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依踄军再袭粮道,虎豹骑夜抢牛羊

  马群中的一匹栗色的战马突然长嘶一声,随后垂下脖颈继续啃食着青草。一旁的北燕人们早已脱下厚重的皮甲,此刻正坐在地上分食肉干……

  顺德十年,青阳二月二十日

  曌国北疆,葛赫草原

  卯旭日升单阏

  曌军大营中,炊烟袅袅升起,曌军们已经开始准备朝食。几名豹骑士兵骑着战马匆匆路过大帐,他们是观察北燕军队动向的斥候,骑的都是西域良驹,行走如风。

  中军帐内,赵业辰正盯着药箱出神,数步之外,一名随军郎中正在为杨泽处理伤口。

  “禀赵将军,在营外拿了个偷看大营的人回来!”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将还在神游的赵业辰拉回现实。

  两名关靖军的士兵将一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推倒在地——眼下周玉明、关汉白都不在,只能先报与赵业辰了。

  赵业辰走近仔细端详,同时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度牒。这是一张满是皴裂的狭长马脸,鼻阔眼裂,绝非中土面相,不过要说是突厥脸,也有些勉强。

  这件事不算很麻烦。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细作,目前无法证实。但严加拷打之后……可就不好说了。

  “说!到底是什么人!”一侧忍着疼的杨泽率先抢白道。

  赵业辰眼角一抽,抿抿嘴,将目光投向一边。这事儿本应他来处置,却被杨泽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抢白。

  眼前男子已经被搜查了一遍,除了一份度牒,没有其他和身份有关的东西。而且那份度牒的价值也不大,北燕人完全可以伪造一份——甚至可以抓一个真正的牧民,杀掉人,将文书留下便是。

  “把他衣服扒了。”赵业辰对着两名关靖军下达命令。

  两名士兵相视一眼,手脚麻利地撕开男子的袍子,一具古铜色的肉体露出。在其小腹右上方,有一处狭长的旧疤,好似一条长虫附在上面。

  赵业辰眯眯眼,凑上去在疤痕上面摸了一回,立即给出结论:“这是雁翎刀砍的。”

  雁翎刀刃长三尺,上有刀镡,刀尖有反刃,刀身犹如雁翎,是曌国的常见兵器,无论是官丞还是士兵都会佩戴。

  看疤痕的长度和位置,这位应该是被骑在马上的曌军砍中一刀,这样都没死,也算命大。

  赵业辰伸手再把他的下胯扯开,大腿里侧有厚厚的磨痕,应是常年骑马的痕迹。他一把抓住男子的双手,翻看手心。

  男子左手上的老茧集中在手心,而右手上的老茧集中在虎口和各指的指肚上。这是常年骑马,左手持缰,右手拿刀才能形成的。

  常年骑马,常年披挂,还被曌军的雁翎刀所伤,这个“牧民”的身份昭然若揭。

  “拿下去拷打,若是问的出北燕大营的位置便好,问不出,一刀杀了干净!”赵业辰的左手搭在腰间的横刀柄上,对士兵再次下令。

  杨泽皱起眉,有些疑虑:“对面的将军是谁?好大的胆量。”

  “哼,你等着,开战那日,我肯定把他的脑袋给你滴溜回来!”

  赵业辰横眉怒目,左手攥着刀柄在帐内来回行走。他连甲都没脱,就等周玉明、关汉白下令,他好带领虎骑去与北燕人厮杀一通,可这两人却不知道去哪了。

  “这俩人去哪了?”杨泽看看已被包扎好的伤口,抬眼望向焦灼的赵业辰。

  赵业辰摘下头上的狻猊盔,眯着眼看向帐外:“谁知道呢……”

  辰初万物舒伸执徐

  “我真就服了,它他妈的怎么就他妈那么巧呢!”周玉明一面走进大帐,一面对着后面的关汉白发着牢骚:“这下一个时辰全白费了。”

  他一转头,发现帐内坐着杨泽和赵业辰,连忙笑道:“呦,赵将军,今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赵业辰一扬手,劈头就问:“敢问王爷,何时进兵?”

