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圆领袍的青年绕过一处旗幌,急匆匆地走上大路,而不远处走过的一队武侯并没有影响他的步伐。敲着金锣的更夫慢悠悠地从他身旁走过,喊出此刻的时辰。
顺德十年,青阳一月二十三日岁除
诀安城,诀安县,菀香铺
未正阳向幽协洽
香铺今天早早关了门,而门外的喧嚣早已透进屋内。今日是岁除,也就是除夕,坊间自然热闹,各处张灯结彩,做生意的小贩也都还在摊位前,晓是平日里冷清的城东,此刻也热闹起来。
铺子里的周玉明眉头紧锁,正在往竹筒里灌着一种黑色液体,而一条白色细犬正在他脚下趴着。他突然开口问一旁的杨泽:“油桶都运进宫里去了?”
杨泽点点头,凑上去问道:“你这灌的是什么?”“猛火油。”周玉明不咸不淡地回答。
“什么玩意?”杨泽挠挠头,道:“我在菁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种物什。”
周玉明咧嘴一笑:“我要火攻,多凭薪柴膏油之类,属于最初级的纵火手段。而猛火油的威力要大得多,且有水浇火愈炽的特点,更适合于火攻。”
杨泽抬起眉,笑道:“你这是要把菁宫付之一炬啊。”“不能冒失。”周玉明将竹筒盖好,道:“关键时候,就靠这玩意了。走的时候用它放一把火,吸引吸引菁军的注意力。”
周玉明望向屋子角落里竖着的曌旗,他伸手一指,大笑道:“到时候把它拿着,今夜就让菁威沦丧!”
杨泽双手笼在袖子里,顺着他的指头看去,却见那面日月旗正在墙角竖着。
崔鼎推门走进来,看了眼杨泽,开口道:“兄弟们都撒出去了,突厥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周玉明此时很兴奋,他甚至有些等不及天黑了。
“叫他们进来,等天黑就动身。”周玉明斜了眼杨泽问道:“在诀安城,引路就靠你了。”
此时是一月份的天气,这屋里虽然点起了炉火,可感觉还是有些冻手。杨泽搓着手,白了周玉明一眼:“别逗了,我大小也是个官,你们绑菁帝的时候我要在殿里跟其他人一样,要不不就露馅了吗?”
周玉明本来想再央求一下杨泽,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现在每一个人都忙得要死了,而杨泽作为一个被扯进来的外人,对他们可以说是掏心掏肺了。
周玉明咽了口唾沫,将手往炉火前一罩,含糊道:“那行吧,反正我也记得差不多了。”崔鼎用火签子将炉火挑的更旺盛些,打着冷颤道:“所有人都去皇宫了,就剩咱仨和突厥人了。”
“哎,别!”杨泽一摆手,笑道:“一会儿我也走了,到时候你俩就领着狗去吧。”周玉明撇撇嘴,捶了杨泽一拳。
“得了,我先走了。”说着,杨泽站起身子,快步推门走出去。他才刚走,叶户安便领着努吉儿和比詹走进来。
周玉明见到比詹有些意外,便问道:“怎么?这事儿他也要去?”
比詹点点头,兴奋地挥舞着手臂道:“那么大的场面,我若是不去看看,实在是太可惜了。”周玉明撇撇嘴:“你可别死在里面。”
崔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从腰间摸出一片薄荷叶:“皇上有旨,菁国皇族,除了菁帝以外,留一个男的就行了。”
“都通知下去了?”周玉明头也不抬地问道。崔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全都杀了,只留一个男的,周玉明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如果这个男的是个幼子,效果会好上数十倍。
皇上突然被人掳走,这已经是让菁臣惶恐的事,如果皇族又都被屠戮,只剩一个幼子,那所有菁臣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那个孩子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而菁国皇族,恰好有这么个幼子。
叶户安看看周玉明脚下的一排竹筒,开口问道:“你们的人穿的是禁军甲胄,不怕搞混了?”
