,看起来这家伙似乎是被他蛊惑上前,但实际上他能感知到这家伙不知为什么根本没有受到他的影响!不仅如此,这家伙是自己主动上前的!

  一点点解释,女仆为什么没有受到影响?因为其实所有的鬼都有一条默认的规则——注意,准确说,必须是受害者注意到鬼的存在。直接点的,就像跳脸杀,拍肩,头发或者其他,间接点的,通常会被人们称作需要媒介,像是声音,比如水声,对话,歌声等等,或者画面,文字图像等。但实际上,或者说对于女仆来说,都需要媒介,只是类型不同罢了。

  至于前者为什么被认为不需要媒介,是因为人们避不开——注意到就是注意到了,刚经历的甚至正在经历的想忘记都难,毕竟感觉性记忆是有几秒甚至几十秒的存在时间的,更何况是与鬼相关的?这辈子都忘不了都有可能。

  所以说是个人都避不开——除了女仆。

  她在看过去的那一刻,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问题是——

  为什么是窗户?

  因为她下意识认为这是白衣女鬼发出的声音,她当时在考虑这家伙是照常敲门还是选择砸墙还是直接进来什么的,当然大概率是敲些什么,毕竟敲门这种类似的行为大概率是种“媒介”,或者敲门声是“媒介”。所以当窗户想起来的时候,她还是在那一瞬间受惯性思维的影响以为白衣女鬼为了祸害她特意跑到窗外完成“敲门”。

  紧接着在思维的有意引导下,自然“没有注意到”鬼婴,也就失去了媒介,更不会被蛊惑。

  这里有三个问题。

  第一,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只要注意不会到达一定程度就可以。要是有一丁点的注意就可以称作媒介的话,随便一个人的疑神疑鬼都会是致命的。甚至于在思维里鬼婴只要不作为主语或宾语,甚至只要不是那种占据脑海,挥之不去的,都不算事——至少对女仆来说是这样的。

  第二,引导的方式,参考著名的“白熊效应”,简而言之,就是越不去想什么,就越想什么。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鬼婴”,就越是除了鬼婴什么都想不起来。相反,在看到的那一刻,问自己“窗户有什么特殊之处”,反而更容易让人忽略鬼婴的存在。

  第三,其实就是辅助上面的行为,要对鬼婴的存在接受良好。女仆对此丝毫不虚——什么妖魔鬼怪她没见过?区区一个鬼婴要闹那样?

  至于为什么要走过去,其实一开始女仆也不知道这样白衣女鬼会走,但是她确定就这样一动不动或者忽略绝对会造成更大的麻烦,要么两只鬼变本加厉,要么再来一只鬼也是有可能的,女仆十分相信自己的“美味”和“霉味”程度。既然如此,不如就先顺着一名普通女仆的剧情发展先走走看,反正现在她意识清醒,距离两只鬼都不算远,也不算近。其实原本以为两者会为了争夺自己而大打出手,自己趁机渔翁得利,结果一方没能成功敲门,一方觉察到自己不对,一个溜了,一个正在进行复杂的心理挣扎——毕竟美味的灵魂正在向自己靠近,因为害怕就溜了感觉太亏了。

  虽然鬼婴正在犹豫不决,但女仆的步子是一点没停,甚至顺手把脱臼的左手大拇指掰回来了。这里就有一串问题:

  为什么脱臼了

  因为要挣脱手铐。

  为什么被手铐铐住了?

  因为要把自己拷在椅子上。

  为什么要把自己固定在椅子上?

  因为她怕自己真的被蛊惑啊!

  虽然刚才一番理论和实践都没有问题,但万一呢?她这种负运气的人不来个两手准备真是嫌命长了。

  所以女仆干脆把自己拷在椅子上,钥匙扔远点够不着,要挣脱凭借现在的身体数据只能把自己的左手大拇指掰脱臼,真遇到需要逃的危险直接一掰,这事她熟得很,基本不消耗时间,而且痛觉还能当镇定剂用,防止自己过于紧张误事。

  重要的是万一没成功,被蛊惑状态下的她不可能挣脱手铐,自己一个人在那欲起又坐,欲坐又起循环个几遍就清醒了,就算可以挣脱,把拇指自己掰脱臼的疼痛会第一时间让自己摆脱控制——不得不说,痛觉真是个好东西。

  正想着,女仆来到了门前,单手扶窗作势要打开,那一刻,一抹兴奋浮现在鬼婴嚎哭的表情上——无论过程怎么样,只要现在它能从窗口进去,它就有把握杀死这个女人,吞吃她的灵魂!

  咔!

  清脆的一声,窗户没有打开,女仆似乎是忘了她为了保险起见锁上了窗。两双眼睛略带尴尬的四目相对。

  女仆勾唇一笑,她刚才中招了,她不可能忘记自己锁窗,这是一条逃跑路线,她一定会保证考虑到所有情况,比如在遇到危险逃跑的基本流程的完善。而且由于她谨慎的习惯,她甚至时常默认所有关闭的门窗上了锁,尤其是经由自己的手的。是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任何一个小问题都可能是致命的。况且对于她这样负幸运又特别吸引仇恨的人来说,这一定是致命的。

  至于刚才,应该是在自己的预防措施下被削弱的能力——从原本的植入想法变成放大影响——放大她打开门的想法,甚至大到喝醉酒了似的直线思维。

  忽略这个小插曲,女仆解开锁,推开了窗户——只有一点点。

  倒也不是不想,只是她现在和鬼婴都在窗户最左侧,并且她距离窗户还有段手堪堪够到窗户的距离,窗户是向右开的,她开锁后摁着窗(主要是怕鬼婴自己会开窗)平移似的回到这个位置,手推到极限就这么一条缝。想要再开大点只能移动自己。

  而她的小腿处,正横着一条坚韧而紧绷的渔线,她只要敢靠前,至少要见血。

  至于这渔线是哪来的——当然是自己布设的。

  废话,像她这种负幸运的人遇到蛊惑型对手只有两手准备行吗!狡兔三窟啊!不得防着点吗?!