  周玉明回头看了眼关汉白,使个眼神,让他别说话,然后转头对着赵业辰允诺道:“赵将军少安毋躁,我答应你,三日之后进军。”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关汉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微光,同时张口想要说话,但他转念一想,将动作巧妙地变换成了打哈欠。

  “王爷此话当真?”赵业辰心中有些疑窦。

  周玉明的回答很平淡:“当真。”赵业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周玉明行个叉手礼:“末将告退。”

  看着赵业辰离去的背影,周玉明立刻换了一副焦急的神态,脸色变换之快让杨泽愣了一下。而前着对着他和关汉白快速扇动手掌,示意他们过来。

  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杨泽的伤势,周玉明急道:

  “刚才我可是跟赵业辰夸了个大口,你们赶紧替我想想招。”

  杨泽脸色一变,旋即对着周玉明瞪大眼睛:“什么!你骗……”话还没说完,却被周玉明的大手捂住嘴。

  “低声低声!”周玉明压低声音对着杨泽喊道。

  “到底怎么回事?”杨泽一把推开周玉明的手臂。后者一抿嘴,缓声道:“我跟关汉白去探查敌营,结果被发现了。”

  如此大事,却被周玉明以最轻声的语气说出来。杨泽皱起眉,反问道:“那不是白忙活了吗?”

  “就是白忙活了。”周玉明一翻白眼,转身坐在胡床上。关汉白眼珠一转,俊俏的脸上现出一丝兴奋的笑容,“不过……也不算白忙活。”

  “什么意思?”周玉明眼中闪过一种兴奋的光芒,立即凑到关汉白身旁:“你知道什么了?”

  关汉白哈哈一笑,用两根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关汉白这双眼,天下无双,你们能识破的,我自然更能看穿。”

  他不紧不慢的从腰间摸出一根被折断箭头的箭,顺势在关汉白和杨泽眼前晃晃,然后一攥白色的箭翎,笑道:

  “箭羽对于箭的飞行速度及命中率有着密切的关系。工匠对箭羽的选择及用量的多少都有严格的规定。如果羽毛太多,会减慢箭的飞行速度,射程缩短;羽毛过少,飞行时箭身不平衡,影响准确度,因此必须有恰当的比例。羽以翢翎最好,其次是角鹰羽、鸱枭,最差是雁鹅羽,遇风易斜窜……”

  “什么意思,直接说!”杨泽急切地喊道。

  关汉白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啧啧地摆动了几下,似乎在说他耐不住性子,然后沉声道:“另外还有用硬纸做的纸羽箭,或短小的无翎箭。”

  “你们看看这支箭。”关汉白说着,递过断箭。

  周玉明接过断箭,仔细一看上面的箭羽,却发现,这箭羽呈暗褐色,又十分柔软,不像鹰雕等禽的翎羽。

  “这是鹞子的颊部的绒毛。”关汉白露出笑意:“草原上鹞子并不稀少,而北燕都已经穷到拿鹞子耳羽造箭了,你觉得他们还能撑多久?打仗可是要花大把银子的。”

  周玉明眼角一哆嗦,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北燕不日就会退兵,那……”

  “我觉得菁国那里完结了后,可以出兵北燕。”关汉白伸出食指刮刮嘴角,又冷笑道:“只不过现在有些棘手,我看见……对面的将军是麻努格儿。”

  周玉明脸色骤变,口中喃喃道:“如果真是他,那可就麻烦了。”

  麻努格儿是正儿八经的草原贵族,属于北燕皇室成员。十一年前也是在这葛赫草原,整整缠了曌帝三个月,前朝为此搭进去了五千将士。

  当回想起麻努格儿的一只眼睛是被曌帝射瞎的时候,周玉明的嘴角不禁上扬。

  “老熟人啊。”周玉明嘀咕了一声,一旁的杨泽冷笑道:“还是老仇人呢。”

  周玉明看向杨泽,开口问道:“最近可有拿来的细作?”杨泽一挑眉,斜眼看向前者,简单的回答:“有。”

  “太好了。”周玉明一拍巴掌,回身去看桌子上的羊皮地图:“快快快,赶紧看看和依踄军对战哪里的地形对我军有利。”

  关汉白眉头一皱,走向那张黑漆木案:“你想做什么?”