周玉明手上依旧不停,又开始往竹筒里灌猛火油:“他们到时候会提前半刻换甲的。”“你有什么办法通知他们?”叶户安再次发问。
“我四哥有一句话说的好。”周玉明抬起眼皮,望向叶户安:“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那你四哥活的透彻。”叶户安朝周玉明甩出这么一句。
周玉明哼了一声,将木塞盖上。
亥迎阳献祭大渊献
华灯初上,诀安城灯火辉煌,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在除夕的晚上聚在一起守岁。
诀安城内已经没有白天那么热闹了,各处的灯笼都早早的亮起来,满街上都是人,卖货的小贩们也早就撤回家去,岁除这个日子,没有几个愿意不和家人团聚的。
“时候快到了。”周玉明支起身子,看向一旁放的甲胄和兵器,对门口立着的崔鼎吆喝一声。
身着龟背龙鳞甲、头戴折耳盔的崔鼎立即走进屋内,帮他开始穿甲。
崔鼎手上速度极快,不到半刻便帮周玉明穿上那身黑漆琐子甲,周玉明将赑屃敲棒别在腰间,拿起一把细刃短柄偃月刀,牵着细犬,拎着猛火油冲出门去。
他们要先去里西直门最近的赤芍坊,周玉明要在那里给伪装成禁军的“符离”们发出讯号。
“你到底要怎么给他们发号施令?”叶户安紧紧跟在周玉明身后,提出疑问。一路上他们基本没见过路人,但这还是冒着暴露的危险。
周玉明突然脚步一滞,朝一个空旷的宅院里扔出两个装着猛火油的竹筒,宅院是曌探的,他们早早在里面布置了大量干草与碎木头,以便让火势持久。
周玉明一抬手,将火折子扔进宅院,对身旁的叶户安道:“这就是我的办法。走!”
火折子冒出火花,迅速燃起庭院内的干草,火苗迅速蔓延,风助火势,火助风威,巨大的火舌伴着黑烟从院子中探出头来,肆意地舔着院墙。
这滚滚浓烟、熊熊烈火,让不少百姓吓得呆住了。他们望见那直上云霄的黑烟和可怕的火光,望见了一颗颗火星正在蹭蹭的往上飞,好像足有几十米高,仿佛要吞食其他的房屋似的,而黑烟像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向天空扑去,很快扩散。
此刻诀安城里的家家户户院里都点着大火堆,火光冲天,这叫“庭燎”。所以失了火是常事,除了救火的百姓,并没有几个人会被惊动,但此刻把守西直门的“符离”们,却被那冲天的火光和黑烟所吸引。
“符离”们立刻开始脱下身上的铠甲,准备过了西直门,到皇宫里换甲。而此刻周玉明和崔鼎领着细犬、突厥人一众,快速地立刻庭院,朝乾坤街冲去。
子初一阳生困敦
皇宫,满玉楼
今年菁帝请了官员们吃年夜饭,此刻满玉楼中热闹异常,皇子们早早喝过了屠苏酒和椒柏酒,此刻虽已至子时,但君臣仍欢饮不散。
屠苏是一种中药剂,由大黄、白术、桔梗、蜀椒、桂辛、乌头、菝葜七种药材混合制成。除夕夜这晚喝屠苏椒柏酒,规矩是从小孩子喝起。人们遵循着“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与酒”的规则,用这杯“得岁”酒来祝贺孩子们又长大了一岁。
另一种椒柏酒则是用花椒和柏树叶浸泡的酒,这两种酒喝了都能驱邪解毒延年益寿,但味道有些许古怪。
温诀安岁数第二小,先喝了椒柏酒,又饮了数杯琼饮,此刻已有些醉了,正用象牙箸搅和席上的“五辛盘”。
盘子里一片青青绿绿的生辣气冲天,分别放着五种蔬菜,乃是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吃“五辛盘”是为发散五脏郁气,预防时疫不闹病。
她又望望早已被吃光的、原本放胶牙饧的玉盘,叹了口气,望向还在皇宫的大殿前表演“傩舞”的舞女们,同时嘴里嘀咕道:“没意思。”
