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根剧院外的街道上,克莱恩披着厚实却被汗水浸湿的外套,顶着寒风等待马车经过,就像颗路边平平无奇的小石子,行人一般不会放多少注意力在上面。
亚瑟这家伙可真是太不靠谱了,光说个名字,再详细说下地址啊……
克莱恩已经硬着头皮找过两位车夫,但几乎跑遍平民区和富人区角角落落的他们都不知道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位置。
今天的夜空格外澄澈,没有云层的遮挡,明净的绯红月光撒满繁华的街市,灯火通明的店铺一眼望不见尽头,衣着亮丽的绅士小姐不断来往,这样的状况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邪教徒再怎么大胆,再怎么疯狂也不会对这一整条街的人下手吧,不仅费时费力,还极可能走漏消息,他们应该是用类似于结界的东西隔绝了内外……狼人跑出去时也没引起骚乱……
克莱恩刚才小跑出来时就像穿过一道无形的水膜,视野内的光景不变,但听觉上立刻由寂静来到了喧嚣。
克莱恩摸了下空空如也的肚子,平常这个时候他们一家早就在享用美味可口的晚餐了,更何况今天是他的生日,原本可以小小的奢侈一把,去一家分店刚在廷根市开业的因蒂斯知名餐厅,现在全泡汤了!
一念至此,心中就像有石头堵着,没有疼痛感,却沉闷压抑,肚子也凑热闹地响起来,提醒他该补充能量了。
要不先去买点吃的吧……克莱恩攥紧钞票,环顾四周,才发现在这种富人区可没有便捷的小吃摊,只有符合上流人士身份的各色餐厅。
先不说令人望而生畏的价格,克莱恩首先就耽搁不起富有仪式感的上菜时间,剧院里的一千多人还焦急地等着救援。
也不知道这种超凡案件王国会不会有专业的部门处理,大概率有的吧,不然社会秩序也维持不了……我们是会被下封口令还是……话说有没有可以清除记忆的办法……
克莱恩思绪万千地想着,瞳孔找回焦距时,一辆保养得很好的四轮马车正向剧院驶来,车夫是位黑卷发、黑眼睛、宽额头、瘦脸庞、二十来岁的男性,衣着不像他街边的那些同行般破旧,一看就是富豪或贵族们的专属车夫。
马车在剧院右边二十多米远的平地上稳稳停下,马吃着面前木槽中的干草,车夫倚靠车厢,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拆开,里面是一块中午雇主吃剩下的高档肉干,边细嚼慢咽边把一条腿搭下来,踢着旁边蓬松的草垛。
忘记问亚瑟能不能让别人替我送信了,如果我去的话,总觉得之后会有许多麻烦,而且我只是个刚满七岁孩子……克莱恩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送达,既然亚瑟将这个“重任”交给他,多半是有自己的考量。
几分钟后,他终于登上了一辆出租马车,在报上地名后,发际线偏上、黑发散发着淡淡草药味的车夫回应一声“好的,先生”,就轻轻地一甩缰绳,驱使马匹向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方向行进。
这反应不对啊,他就不好奇我一个小孩为什么独自乘车,不担心我能不能支付得起车费吗……这就是“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意思吗,亚瑟那家伙真是……唉……
克莱恩还想找亚瑟询问一些事情,但完全没瞧见他的身影,明明对方用的是徒步行走的方式,街上的人流量也不算多,“淹没”不了一个小孩,附近也没拐角的地方,最后只能将其归结于非凡力量的神奇。
至于担心对方会不会出事——克莱恩没来由地认为,就算地球突然爆炸了亚瑟也不会受到半分伤害。
克莱恩收回发散的思维,扒在窗边注意着掠过的景象,防止发生什么狗血的拐卖情节,先前对车夫异样的解释只是个猜测——毕竟亚瑟看起来那么不靠谱。
窗外排列整齐的梧桐树依次向后退去,离开富人区来到普通街区后不久,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失业的流浪汉,他们有气无力地倒在街边,麻木地盯着深黯的天空、餐厅前台的料理模型或房屋上昏黄的窗户,更多的人还是会睡觉来节省能量,呼噜噜的鼾声更加突显夜晚的宁静。
愿女神能保佑你们……克莱恩触景生情地在胸口上下左右依次点了四下,象征黑夜教会的繁星圣徽。
帘布被风吹得不停摇摆,像绸缎舞蹈中的布带,路面的碎石和坑洼让车变得颠簸,车轮撵过某些污浊之物后又会在本就肮脏的道上留下一条由深至浅的纹路,车夫滔滔不绝地向客人讲述新鲜的趣事,在这空旷深沉的夜晚,声音地传得很远,就像儿时父亲讲的枕边童话,引来路灯下醉汉的侧目。
车夫的故事很有趣,好几次让克莱恩会心一笑,他们为遇见顾客、提高收入,总是在城市除贵族区外的地方晃荡,所以有时甚至比新闻记者了解得更快、更多。
“您能跟我简单说说黑荆棘安保公司吗?”克莱恩突然问道。
克莱恩刚出声,车夫就迅速闭上嘴,听完对方的话后积极地回道:
“当然可以,这家公司隶属于黑夜女神教会,其实这点只要您看前台上的圣徽就知道了,它位于佐特兰街36号2楼,成立时间不明,它的实力绝对毋庸置疑,在市内绝对排得上前三,甚至第一……您还记得四年前轰动廷根市的那件连环杀人案吗?”