  “约战。”周玉明将地图的边缘用砚台压住,目光急切地在图纸上飞快游走。

  杨泽没有那么兴奋,反而显得忧心忡忡:“依踄军的兵力可要比我们多。”

  关汉白冷哼一声,回道:“咱们是在家门口,他们可离北燕远着呢。”

  关汉白的意外之意是依踄军军士虽多,但大部分都在维持补给,作战兵力骤减。而曌军是在边疆作战,离最近的城池只有几十里,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顾及。

  “都让人打到家门口了,还有脸说呢。”周玉明撇撇嘴,抬头看看两人,问道:“你俩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关汉白晃晃脑袋,将头上带的黑色巾包取下:“没什么好计。”正说着,一身黑衣的崔鼎钻进帐内,见了杨泽手臂上的伤,显得有些惊讶。

  “快快快,你赶紧过来。”周玉明见他来了,连忙招手:“我要和依踄军约战,你来看看哪里地形适合我军。”

  崔鼎眉头微皱,快步走到案前。几人都俯身凑过去研究。

  “我曾在边军十一团当兵,当兵的头一年,就是在大漠戍边。”崔鼎望着地图,摸摸头上的巾包:“草原上的事,我不懂。”

  周玉明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关汉白。关汉白可是关靖军的都尉,关靖军原名关靖铁骑,主要就是在各地草原、沙漠征战,在顺德三年才更换番号为关靖军。

  对于草原上的事,问关汉白是再合适不过了。可眼下,晓是这个身经百战的都尉也一筹莫展。

  关汉白的眉头已拧成疙瘩,他略微摇摇头,长叹一声:“草原上作战,基本都一样,拼的就是快马轻刀!除非地形复杂,有沼泽、泥塘等,不然,比的就是战略和排兵布阵。”

  “葛赫草原并没有什么地形,只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晓是有些土坡,但也没有直接高三丈的,都是大斜坡。我们和麻努格儿打,只能比谁的马快,谁的刀好……”

  周玉明微微点头,然后望着关汉白的脸问道:“你以为……在草原上应布什么阵最好?”

  关汉白一昂头,高声道:“我以为,不布阵为最佳。”“什么意思?”周玉明目光一闪。

  “不布阵,直接让重骑兵在前,轻骑兵在后,一路平推,依踄军轻骑多,重骑少,应该抵挡不住。”关汉白耸耸鼻子,将手臂撑在案上。

  周玉明有些兴奋,他立刻转过脸,对着帐外的士兵下令:“把那个细作带过来!”

  辰食时

  草原的气候,真叫人无从捉摸。忽而喜,忽而怒;忽而风满天,忽而平静得纹丝不动。微风扶着泥土散发出的芳香,把一大片一大片嫩草吹得如涟波荡漾。

  “跪下!”一名关靖军推搡着细作来到大帐前。

  细作双膝一软,跪在帐前,他实在没力气保持站姿了。曌军对付细作的毒刑让他遍体鳞伤,身上的一道道鞭痕溢出鲜血,浸透衣襟。

  “喂,把这个交给麻努格儿。”一名虬髯大汉走到帐外,将一封书信递给细作。

  细作一愣,惊讶地抬头看向大汉。在之前的一刻内,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详细吐出,将依踄军卖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让他回去,十有八九就是个死。