可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骚乱……
一刻前西直门内龙池前
周玉明等人早已迈进宫内,此刻已经到了龙池边上,周玉明眼中凶光毕露。禁军恐怕还没发现西直门此刻空无一人,这是满玉楼防御最虚弱的时候。
他举起手,伸出食指朝那边一点,再攥紧拳头。身后的穿着黑甲的士兵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端平弩机,攥紧兵器,紧紧跟随其后。
符离最初也是最凶悍的攻击,开始了。
周玉明带领着符离们,飞快地沿龙池边缘前进。不过三十几个弹指的工夫,他们便已接近了离龙池最近的万览楼。
万览楼是菁帝下令后造的御楼,高九层,寓意江山稳固,长长久久。在顶楼上可以俯视皇宫,为了避免撤退时被禁军观察到行踪,周玉明在逼近万览楼的同时,便对符离们下令。
“等射杀守楼的禁军之后,徐子真、张小亘你们带着猛火油上楼,如果禁军来此,立即焚楼!”
周玉明说着,将细犬的引绳收短了些,矮下身子,望向万览楼的入口,而他身后的十名符离将弩机举起来,架在手臂上端平。
万览楼的入口处,有着十余名禁军把守,人数不多,而且此刻都很懈怠,不会花费符离们太多功夫。
然而过了万览楼,就是满玉楼!
“动手!”周玉明低声下令。
嗖!嗖!嗖!
箭簇发射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符离都曾是曌军中精锐中的精锐,百步穿杨是最基本的素质,更别提其中还有不少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老兵。
禁军士兵虽然身覆盔甲,可那十几支刁钻的弩箭恰好钻进甲片的空隙,刺入要害。
只短短的一瞬间,门口的守卫便全部倒下。队伍最前面的周玉明没有迟疑,立即对符离们做个手势,两名符离携带着数根装着猛火油的竹筒,极快地朝万览楼冲去。
与此同时,周玉明带着剩余的符离和一众突厥人朝满玉楼突去。众人朝前走了约有数十步,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周玉明再次停下,望向满玉楼。
满玉楼下的禁军士兵更少,只有寥寥数人,甚至凑不成一伍——只有四人。
周玉明冷哼一声,对身旁的崔鼎笑道:“这老东西,岁除给禁军放假,他以为自己多圣明似的。这四个禁军没弓弩,咱们近战!”
崔鼎点点头,同时攥紧了手中的步槊。周玉明对着身后的符离们一摆手,松开引绳,那条细犬“汪”的一声,极快地在他们之前扑倒一名禁军。
周围的三名禁军还没反应过来,手持长刀的符离们已到了跟前,他们动作极快,直接将弯刀插入了禁军士兵的面门,而与此同时,那名被细犬扑倒的禁军惨叫一声,被细犬咬断脖颈。
周玉明提着那把细刃偃月刀,大步走进楼内……
子初一阳生困敦
皇宫,满玉楼
“没意思。”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群身披锦帛的舞女跑上楼来,惊扰起一众大臣使节,守备在楼上的仪仗军把总立即喝道:“成何体统!下去看看!”
周围的仪仗军喊声“喏”,提着偃月刀、步槊要走下楼去,可通通都在入口处停滞住脚步。
那把总要在菁帝面前争个功,便拔出腰间的横刀,扶扶头上戴的金色八瓣盔,对在楼梯口站着的仪仗军喝道:“起开起开!一群怂包!”
说完,他攥紧横刀,缓缓踏下木梯,可才走了没两阶,一支闪着寒光的弩箭“嗖”地飞来,正中他没有项顿掩护的咽喉。
随着这把总倒在地上,周围的宫女、乐师、舞女等人齐齐尖叫起来。于此同时,两个手持弩机,身着黑甲的符离登上楼来,口中喊着“伏低!伏低!”
