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色的湍急江水中,一队身穿黑衣、头戴帻巾的士兵正在搭建木桥,对岸站着一名虬髯大汉,他望着泛着红色沫子的江水,摸向腰间的双锤……
顺德九年,青阳四月三十日
辰正万物舒伸执徐
悸江,旧邵土,邵军营寨
此时的邵军营寨已经被烧的十不存一,周边的拒马、鹿角和篱笆、大小军帐基本都被烧成飞灰。一些没被火烧伤的邵军被曌军压着,要带往悸江边上去修桥。
“伤亡多少?”周玉明抱着铁盔,极快的走向邵军未被焚毁的大帐,他乜了一眼躺在草草铺就苫布上的伤兵,听着那呻.吟声,他又加快了步伐。
一侧身着铁甲的汪白拎着头盔,回道:“死伤四百七十一,亡三百零六,重伤一百一十七,轻伤四十八。”
周玉明一掀帘子,迈步走进大帐。里面一共有四个人,除了梅名字,还有两男一女,旁边还有两男一女,全都是灰头土脸,周玉明只认识其中的陶语琴。
“怎么把她弄在这儿了?”周玉明将铁盔放在桌上,一摆手,对那两个曌军道:“把她先押到外面,一会儿我再管她。”
周玉明侧身坐在胡床上,开口发问:“崔鼎呢?生擒多少邵人?”
梅名字捧起自己的铁盔,回道:“崔鼎在江边领人修桥。问了邵人,共有七千多邵军,被我们生擒的有四千余众,烧死的不知多少。”
“离这儿最近的城池邵军要几天到?”周玉明看着桌上的地图道:“邵人水战厉害,悸江边上的爨河要加强戒备,防邵夜袭。”
爨河是一条与悸江相连的小河,地处悸江西南,位置较偏。按邵军精准狠辣的袭击方式,他们一定会派军从水路进攻,打曌军个措手不及。
汪白盯着地图,回道:“最近的是仙人关,援军大概五日便能到。”“最快几日?”周玉明盯着图纸追问道。
“五日便是最快。”
周玉明点了点头,又道:“我已派快马往玉明送捷报,另外,关靖军还有三日才能到,在这三日,我们一定要把过江的桥搭好。”
他转过头吩咐汪白:“你是虎豹骑的豹骑将军,养马你在行,关靖军全是骑兵,你要把草料备好。”
汪白对周玉明唱个喏,道:“我看了眼邵人的粮草,还够吃一个月的,那我们……”他看向周玉明,眼神中带着些征求的意思。
周玉明看出他的疑虑,便嘱咐道:“粮草还要运,不能光够我们吃的,得为后面来的兄弟们做准备。”
他看着邵人的江防地图,再次叮嘱道:“爨河要重点警戒。”
他心中清楚,悸江这块地是打了下来,但能不能守住还是个未知。爨河就是他的心腹大患,它虽与悸江连同,但不属曌国领土。
邵人可以用爨河来突袭和增援,爨河就相当于老天给邵人的一道天然屏障,使悸江变得进可攻退可守。
梅名字抿抿嘴,试探着问道:“爨河……该怎么守?”
周玉明铠甲内衬立刻沁出了一层冷汗,梅名字说的对,该怎么守?他们只有一千多人和四千多降兵,若是邵人行动迅速,他们根本守不住悸江。
他一念及此,根本无心在这里多做停留,快步走出帐外。外头还是一片乱哄哄的。大火已被扑灭,七八个不同编制的曌军混杂在一处,大呼小叫,各行其是。
周玉明冷哼一声,又走进大帐,指着外面对两人冷笑道:“不枉是杂牌军呐!你们看看外面!”他伏在桌子上,看着那张地图,他脑海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我们带着这四千邵军,兵临仙人关需要几天?”周玉明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
梅名字和汪白一愣,旋即看向对方,汪白上前一步道:“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这行不通!”他有些愠怒,这个小子总是天马行空,这次他想要干的事更是令人吃惊。
周玉明抬起眼皮,道:“我想领着降兵向仙人关开战。”
“你……这……你……”梅名字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不明白周玉明怎么会冒出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先别急着反驳我。”周玉明还是盯着那地图,他的声音有些闷:“这次渡江声势太大了,那四道黑烟都快赶上狼烟了。我们不知道邵军现在有没有行动,他们也许会走水路,而那么长的爨河我们根本防不住。”
他伸出指头点点地图上的仙人关,道:“这是离悸江最近的关隘,我们兵至城下不光可以让他们断了出兵的念头,还能杀他个措手不及。拿下仙人关,就可以长驱直入的进富饶的水乡。”
“这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周玉明的话重重的叩在他们心上,他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准备显然要比悸江之战更加仓促。
汪白掸掸盔甲上的土,讥讽道:“一千人你想拿下仙人关?就是在仙人关投入十万兵也未必拿得下!”