  “听不懂吗?”大汉显然有些烦了,一脚将细作踢倒。

  细作极快地爬起来,哆嗦地接过信。“大营门口就是你的马,赶紧回去吧。”大汉没有在他身上浪费过多的时间,说完这句话后便回到帐内。

  “妈的。”细作骂了一声,踉跄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快步走向大营门口。

  葛赫草原,依踄军大营,主军帐

  草原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绿的,小丘也是绿的,羊群一会儿上了小丘,一会儿又下来,走在哪里都像给无边的绿毯绣上了白色大花。

  帐外还是一如既往的喧闹,数十名卫兵席地而坐,他们手中拿着胡饼和羊肉,正在大快朵颐,而不远处,就是卸下马鞍、正在啃草战马。

  帐内单膝跪着一名遍体鳞伤的军士,此人正是麻努格儿派去打探消息的细作。

  此刻,麻努格儿正盯着案上的书信出神,这个细作被曌军所擒,又被放了。为了送信没杀这个细作可以理解,但令麻努格儿疑虑的,是这个细作有没有出卖军情。

  “将军,拆信吧。”一旁的副将开口劝道。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他相信,麻努格儿也是一样。

  麻努格儿一蹙眉,独眼中散发出微光,缓慢地伸手拆开信,仔细研读。

  “信里写的什么?”约摸一分后,副将见麻努格儿将信纸放下,便开口询问。

  麻努格儿倒吸一口凉气,旋即脸色急遽变化:“言语之间,不乏轻狂。此人不除,养虎为患。”

  副将蚕眉一皱,不明白麻努格儿为何这么说,而后者递过信纸:“你自己看看吧。”

  副将接过信,皱着眉头念道:“依踄军将军麻努格儿勋启。迭接来示,因羁琐务,未及奉复,深以为歉。”

  麻努格儿皱起眉,这头上来就是挑衅,迭接来示,意思是他截了曌军粮道。后面的意思是,因为军务繁忙,没来得及回复自己,为此深表歉意。

  麻努格儿清楚这话的言外之意,等曌军“回复”的时候,就是双方交战的时候。

  副将咽了口唾沫,继续念道:“久闻将军英勇,且乃北燕皇室贵胄,神武英勇无词可形。曾有人道:‘列国皇族,唯麻努最佳‘。果不其然,尊玉趾一降,曌边疆颤动……”

  副将有些懵,念了这么多,竟然全是客套话。他抿抿嘴,接着念下去:

  “曌派吾来,镇抚边疆,平定戡乱,不巧正撞尊者。吾一弱子,虽不能立不世之功,但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尊来曌边数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曌之上下无不气愤。”

  “吾虽不才,愿于万军之中取汝首级,献汝故土。闻将军磊落,特约三日后格儿河决战,如吾败,北疆再无拦将军者。如吾胜,当将汝千刀万剐,以祭亡灵。”

  “书不尽意,曌贤王鞠启。”

  副将有些哆嗦,对面的这个小子,狂妄至极!信中所言,又是“尊者”又是“将军”,可每句话都是刺,前半段像是在示弱,后半段杀机四起。

  麻努格儿冷哼一声:“这个小子若只是夸口便也罢了,可你看最后落款,‘曌贤王‘,这个贤王,你听着就不耳熟?”

  “贤王……贤王……”副将嘀咕着这两个字,突然一怔,旋即瞪大眼睛,大叫:“这个贤王,可是百骑截营、入宫绑帝的那个贤王?”

  “怕也只有他了……”麻努格儿的眼角微微颤抖,他伸手掸掸眼窝里的土,独眼一眯:“这个王八蛋……对我们来说绝不是癣疥之疾,而是心腹大患。”

  他突然瞥见一旁跪着的那个军士,于是便缓步凑过去。在袍角即将掠过军士时,突然从长袍中伸出一只手,快如闪电,一下子将手中的匕首刺进军士的喉管。

  军士立即倒地,拼命地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麻努格儿没有再看他,而是对着副将轻声说:“他肯定叛变了。”

  那个军士没有撑过一个弹指,只是在地上扭动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麻努格儿厌恶地看了眼尸体,示意外面的士兵将尸体拖走,然后转过头,问那个副将:“你认为,我该应战么?”