而他们身后,站着手捧黑盔,凶光尽现的周玉明。那两个符离抽出长刀,极快地稳住局面,他们边喊着“伏低”,边用刀尖迫使闲杂人等跪到一边。
周玉明没有管他们,而是抱着黑盔,手搦偃月刀,朝楼内摆宴的正中央走去。一身红袍的何烨熠见火候到了,便支起身子,对周玉明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
他还没说完,菁国的二皇子便跑上前去,挡在他身前,估计是想在菁帝面前露个脸,他张口道:“放肆!你敢过来本王就……”
话还没说完,周玉明已走到跟前,抬腿便是一脚,将菁国的二皇子踢翻在地。而此刻,其他的符离们也冲上楼,留下比詹和突厥人在下面。
“伏低不杀!伏低不杀!”
符离还在嚷着,尽力稳定住局面,这些宫女、乐师很好控制,各方使节也都是惜命的人,均不反抗,都统统伏在地上。唯一有些棘手的,就是楼内的仪仗军。
而此刻的何烨熠还在卖力的吆喝:“都死光了吗!护驾!斩贼!”可那十余名仪仗军却只是傻愣愣地举着兵刃,裹足不前。
离着仪仗军最近的周玉明冷哼一声,朝着菁帝的方向走去。本来菁帝的方向挤满了大臣使节,可见周玉明这个瘟神过来,无一例外的全部躲开。
周玉明直朝菁帝走去,可他在离着菁帝约有数步的地方拐个弯,走到放佳肴的长案前,他头都不抬,放下黑盔,拿起一根羊腿就咬。而周围的骚乱还在继续。
“斩贼啊!”“父皇!”“护驾!护驾!”“皇上!”
“统统伏低!”“伏低不杀!”“都给我跪下!”“伏低!伏低!”
此刻醉眼朦胧的温诀安认出周玉明,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六哥!”灯光明亮,但温诀安早就喝的醉了,所以此刻周玉明离得她近方才认出来。
而龙椅上的菁帝不动声色,沉声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周玉明抬眼望望正在喊着“伏低”的符离们,提起酒壶喝了一口,这才转过头看向众人:“我是周玉明!曌国六皇子!我死去的兄弟们,让我来找菁帝讨个说法!”
他本来是想隐瞒身份的,可却才听见温诀安的那声惊呼,他才发觉,此事根本瞒不住。与其那样,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旗!”
周玉明爆喝一声,离他最近的梅名字立即甩出一面大旗,用地上被仪仗军丢弃的金吾杖将军旗竖起,扔给周玉明。
“这是我曌旗。”周玉明望着那面日月旗,咬牙望向菁帝,对身后的符离喊道:“兄弟们告诉他!你们是谁!”
“玉明城,宣威军伍长,徐阳平!”“玉明城,武侯,刘毅!”“对菁边军,第七团校尉,赵有德!”
“对菁边军,第七团伍长,何文赋!”“关靖军,三营伍长,宋沧!”
“关靖军,骑兵第三营,许小四!”“关靖军,骑兵都尉!药兴发!”“武威军弩手,卢还秉!”“武威军!什长!周儒!”
“玉明城,宣威军火头,陆堰!”“玉明城,文威军旗手,赵含!”“文威军什长,鲁子实!”“文威军,弓手!吕不白。”“江波口边军第六团,刘白!”
“玉明城!虎贲军都尉!崔鼎!”“关靖军,骑兵都尉,梅名字!”