  万一呢!万一被蛊惑上前推开窗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注:死后了无牵挂,即万事大吉)

  话说回来,窗户推开后鬼婴就迫不及待地伸进了手,而在他小臂完全探过来的那一刻女仆按住窗户的右手发力——

  然后他就卡住了。

  而且是以一种很难挣脱的方式卡住了。

  然后就被女仆抓住了。

  而且是被很嫌弃地裹着抹布的手抓住了。

  其实也不是嫌弃,就是担心直接接触会有问题,嗯,至少不全是嫌弃。

  抓住鬼婴的那一刻,女仆眼睛一亮——这家伙有实体!

  然后!

  然后她就开始尝试交谈:“能听懂话吗?”

  “……”鬼婴在挣扎。

  “能听懂就叫爸爸”

  “……”鬼婴依旧在挣扎。

  “能听懂就点点头。”

  “……“鬼婴还在挣扎。

  这就相当于游戏里大boss有血条一样,可以和它交涉,也可以直接上手揍一顿,多了个选择而已。

  至于为什么现在才尝试交谈——

  开玩笑!之前他作为诡谲强大的鬼怪面对柔弱美味的人类,怎么会愿意交流,没直接上嘴都是规则限制。而现在一人一鬼隔着窗户角力,物理没用的情况下当然愿意交谈。

  见交流没用,她左手卡住鬼婴的手臂,把它摁在窗户上,整体向左侧发力,临时把右手空出来,翻出了各种道具,尝试精神“治疗”。想想也是,人家就是个婴儿,怎么会说话,甚至于,这家伙应该都听不懂。

  当女仆翻出《格林的忏悔录》的时候,手里的手臂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更加努力地挣扎起来,虽然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是他感觉到这东西有问题,不,是有威胁!

  女仆瞥了这家伙一眼,准确的说,是瞥了这家伙裹在抹布里的小臂一眼,更准确来说,是瞥了握在左手里晃动的抹布一眼。——

  这家伙意外的单纯,反应也太明显了。她原本还准备旁敲侧击或者推测一番,甚至连后半夜用穷举法的准备都做好了的。

  直接接触没用,女仆决定麻烦点,翻开阅读。

  “我亲爱的孩子,

  我为你深深地感到痛苦

  我亲爱的孩子,

  你原本应该沐浴阳光

  我亲爱的孩子

  ……”

  鬼婴哭嚎的表情更加扭曲,他全身开始不正常地抽动,眼角流下一滴黑褐色的泪。

  “你应当奔跑着长大

  应当远离成人的自私与算计

  ……”

  鬼婴突然停止,然后

  “哇——”

  一声尖利的哭嚎响彻别墅的上空,刺破寂静的夜,那一刻,所有的契约者都醒了,不仅醒了,甚至都懵了——这是在干什么!?鬼疯了还是我疯了?!

  而首当其冲的女仆,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眼前一黑,短暂的失去了听力,可喜的是,她的左手死死地抓着鬼婴,右手狠狠地按着书,鬼婴一点都没有挣脱的迹象。甚至于,最后一眼她狠狠地记住了那一页所有的内容,她的阅读的声音都没有停,此刻,忏悔录已经读了大半。

  片刻后,不知是鬼婴声音小了,还是女仆终于适应了一点,她感觉到寂静的世界里声音如同涨潮的海水缓缓回升,除了剧烈的耳鸣,像是压在大海上的厚厚的乌云。

  翻了一页忏悔录,女仆继续读下去。

  叮~/铃~

  两声近乎于重合的铃声响起,女仆心中一凌。迅速记下接下来的内容,嘴上内容不停,转头看去——

  那只白衣女鬼刚进门,然后撞在了系着铃铛的渔线上。

  至于渔线是哪来的——当然是女仆自己布置的啊!门口大开不仅是测试,也是为了方便布置渔线,并且从上到下都布置上了,只是最下面最密,其次是上方,中间反而有些稀疏,这是根据鬼怪实体出现位置的频率来布置的,而且,这样的话,如果女仆不得不跑出去,只要躬身迈步就没有大问题,当然如果没有大问题的话,这些渔线的作用,只是针对女鬼的——一方面阻拦,另一方面也是测试。

  不同高度的渔线上的铃铛音高是不同的,听声音就可以判断实体部位的位置,这次的声音是位于头颅和胸部的位置。

  再顺便一提,这样的渔线,还真不少。现在的鬼婴如果真要进来,少说也能碰到三条渔线。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保险啊!万一呢!万一呢!狡兔都还三窟呢,她这跟着各种妖魔鬼怪斗智斗勇的负幸运的低数值面板契约者,不多手准备还不如找块风水宝地埋了自己。

  女鬼就这样定定的杵在那,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女仆的策略是,敌不动,我不动。而且现在受伤的是鬼婴,她一点都不着急,或者说,她绝对是最不着急的。

  女仆一心两用,念着忏悔词……不行了好累啊没有动力不想写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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