  副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了片刻,然后才给出见解:“我认为不妥,曌军既然约战,便必定会做出万全的准备。”

  “嗯”麻努格儿点点头,从副将手中抽出信纸,竖起长眉,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几行字。

  说来也怪,每次看这信,麻努格儿都有不一样的心情。第一次是恼怒,第二次是惊讶,而这次,他转为了平静。

  麻努格儿眯起独眼仔细看着纸上的字迹,想要猜想出对方的心情和性格。可字还是那几行字,他猜不出对面青年的心思,烦躁地将长袍襟扣扯开。

  “再叫上三千轻骑,随我去截粮道!”麻努格儿将信纸放到案上,对着副将下令。

  “是!”副将当即应了一声,紧接着快步走出帐外,开始召集士兵……

  申初涒滩

  葛赫草原,曌军大营

  无边无际的平原平坦、广阔,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墨绿色的大翡翠圆盘,苍茫浩渺,气魄摄人。一片连绵不断的平原,在天空下伸展,没有山丘,像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的海一样平静。

  日头已经偏西,营外,战马的嘶鸣声还在响着,几名斥候挥动马鞭,驱动战马回到营寨中。一些伤兵正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时不时发出凄惨的哀吟。

  “让开让开!”一名满身血污的士兵驱马闯入营中,他神态慌张,腰间的环首刀已经丢了,只剩下刀鞘孤零零的啷当在腰间。

  他急急忙忙地驱马闯到主帐前,没等战马停下,便跳下马背,极快地掀起帐帘:“粮道遭袭!”

  “什么!”帐中的周玉明吃了一惊,一日截两次粮道,好大的胆子。而身旁的崔鼎、关汉白神态各异,崔鼎是震惊,关汉白是惊讶。

  “去叫赵业辰!”周玉明没有沉浸在粮道被劫震惊中,而是立即准备反扑。

  一侧的卫兵立刻冲出帐外,而杨泽的眉头已经皱到了极致:“一月运粮的时候也就这几日,为了躲北燕人,特地改为今日连运粮草……”

  周玉明剑眉直竖,怒气冲冲,咆哮道:“他这是挑衅!我若不亲手把他的脑袋剁下来,我誓不为人!”

  “王爷!”赵业辰将帐帘一掀,闯入帐中。

  虎豹骑本来应该和关靖军分成三片宿营,但为了方便作战,三支军队混编在一起,全在此地扎营,所以赵业辰可以立即赶到帐内。

  周玉明皱着眉头,直切主题:“命你领虎骑、豹骑,去给我抢北燕的牛羊,记住,越多越好!”

  他没将兵力集中在粮道上,那样只是于事无补,所以他让虎豹骑去反抢他们的食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喏!”赵业辰当即爆喝一声,他等待命令已经很久了,这次让他去抢北燕人多牛羊,他心中只腾起一阵畅快之意。

  赵业辰掀开帐帘走出去,环顾四周,伸手夺过卫兵手中的木柄长矛:“虎骑!都给我死出来!该挪挪屁股了!”

  “呦呵,赵将军,怎么回事啊?”

  赵业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长脸将军踏着方步走过来,头上的翻耳盔正在阳光的照耀下灿灿生辉。

  这是葛赫草原上豹骑的最高统领,将军王午哲。

  “赵将军要出战,怎么不带上我们豹骑啊?”王午哲的脸上满上谄媚,他习惯于对人露出满脸的笑,但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小人。

  “哦,是王将军啊。”赵业辰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别扭的神情,但被他极快地用笑容掩盖住了:“王爷下令,让虎豹骑一齐去抢北燕的牛羊,这不还没来得及去叫您嘛。”

  “哦。原来是这样。”王午哲一咧嘴,上唇的短髭也跟着动了:“那还真是烦劳赵将军了。”