克莱恩稍加回忆,不确定地说道:“嗯……就是连杀了五位少女,取走了她们不同身体部位的那个‘血腥屠夫’?”
那段时间,左臂尚未恢复完整的父亲皮埃尔总是培伴着母亲尤琳上下班,而克莱恩那时只是个三岁的小屁孩。
当初还担心老爸他们真遇上了被双杀,现在想来,老爸可是能以平民身份,在南大陆服役超过十五年,混到皇家陆军上士并成功退役,每月安稳拿退休金的人,多半也掌握着超凡力量,不然怎么可能断臂重生!又不是壁虎……神明眷顾之类的话也就糊弄一下别人了……
车夫始终盯着前进的道路,没注意到克莱恩脸上的思索,接着流利地说道:
“对,您一定想不到,那个罪状可以上绞刑台的杀人犯就是被他们抓捕的,光从这起案件就能说明它的能力是多少出色,要知道警察都对此束手无策——这也侧面反映出鲁恩警察部门是多么无能!
给一群卷毛狒狒穿上制服、配上武器,它们都能做得更好!至少听说卷毛狒狒的嗅觉跟犬类相当,不必每年再拨出一笔警犬费用……呵呵,新闻报道那是一笔庞大,又与专家计算得出的数字不符的开销,我敢百分百肯定,那些蛀虫每年借此贪污的钱足以买下富人区的好几栋房子……”
“是啊,不能指望每天忙着制定垃圾法律或相互抨击而辛劳过度的两党官员们查处并惩戒这些蛀虫,政府不再出台愚蠢的法案,我就当他们愿意为王国尽心尽力了……”
克莱恩也忍不住顺着车夫的话嘲讽了几句,然后又状似随意地问道:
“你说凶手是黑荆棘安保公司逮捕的,但好像当初所有报纸上刊登都是警方解决了案件,根本没提这家公司,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车夫自嘲似地说道:“因为当时我和我的女友——我现在的妻子,差点成了第六和第七位受害者。”
克莱恩转过头看向这位开朗乐观的先生:“抱歉。”
“哦,您真的不必说这种话,毕竟是我主动提起它的……说回黑荆棘安保公司吧,它是家有实力的公司,但奇怪的是,名声却并不大——想必您应该有所体会……”车夫不好意思地说道。
是啊,连问了两次,结果都不知道位置——他们真是不明白宣传的重要性啊,这样干等着“有缘人”找上门,会错过多少委托,会错过多少金镑……克莱恩替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心疼了一下。
聊着聊着,克莱恩发现马车拐入了一个偏僻的街道,这里谈不上多脏,和外边差不多,只是感觉没什么人气,就像是一家人数寥寥、死气沉沉的养老院。
“我跟您讲,”车夫压低声线,神秘地说道,“我怀疑这家公司的人掌握了传说中的非凡力量。”
“嗯?能和我详细说说吗?”