这一声声呼喊,让满堂内的皇族、宫女、各国使节都懵了,一时间,楼内鸦雀无声。他们止不住的颤抖,谁也没想到,来的这伙人竟然是正儿八经的军人。
“玉明城……曌帝第六子……周玉明!”周玉明提着偃月刀,一步步朝龙椅上的菁帝走去,而护在他面前的大臣们如波浪状散开,给周玉明让出一条路。
“诀安城!杨泽!反也!”杨泽突然从席间窜出大喊道。
菁帝大吃一惊,慌忙喝道:“放肆!朕还在呢!你不来护驾,怎敢反投贼人!”
杨泽冷笑一声,从一旁符离的腰间拔出雁翎刀,指着菁帝痛哭流涕:“我等士卒,头颅,热血皆可撒!但,大菁河山凉了我心!冷了我血!
我们守住了菁土,守不住家门。守住了百姓,守不住家人。守住了军旗,守不住兄弟!”
杨泽用刀尖指着菁帝,痛骂道:“你有何面目称朕!我若投曌,曌帝能保国寸土不失,你能吗!曌自建国来十年,未丢寸土!未让一个士兵陷入包围圈里,你呢!你宁可拿我等的头颅来换你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一番话,让周围的仪仗军有些迟疑,但随着第一个士兵高喊一声:“反了!投曌!”
可话音刚落,却被一个仪仗军砍翻,他一举横刀,高声道:“不能降!”
周玉明不禁微微冷笑,杨泽竟然憋着这么一出。他用余光瞥向何烨熠,而何烨熠表现的一脸惊慌,没有要反的意思——他在菁国,对曌更加有利。
“行了,话都说完了。”周玉明将偃月刀一甩,冷笑道:“该取你脑袋了。”
“逆贼安敢伤我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挡在菁帝身前。
“我一个曌国皇子,就是想杀菁国皇帝老儿!”周玉明怒目圆睁,一脚踢开那个老臣,伸手一把将龙椅上的菁帝掀翻在地。
他这时才看清楚菁帝的模样,三缕长髯,细眼长眉,身穿黄色的袍衫,头戴通天冠,身有九环带,足蹬六合靴。
“放肆!”一个穿紫的老头发出一声爆喝的同时,突然冲过来,想要推倒周玉明,却被后者用明晃晃的偃月刀尖吓退。
“伏低!伏低!”楼梯口又发出了一阵骚乱,几个宫女想要趁乱溜下去,却被把守楼口的两个符离用斧刃和枪尖逼退。
周玉明一手提刀,一手揪起菁帝,对符离们大喊道:“弟兄们!干活!”符离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操起手中兵刃,朝菁国的皇族们一步步走去。
“各位使节不要慌乱,我们只拿菁帝与各位皇子。”周玉明大笑着,将菁帝拖出数步,可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猛地扑过来,抱住周玉明的大腿。
“六哥!你不能这样!”女人尖叫着。周玉明没用低头,而是厉声喝道:“住口!哪个是你六哥!”身后已经有惨叫响起,几个皇子已经被符离们搠翻,鲜血流了一地。
“六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妹妹,你就赶紧带着你的人走吧!”温诀安看了一眼身后被砍翻的皇兄们,对周玉明嘶喊道:“求你了!六哥!”
周玉明将偃月刀扎进地板里,腾出手摸摸温诀安的头,轻声道:“六哥对不起你,以后我把我的脑袋还给你。”
他拔出偃月刀,拖着菁帝朝楼梯口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就觉着腿被人拽住——温诀安以应该极其怪异的姿势抱住他的腿。
而这时,梅名字提着长刀凑过来:“留了一个小的,其他的全宰了!”温诀安一听这话,哭的更大声了,周玉明皱起眉,对温诀安怒喝道:“放开!”
温诀安坚决的摇摇头,周玉明扭过脸对梅名字发令道:“拉开!”梅名字将长刀反拿,全无怜爱之心,一把就将柔弱的温诀安拽到一旁。
“撤!”周玉明对符离们大喊一声,揪着菁帝就要走,可这时楼下的细犬开始发出狂叫,紧接着突厥人和比詹飞快的奔上楼来。
“禁军围上来了!”努吉儿对周玉明喊了一声,而后者鄙夷的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然后一摆手,符离们迅速跑下楼梯口,朝下面举起弩机。
“要他妈你们是他妈干什么的!”周玉明一巴掌将努吉儿扇到一边去,紧接着道:“还他妈不如一条狗!”
