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的时候,柳泉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座钟楼前。钟楼,而且不是“大本钟”那样的机械钟楼,更类似景点周围仿古的撞钟亭。他想起一场糟糕的组团旅游,皱了皱眉。
这是哪儿?
赶走难堪的回忆,他追逐起走神前的情形。睡到下午,起床泡一碗面,拎着冰可乐踱到阳台上,撑着栏杆打了个哈欠,然后,然后就是钟楼了。
荒唐。或许是梦。欸,还能是什么?
梦,似乎是现实的投影;这么一座老钟楼,映射了什么呢?
柳泉向钟楼顶端望去,手里无意间拧开了什么;先是欲言又止的“噗呲”,再是无数气泡迸裂的合唱,令人愉悦。伴随碳酸分解的杂音,他灌了口可乐,呼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啊哈……
嘶,等等。
他低头打量自己一遭:便鞋、长裤、格纹短袖,还有到阳台上前披的薄外套。默默拧回瓶盖,柳泉捻了捻外套的下摆;混纺面料的质感很清晰,顺滑,稍微带点毛糙。
呃,该醒了吧?
莫名的恐慌缓缓升了上来,但还不足以撼动一颗消沉的心。他想起一部电影,主人公们探索梦境、挖掘秘密,历经艰险后回到现实,获得了继续生活的勇气。
你也找找?
他问自己。
我试试。
钟楼插在一座斜顶建筑上,像蛋糕上的蜡烛。这块“蛋糕”非常漂亮,由各种坚硬的石块砌成;石块色彩丰富,显得斑驳陆离,像蛋糕出炉后撒上的坚果仁。
柳泉走上前,摸了摸冰冷、粗糙的墙壁,背靠它歇下了。转过身,视角自然变化:远处是黛色山脉和寂寥的村落,近处平整的荒地上孤零零一间小木屋;小木屋右侧不远立着一座类似仿古旅舍的建筑,旅舍旁的马厩停一辆上了年头的平板车,几匹马正吃着草料。
你也会犯“怀旧”的病?
他愣了愣,自己的脑海里居然藏着一片“桃花源”。旅舍里传出模糊的笑声,似乎是对他的指引。犹豫片刻,柳泉起身拍了拍尘土,决定先登上钟楼瞧瞧。沿着墙壁摸到斜顶建筑的正门,他站住了;正门的装饰简洁有力,规整、虔诚,延伸出另一项怀疑。
你还是某种宗教的信徒?
推门进去,果然是一座教堂:用于布道的讲台在前,供信徒安坐的长椅在后,四个角落各竖一只朴素的烛台,空气中弥漫着海的味道。典型的西式教堂。
等等。海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到最近一张长椅坐下,又灌了口可乐。
啊哈……
作者凭栏远眺,面对拥挤、喧闹的城市,眼前浮现出雄壮的山脉和恬静的村落,并着重描绘了旅舍与教堂的氛围。最终,他嗅见了“海的味道”。试分析作者的心境。(9分)
如何对答?
四年前,骇人的“高考”正步步紧逼的时候,他应该会规矩些。
题干的暗示非常明显:“拥挤”、“喧闹”偏贬义,“雄壮”、“恬静”则是褒奖,作为训练有素的应届考生,当然得往“厚古薄今”的方向走;至于所谓的“海的味道”,总有办法扯上的。
面对拥挤、喧闹的城市,作者回忆起曾经的自然景致和田园风光,怀念着过去敬畏自然的信仰和与之相伴的简单幸福,体现了作者对当今浮躁的社会现实的不满。
“海”的意象宽广无垠,代表对自由生活的追求。作者抛弃了繁华的城市,抛弃了对名利的执着,获得了身心的自由,希望读者也能从现实的桎梏脱身,享受信仰下的简单幸福。
他应该会这么写。
能拿几分呢?五分应该是有的,七分就谢天谢地了。这很合理。读者可以描述自己理解的哈姆雷特,但一千名考生心中只能有出题人的莎士比亚。
啊哈……
柳泉放下可乐,摆到邻座上,抬腿伸了个懒腰。
时光如梭,现在,他会傲慢一点。
作者身心俱疲,终于出现幻觉,需要及时调整。身处城市,作者却将生活的动力寄托在遥远的幻觉上,足见其内心迷茫,下意识选择了逃避。最终,作者嗅见了“海的味道”,他的逻辑能力正在退化,即将彻底崩溃。
彻底崩溃后,作者的想象必然落入某种极端。再回过神,他或许会发觉自己正站在游乐园过山车的轨道上,被满载乘客的车厢追杀。狂奔之下汗流浃背,作者失足摔向地面。摔向地面的瞬间,他预感到剧烈的疼痛,就能醒过来了。
“咳,呵,咳……”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压不回去,只能咳嗽。此番作答的前一段是尖刻的自嘲,至于后一段,柳泉确实做过被过山车车厢追杀的梦。抹完泪,他喘了口气,讲台后忽然传来零星噪音,“吱吱呀呀”,像生锈的门。
没错,是一扇门。它卡在地板上,像一块方形的井盖。地板下爬上来一名穿亚麻短衣的劳工,提一串鱼,晃晃悠悠登上了讲台。劳工回头看见柳泉,呵呵笑着,“哇啦哇啦”地念叨起什么。
“呃。”事出突然,他打了个激灵,“你好?”