果然……克莱恩毫不意外,故作好奇地问道。
“当初我接送在商业学校读会计的女友回家时,倒霉地碰上了‘血腥屠夫’,我被他一脚踹开,脑袋磕在墙角上晕了过去——因为他说自己嫌弃杀男人,凶手的力气大到简直不该是人类能拥有的。”
不像是人类能拥有的力量……克莱恩无声复述了一遍,车夫的话可能有吹牛夸大的成分,但或许“血腥屠夫”也掌握了超凡力量。
车夫:“我迷迷糊糊再睁开眼时,已经处在一个封闭阴暗的房间,借助窗口的月光,就看见了约十米远的地方趴着一条可怕的恶犬,它看见我醒来后居然露出了个非常人性化的微笑——您一定想象不到我当时的心情,这应该就是罗塞尔执政官提出的‘恐怖山效应’……”
又是你,罗前辈……那应该是恐怖谷效应吧……克莱恩这几年已经在被科普时听了上百次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那只恶犬张开大嘴,滴着口水向我走来时,我承认自己害怕极了。它好像很享受猎物恐惧的样子,刻意放缓了脚步——不然我也见不到今后夜晚的繁星了……”
这位先生应该是女神的信徒……克莱恩是从他的后一段话判断出的。
在讲这类话的时候,黑夜女神的信徒就会这么说;永恒烈阳的信徒,会说“见不到今后的太阳”;风暴之主的信徒会说“吹不到今后的劲风”;大地母神的信徒会说“无法再感受到自己生命的跃动”……
似是见即将到达目的地,车夫加快了语速,情绪也激动了一些:
“当那只恶犬离我还只有五米左右时,它突然后跳,然后两道可能是南大陆武侠小说中剑气的攻击破开砖墙,从中间飞过,那只狗瞪了我一眼后就跳窗逃走了。
而因为风压,我又一头磕在了墙上,晕了过去,在清醒的最后一刻,模糊地看向攻击袭来的方向时,发现了墙上两道相同的长痕,我就是据此估计那是剑气,曾经我也喜欢过南大陆的小说,尤其是冒险一类的。”
剑气?这世界的风格不应该是西方奇幻吗?怎么一下跳转到东方武侠或者玄幻了?克莱恩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瞬间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后来我的妻子入职了黑荆棘安保公司,我就是从她口中知道我们真正的救命恩人是谁,不过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公司的真面目……其实我原本也因为头部连续受到撞击,失去了这段记忆,直到最近几天才逐渐想起……”
“你的遭遇令我同情,”克莱恩客气地回道。
“这还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怀表在磕碰中损坏了,幸好我的岳父是一位手艺出色的钟表匠人,帮我修好了它。如果某天您有需要,可以去水仙花街4号,从早晨九点到下午六点都提供服务,当然,还是希望您不会有那一天。”
为什么我都穿越到蒸汽时代了还能遇上猝不及防的广告,这不会又是罗塞尔前辈干的好事吧……克莱恩发现马车速度开始放缓,然后稳稳地停下,不用提醒,克莱恩就明白:到站了。
跳下马车,克莱恩一边翻找身上的零钱,一边来到车夫面前,看见一顶棕黄圆边毡帽伸向自己。
“2便士,先生,”车夫笑着示意对方把硬币投入其中,这样可以防止递钱过程中身体的接触,少许中产阶级是看不起他们这种人的。
克莱恩从衣服内侧带纽扣的兜里翻找出3枚便士,投入缝补痕迹颇多的帽中后,跳下马车。
车夫收回帽子时就瞧见了多出的一枚便士,脸上笑容更盛,且真诚了不少,边将钱取出来放进缝制的上衣兜里,边说道:
“万分感谢,慷慨的先生,愿神明保佑您。”
“谢谢,”克莱恩刚要转身迈步走开,突然停下,向准备离去的车夫说道:
“如果你不介意在这里停留一会儿,或许还会有一笔生意降临。”
“是吗,那我再等等。”
克莱恩转过身,进入楼梯,绕过拐角,逐阶向上,看见了块简陋的竖直招牌,就像在废弃工地里找了块还算完好的木板,请一位业余画家用劣制的油膝涂了“黑荆棘安保公司”几个单词。
怀着忐忑、焦急的心情,克莱恩拾级而上,有礼貌地轻轻敲响了半掩的房门。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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