他留突厥人和比詹在下面的本意是让他们阻止禁军的进攻,至少也要对楼上的众人示警,可这帮废物蛮子却早已被中原各国的军人吓破胆了,见了数名换岗禁军竟然就这么撤了回来。
这下可好,不光让楼上的人们产生反抗之心,还让楼下换岗的禁军极快地去给把守皇宫的将军去报信。
叶户安立在一旁,似乎也有些羞愧,连个屁都没敢放。周玉明皱紧了眉毛,将菁帝一脚踢倒,咬牙道:“都是因为你!要不是留你有用,我必定一刀杀了你!”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崔鼎:“带上他,我们撤!”梅名字扛起长刀,对符离们打个唿哨,疾步下楼。
周玉明提着那把短柄偃月刀,对叶户安道:“你带着你的人,给我断后。”叶户安有些恼怒,开口问道:“凭什么?”
“我告诉你凭什么!”周玉明将刀架在叶户安脖子上:“没有你们,局面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望望叶户安因为惊吓变得扭曲的脸,开口道:“我就不该带你来。”他转过头,突然对梅名字喊道:“报信!焚!”
梅名字收刀入鞘,极快地冲向一扇木格香窗,将手弩安上哨箭,对天空上连放两箭。一名符离看不过去,用香烛点燃包裹着箭头的锦布,朝天放了一箭,然后跟着周玉明冲下楼去。
菁帝作宴摆在了四楼,而崔鼎挟菁帝才奔到二楼便看见大量的禁军朝这边冲来。他不由得脚步一滞,对身后的符离道:“快去报六哥儿!”
此刻周玉明已至三楼,闻言不禁大惊失色,他没能料到禁军的速度如此之快,但他立即调整状态,对符离们下令道:“退至顶楼!”
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去就是个死!
子未央
满玉楼共四楼,何烨熠见刚刚走下去的符离们又退了上来,不禁疑惑,便开口喝道:“仪仗军!诛贼勿疑!”
谁料符离们上好了弩箭,抬手便对着仪仗军扣动悬刀。这些仪仗军为了外表华丽,穿的都是绢甲,根本挡不住箭矢。
符离们甚至不用瞄准,抬手就射,只听一阵弓弦响,剩余的仪仗军也倒在地上。杨泽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这样一来,他之前所说的话全白说了,那努力一刹那付之东流。
而这时,皇宫的一处突然响起震天的巨响,同时周玉明发出一阵大笑,而冲到楼下的禁军们寻声望去,却发现皇宫南面的宫墙被炸出一道大口子!
这招是周玉明想出来的,将火油和加大火药剂量的爆竹放在一起,以猛火油为引,点火之后,足以炸毁一道宫墙。这也是他们撤退的方案之一。
“谁炸的?”一旁的杨泽悄声问道。周玉明眼中寒光一闪:“龙鸣。”进宫之前,周玉明将符离们分成两队,龙鸣所带的队伍人数较多,负责接应。
他们从宫中的角落将藏匿的爆竹、火油取出,又有内应运出猛火油,众人正商量要到宫内时。正好听见那两声哨箭,又见了一支火箭,便就近找了个宫墙,炸了便走。
周玉明望望楼下开始向上摸来的禁军,对身后的符离们做个手势,两名符离立即举起弩机,守在楼梯口。
崔鼎一手持槊,一手提着菁帝后襟,对周玉明道:“咱们怎么撤?”“放心。”周玉明表现的胸有成竹道:“我肯定能把你们带出去。”
正说着,楼梯口已传出了弓弦响,身着金甲的禁军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飞奔上楼。而今夜是岁除,菁帝给把守皇宫的禁军们放了假,此刻皇宫内只有几百名禁军。
可很快,弩箭射光,禁军们趁这个空儿,一鼓作气冲上四楼,而宴会厅里一片混乱,四处鬼哭狼嚎。禁军们纷纷端平弩机,望向对面,四楼的宴会厅便分成了三个泾渭分明的人群。
百余名身着华服的使节攒集在一起,瑟瑟发抖;站在他们旁边的,是十七个符离,手持短弩长刀,随时可以发起一场屠戮。在楼梯口的地方,十五个禁军士兵,平举手弩,却不敢向前,形成对峙。
而其他无关人等,诸如杂役舞姬乐班婢女之类,都趁这个机会跑到楼下去了。
“弃械!”“弃械!弃械!”“把弩放下!弃械!”