劳工照旧“哇啦哇啦”,笑呵呵凑上来;然而,当他快走到柳泉跟前的时候,却瞪圆一双眼睛,怔住了。四目相对,莫名的恐慌翻涌起来,海的味道也更重了。
“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
劳工把咸鱼干塞给了柳泉,又重重按了按他的肩,匆匆出门,离开了。当然,对方嘴里肯定不止“哇啦”这一个词,但柳泉听不懂,只注意到两处明显的停顿。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被咸腥味儿熏得耸起了鼻梁。
“胡思乱想什么,你瞧,这就是‘海的味道’。”
自顾自地翻译了不知所云的“梦话”,柳泉放下鱼,拎上可乐换了位置。他很想摆脱这股难以描述的咸腥味儿,却又担心被谁偷去,只能默默等劳工回来。
既然是梦,何来“责任”一说?
但如果……
没什么“如果”。
柳泉隐约明白什么,积压的恐慌沸腾了。没等他再起身,正门“砰”地闯进一道人影,戴宽檐牛仔帽,披帆布斗篷,像西部电影里的法外狂徒。
“Hello,canyouspeakEnglish?
“或者,听得懂汉语吗?
“Beeasy,你可以轻松点。”
黑发牛仔笑着,目光却异常锐利;他热情地掀开了斗篷,右手往腰间摸索着什么,似乎准备向新朋友展示自己的收藏。“咔哒”,这一声碎响击穿了柳泉的防线;他不懂枪械,自然更不清楚对方是转动了弹匣,还是拨开了保险。
“听得懂。”柳泉咽口唾沫,行了“法国军礼”,“您是?”
“哈,轻松点,朋友。你叫什么?”
这不是梦,蠢货,你早该明白的。
这就是“海的味道”?翻译?呵,语言不通而已。
冷静!冷静!给你句忠告,如果编不利索,就别说谎。
思量一遭,他深吸了一口气:
“柳泉,姓柳名泉。‘柳树’的柳,‘泉水’的泉。”
“名字不错。你可以叫我‘蓝调’,‘蓝色’的蓝,‘音调’的调。”
“爵士乐?”
“它们还是有些区别的。挺有见识嘛。饿了吗?”
他热情地靠上来,然后,然后越过柳泉,到前一排长椅提起了那串鱼。
“还行。”
“生活在什么时代、什么地区?放下吧,你的手不酸吗?轻松点。哦,我就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本人,二十世纪末的火星人。”
嘶,火星人?这真不是梦吗?
“二十一世纪初,生活在,呃,地球。”
“喔,可乐。能分我一口吗?”
“请便。”
得了许可,蓝调慢悠悠踱到邻座,拿过汽水瓶抿上一口,呼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他面容英俊、身材匀称,坐着就比柳泉高了两寸。
“谢了。省着点喝吧,朋友。你会想念它的。”
“我,我是穿越了吗?”
“挺冷静嘛。我们被称作‘迷途者’,是迷失在旅途中的家伙。走吧。”
蓝调拽上柳泉一只胳膊,架着他出了教堂,往孤零零的小木屋去了。黛色山脉和寂寥的村落又映入眼帘,柳泉踉跄着听对方聊些有的没的,快喘不上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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