  他转头对着身后卫兵下令:“去,把兄弟们都叫起来,一个也别落下!”。那个卫兵唱个“喏”,疾步跑去叫人。

  赵业辰惊讶的发现,那个卫兵的肩盔下缘缀着豹皮,一看便知是驻边的豹骑精锐。

  眼下豹骑虽有三千,但肩盔下缀豹皮的并不多,与虎骑一样,铠甲边缘缀虎、豹皮的,都是军衔在校尉级别的士兵。

  赵业辰一眯眼,外面都传王午哲经常将亲信干将都笼络在身边,看来所言不虚。

  王午哲转过脸,看向眯着眼睛的赵业辰。似乎是看穿了赵业辰的心思,他干笑一声,拍拍赵业辰穿着掩膊的肩膀:“赵将军,别着急,等等兄弟们。”

  赵业辰点点头,扶了扶头上戴的狻猊盔,将手中的长枪攥得紧了些。王午哲微笑着从腰间摸出片薄荷叶,放进嘴里。

  “王将军不如尝尝我这五香丸。”赵业辰从悍腰中摸出个荷包,用手托着递向王午哲,后者笑的有些古怪,伸手拿了两颗。

  夕阳似乎陡然在草原的地平线上断裂了,无声无息的在慢慢消失,远处隆起的山头上,只灿烈着一道血红。

  “禀将军,虎骑已到营门!”

  “禀将军,豹骑已到营门!”

  两名偏将争先恐后地跑到赵业辰和王午哲面前,异口同声的喊道:“候令!”

  “嗯。”王午哲伸手挠挠下巴上的短髯,对着偏将下令:“全体听赵将军号令!”

  赵业辰不由得一怔,不可思议的看向王午哲,眼中满是狐疑。他心中疑窦重重,不禁脱口而出:“王将军这是何意?”

  王午哲还是在笑着,“我老王不识路径,怕误了事,还是烦请赵将军带路下令,我豹骑全听赵将军号令。”

  赵业辰眼中的狐疑消散了几分,但他还是得客套几句。可王午哲是个伶俐人,一把摁住赵业辰的双手:“赵将军,时辰不等人,莫要误了大事。”

  王午哲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拉拢赵业辰。他为官多年,从一个小卒子爬到这个位置,学的无比圆滑,就像铁板上的油珠,极其滑溜——而这也是周玉明不想用他的原因。

  赵业辰没有继续客套,而是直接下令:“全体往西南方向开拔!抢北燕牛羊!晚上吃炙肉!喝清酒!”

  随着虎豹骑开拔,大帐中的周玉明的心情也渐渐平复。

  周玉明眯眯眼,又将思绪扯回到了粮道上。他沉思片刻,有些犹豫的叫道:“崔鼎。”

  “在!”木案一侧的崔鼎立即应道。

  “罢了。”周玉明眉尖一挑,将目光投向一侧的关汉白:“你立即着一个能干的小将,领一百飞骑前去接应。”

  “喏!”关汉白声音洪亮,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他匆匆回了一声,快步走出帐外。

  周玉明拨开一缕散乱的发丝,它垂在周玉明的左眼前,阻挡了他的视线。

  帐外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一个士兵手脚不慎,松了缰绳,而那匹战马却一尥蹶子将熬药的铁锅撞翻。不少士兵冲上去帮忙,将铁锅掀起。

  周玉明拔下插在发上的刺鹅锥,抓起案上的巾包,想要系在头上。

  戌初万物朦胧

  葛赫草原,北燕牧民营地,东北方四里

  天空中没有成白练状的星河,只有成片状的灰云,它们遮住了星河,想要使天地黯然无光。但天上最大的金蟾还在散发着光辉。

  草原上的马蹄声几乎从未断过。曌军的骑兵队伍中一片寂静,只有沉闷的马蹄声。

  马鞍上的士兵们各各身穿扎甲,少数士兵的铠甲边缘缀着虎、豹皮,但大多数则只是一身光板铁扎甲。

  “报将军,离北燕牧民营地不足五里!”一名斥候勒住战马,对着队伍最前面的赵业辰和王午哲禀道。

  王午哲一缩瞳子,抽出腰间的面甲带上。赵业辰将长矛换了个手拿,下令道:“全体禁声!按辔慢行!”