符离们对着禁军发出一声声爆喝,而禁军回应的就是单一的“弃械”。周玉明见他们还在磨叽,便将刀丢在长案上,从腰间拔出一根赑屃敲棒,将菁帝摁在案上,指着禁军们喊道:“弃械!”
他用赑屃敲棒在菁帝头边的长案上一敲:“菁国天子在此!不想他死的统统弃械!”禁军士兵相视一眼,端着手弩的胳膊有些要降下的意思。
周玉明见火候到了,便又用赑屃敲棒一敲,对着禁军爆喝道:“弃械!弃械!把弩都给我放下!弃械!”
而菁帝却喊道:“不许放!”周玉明没有丝毫手软,用敲棒照着菁帝胳膊就是一下,后者便发出一声惨叫。
两方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稍有变化,就可能演变成最糟糕的局面。符离手中的人质贵重无比,一点点闪失都不能有。时间上无法拖延,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无数援军蜂拥而至,所以周玉明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弃械!”周玉明用敲棒指着禁军士兵们喊道,而禁军们看见远处早已死去的皇子们,缓缓放下兵器。
符离们没有丝毫迟疑,用兵刃又把手无寸铁的禁军士兵逼下楼去。周玉明咽了口唾沫,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他松开菁帝,将他推到梅名字身旁,而这推搡,引起后者一声不满的低哼。
而一旁站着的何烨熠瞅准机会,猛的扑向周玉明,口中爆喝:“休伤我主!”而后者猝不及防,被他推翻在地。
何烨熠此举是想在群臣面前立一个“忠臣”的名声,好方便以后扶持幼主。
而周玉明猛然被他撞倒,一开始不明所以,但他天性聪慧,在短短两刹那之间便明白了何烨熠的意思,于是便拦住了朝何烨熠扑去的符离。
“我自己来。”周玉明将另一根敲棒也持在手里,猛的朝何烨熠扑去,而何烨熠朝左一闪,同时出手,一把将周玉明撂翻在地。
周玉明瞪大眼睛,不禁在心中感叹:不愧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功夫没退。但下一刹那,他便用敲棒将何烨熠打翻在地。
“呸”周玉明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转身要走,却又被温诀安缠住,“六哥,我求你了,只要你放了我父皇,他肯定会让你们走的!”
周玉明大笑三声,扭过温诀安的脸,用手一指远处血泊中的尸体:“我杀了你七个哥哥,你爹能让我走?让我去西天吧?”