  他说完话,转头看向王午哲。想要看看他的反应,却发现后者的那铁面甲已将脸遮住,让人看不到他的反应。

  “王将军,北燕的牧民又没有劲弩,不至于吧?”赵业辰以为他是害怕,便打趣的提醒道。

  没想到王午哲并没有摘下面甲,反而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我不想杀人的时候,让死人看见我的脸。”

  赵业辰一怔,但又旋即昂起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命令:“全体禁声慢行!”

  夜幕笼罩着草原,一盘圆月从鱼鳞般的云隙中闪出,草原上弥漫起朦胧的月光,像是升腾起来的一片淡淡的银雾。

  北燕牧民的营地异常热闹,这些边境牧民依靠着葛赫草原的青草放牧牛羊,终年逐水草而居。眼下战乱,他们只能抱团取暖,于是,三十家牧民合在一起,形成了这个营地。

  营地中的篝火十分明亮,几名喝醉了的牧民围住篝火跳着舞,呢喃的歌声传的很远。

  火堆上架着一只烤全羊。此时肉已经熟了,几个牧民正站在火堆旁,用刀子割着羊肉吃,还有一些牧民席地而坐,正在喝着浓郁的马奶酒。

  这些牧民心思缜密,除了时常为北燕军士提供牲畜食物以外,还兼备了刺探军情的本领。时常将曌军的动向报与北燕。让曌军头痛无比。

  今日他们听说北燕两次袭击曌军的粮道,故而聚在一起庆贺。

  “听说曌人派了他们的六皇子来领兵。”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牧民说道。

  “可不是嘛。”他身旁的鹰钩鼻喝了口酒,接过话茬:“听说啊,这绑菁帝的也是这六皇子。”

  牛羊的叫声很大,让人的话音显得并不是那么清楚。

  “嗐,他就是再厉害,也不是我北燕铁骑的对手。”一个大胡子牧民冷哼一声,得意地耸耸鼻子,语气中带着兴奋:“我北燕的大将军可是麻努格儿。”

  一个牧民也凑过来,口中嚼着羊肉,含糊道:“那是,麻努格儿的威名,在这片草原上可是叫的极响的。”

  咩。

  一只长着漂亮长角的羊突然抬起头来,神气地对着天空叫了一声,之后又在原地兴奋地转了好几圈。其他羊见它叫得这么欢,也不甘示弱,纷纷效仿,就连还在喝奶的小羊羔也稚声稚气地叫了几声咩咩。

  顿时,羊群的叫声划破夜空,回荡在草原上,震耳欲聋,就连在远处觅食的鸟儿也受到惊吓,拍着翅膀扑棱棱地飞上云端。

  “嗯?”之前那个鹰钩鼻耳朵动了动,突然警惕地站起身,目光中闪过一丝困惑:“有马蹄声。”

  周围的几个牧民也从地上爬起来,有人低声道:“好像确实有。”

  “杀!”

  不知哪里响起了一声大吼,旋即马蹄声立即响彻天际,沉闷如雷。

  一处山坡后,突然冲出一队全副武装的虎豹骑,他们手持长矛,身着铁甲,如旋风般的冲向牧民的营地。

  “该死的曌人!”鹰钩鼻迅速从腰间拔出弯刀,怒吼着,朝骑兵们冲去。其他牧民们也有样学样,拔出弯刀,嘶喊着冲过去。

  牛羊惊恐无比,它们的叫声更大了,几乎响彻整个草原。

  虎豹骑们好似旋风,马蹄扬起泥土和草屑,带着沉闷的响声冲向那些可怜的牧民。

  第一的倒下的,就是那个鹰钩鼻,他死前还离着骑兵有五步的距离,纵使他伸直了手臂,弯刀的刀尖也碰不到这名豹骑。相反,豹骑锐利的矛尖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

  战争的形式自然是一面倒,毫无疑问,只用了短短十个弹指,曌军便取得了胜利。

  望着地上惨死的牧民,赵业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对着虎豹骑再次下令:“分成五队!赶牛羊回营!”