这时离满玉楼极近的万览楼传来一阵口哨声,紧接着一把短斧带着绳索飞来,短斧的斧刃深深的镶进窗棂上,离窗棂近的一名符离急忙拔出斧子,将麻绳紧紧缠绕在一根上蟠虬龙的红漆大柱上。
崔鼎凑上去扯扯绳子,对周玉明点了点头,而两个符离解下腰间的竹筒,开始在楼板上泼洒猛火油。
“六哥!”温诀安还在哀求。周玉明拍拍她的肩膀,开口道:“六哥对不起你。”说完,他挥掌切中她的脖颈,直接将其切昏过去。
“带着老头!撤!”周玉明爆喝一声,将两根赑屃敲棒别在腰间,走向那根绳索。
惊讶和愤怒声从人群里泛起来。这个贼子好大的胆子,竟要绑架天子出京,公开羞辱。倘若真的成行,大菁的脸面可就彻底丢尽了,简直比天子当场被杀还要可怕。
不过眼下的局面也跟那种情况差不多了,皇族男子全被屠戮,只剩一个十岁的幼子,而他们的公主已被符离的头领、曌国六皇子切昏了过去。
菁帝脸色大变,厉声道:“你可以杀了朕,却别想朕跟你走!”
周玉明没有太过惊讶,他一抬手,符离们“唰”地持出兵刃,对准了那群宾客和使节:“你不会还想让他们也死了吧?”
“你放肆!”何烨熠还在继续他的表演,朝符离们扑去,只不过一名符离当即将他踢翻。
菁帝沉下脸,缓声道:“群臣死节,可陪祭于陵寝。”他的意思很明白,就算今天这楼里的人都死完了,也绝不会跟着他们这些符离们离开。
“臣乞先死!”
一个高亢的声音从人堆里响起,这一声呼喊,瞬间点燃了宾客们被绝望压抑住的愤怒。他们纷纷高喊起来,人群涌动。
他们意识到,如果菁帝在这里被掳走或杀死,恐怕每一个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然后那率先喊出口号的官员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那可是一位三品大员,是朝廷中的老臣,是跺跺脚能震动京城的人物,可他就这么死了。
没有丝毫的征兆,就那么死了。
一个人影猛然冲到周玉明面前,趁着他手中没有兵刃,发起了攻击。周玉明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黑,被撞得迷糊了一刹那。那人趁机缠了上来,一拳再次砸中他的面门。
直到几个弹指之后,楼内的人才看清楚,那道黑影,居然是菁帝本人。周围的宾客、大臣及使节们都惊呆了,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扭成一团。
菁帝的拳法颇为高明,周玉明一时之间以为轻敌,被压制在下风。
承平的日子太久了,大家已经忘记,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年轻时也是从死人堆里钻出来的。宫廷政变之中,他曾亲率精锐,上阵厮杀,才有了今日的菁国。
包括何烨熠在内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头子。
“妈的!”两个人打了几个回合,周玉明到底是老兵,一拳将菁帝打倒在地。他一把薅住菁帝的衣领,对着他笑道:“行啊老东西,有两下子。”
此刻的菁帝已是强弩之末,再无半点反抗之力,只能任他摆布。
子正孳生
周玉明冷笑一声,朝周围的符离们一摆手,两个符离立刻走来,将菁帝一条绳绑个结实。
“背着他,我们走!”周玉明喝了一声,将菁帝推给一名符离。而梅名字拔出长刀,对着周玉明苦笑一声:“我留下断后。”
“嗯?”周玉明脚步一滞。
梅名字望望楼梯口:“禁军还在。”周玉明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火折子递给他:“用不着你,有它呢。”
此时天色愈加深沉,高空的夜风凛凛吹过,似乎比前半夜的风大了些。菁帝攀在符离的背上,抬头朝四外望去。
虽有大量烟雾缭绕而起,但很快就被夜风撕扯得粉碎,烟隙之间,周围的景色还是可以一览无余。
此时长安城中依然是灯火璀璨,远近明亮。周玉明抓紧绳子,把他和崔鼎两个人的重量压上去,然后顺着绳子缓缓溜国去。
这两个人畏畏缩缩地,滑在半空之中,朝着对面的万览楼而去。两人像大鸟一样,极快的落在对面的飞檐上,周玉明没有着急,而是站在原地等待符离们过来。
满玉楼如果点燃,足够让禁军们忙活了,他要等待梅名字放完火后再走。数个弹指之后,他望见了满玉楼中的火光,而同时,梅名字顺着绳子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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