  虎骑、豹骑的什长和伍长打着唿哨,开始带着手下形成长队,扬起长鞭驱赶着牛羊。而那些牲畜,此时异常的惊恐,它们瞪大眼睛,颤抖着吼叫着,可等待它们的只有皮鞭。

  赵业辰勒马看向不远处的王午哲,后者的面甲上满是鲜血,正在用一块粗布帕子仔细擦拭着雁翎刀上的鲜血。

  “王将军!”赵业辰驱马走过去,朝着王午哲一抱拳:“今日多谢了。”

  后者取下脸上的面甲,轻声笑道:“赵将军言过了,便是没有我,这些草原蛮子也不是你虎骑的对手。”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将军。”赵业辰眯着眼睛拱拱手,一扯缰绳,驱马奔向远处驱赶牛羊的骑兵队伍。

  “加快速度!回营吃全羊了!”

  战马的嘶鸣声混合着牛羊的吼叫,虎豹骑们分成五条长队,驱赶着牛羊们朝西南方向走。

  这些牛羊吃了含有乳汁的酥油草,毛色格外发亮,在月亮的照耀下,好像每一根毛尖都冒着油星。

  牛群和羊群是分开的,羊走的快,牛走的慢,及时被虎骑的长鞭驱赶,依旧慢悠悠地走着。那些耗牛的两只圆眼睛,就像两盏灯。鞭子似的牛尾,有力地、悠闲地甩着。

  “你说……这北燕人就天天吃肉?”一名豹骑诧异的问道。

  “是啊。”一侧的虎骑回答道:“他们在草原上多的是牛羊,少一只两只的算什么?在这片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牛羊,如果不是打仗,你会看见,整个葛赫草原,全是牛羊和马群。”

  一名盔甲边缀着豹皮的豹骑窜过来,嘴里嚼着薄荷叶:“北燕人确实不缺牛羊,他们缺的是盐巴、生铁、丝绸……可以说,咱们中原的一切,他们都没有。”

  他从腰间的皮包里抓出一把薄荷叶,对着两人伸出手。那么虎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吃,而那个豹骑驱马过去,毫不客气的拿了两个。

  “那看来还是我家乡好。”豹骑将薄荷叶放进嘴里:“鱼水之乡,最不缺的就是鲜鱼,等我退了,回去打鱼去。”

  他抖抖缰绳,示意座下的战马走快点,那匹枣红马不满的打了个响鼻,加快了步伐。

  一名的虎骑听见,立即驱马凑过来,吐出嚼烂的薄荷叶,嬉皮笑脸道:“那到时候你可不能忘了兄弟们,爷们们去你那儿的时候,可得给我们弄几尾鲜鱼尝尝。”

  “要多少有多少,管够!”那名豹骑当即笑着答应,几个人爆出一阵大笑。

  雪白的羊群撒在碧绿的草原上,像花、像云、像圣洁的哈达。夜色中,它们就像是一堆堆滚动的白银。

  “吃他娘,喝他娘,进了曌军吃大饷!”

  一名虎骑突然扯着嗓子唱起来,吓得座下战马一激灵,而作为回应,一些虎豹骑们跟着打起唿哨,还有一些骑兵跟着喊起来。

  “典军校尉长的蠢,心中算盘打得响,招兵三两说一两,不如回家睡他娘!今日招了兵,明日买了马,三两变成五两八,典军校尉换了人,滴溜溜的脑袋城门悬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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