“可邵人的败兵有可能此刻正在朝仙人关奔逃!”周玉明一拍桌子,喝道:“如果邵人有一良将,我们这一千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去了我们也是死无葬身之地!”汪白高声叫道,“你要是疯了,外面就有军医,你去治治!”
他转过头,望着外面的邵人伤兵们,冷道:“一千人夺关,你是真疯了。”
周玉明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道:“我不是想夺关,我是想兵临城下,给邵人施压,让他们无暇顾及爨河。”
“围而不打,有个屁用?反而让邵人全国知晓。”汪白还在刻薄。“那就打!”周玉明已经有了怒火,汪白一而再再而三的刻薄,使他真想把眼前这个外戚给砍了。
“仙人关有邵军三万。”梅名字将手中的横刀捏紧了些,试探着问道:“你打算怎么打?”
周玉明回身看向桌上的地图,他从悍腰中摸出个荷包,取出薄荷叶放进口中,道:“我想让邵人上,先劝降,诈称我们有十万大军,不日便到。”
“他们若是不信,我们便派那俘虏的邵兵攻打仙人关,虽然是个险招,邵人有可能回杀我们,但拖上几日,关靖军便到了。”
汪白挠挠眉毛,语气转和,问道:“降兵四千,我们一千人,怎么走?光粮草就要用五百人运吧?再者,攻城的器械我们可是一个都没有。”
“邵人闲着也是闲着,轻伤和无伤的给咱们运粮,重伤的留在这儿。”周玉明的眼神定在地图上,“攻城的东西光造出来就要一个月,我们不攻关,先围住,把悸江这块保住了就行。”
“那女的怎么办?”汪白捧起头盔问道。周玉明摁摁眉心,一摆手:“我哪有空管她?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朱明五月二日
丑正伸展赤奋若
玉明郊外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一卷黄尘滚滚,骏马飞驰而至,但见人影一晃,跳将下马。大喝:“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随即便见烟尘滚滚,骑者已然离去!此时,古道凝云,晴空赫然!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宣威殿
咚。曌帝将军报放在龙案上,爆出一阵大笑。阶下立着的司马山等人同样笑的合不拢嘴。他们没有想到周玉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下悸江,更没想到六赑军竟只损伤了不到五百人。
牛鸿哲伸手搔搔头,笑道:“贤王爷如此善战,实乃陛下之福,大曌之福啊。”
曌帝笑的端着茶碗的手有些颤抖,他好不容易忍住笑,对阶下的众人道:“这小子连番号都给改了,叫‘霸下军‘。”
他放下茶碗,望着司马山道:“关靖军和后援的宁军什么时候到?”
“关靖军今日便能到,宁军不出三日,也能抵达悸江。”司马山昂头看着曌帝,有些犹豫的问道:“那贤王……还留在那边儿?”
曌帝一咧嘴,捋捋细髯,笑道:“你还别说,再让这小子去,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他将笑意忍了下去,旋即又道:“也罢,就让他在战场上历练历练。”
丑末荒鸡
仙人关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此刻的仙人关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自从一名从悸江逃来的邵兵到了仙人关后,所有的邵人都坐不住了。
守将徐元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召集了守关的大小领商议,他此时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才短短几个时辰,被刘泰清号称“铁桶”的悸江就被攻下了。
徐元不能再等了。自从得知悸江被曌军占领后,其实他比任何人还要焦虑。内心中那一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他必须抓紧每一刹那的时间准备。
“我建议反攻。”副将张火平头一个开口,他几乎没有停顿:“曌军就是速度再快,他也要巩固江防、安顿降兵,而且他们要是想继续攻城,也要准备器械、粮草,折腾下来怎么也要两三月。我们若是反攻,猝不及防之间,也许拿的下。”
徐元伸手点亮了案几上的龟形烛台,托在手里,神情中略微有些赞许张火平的意见。
一侧的都尉许圆石却反驳道:“这计划着实不错,但曌军在短短几个时辰拿下悸江,可见他军势浩大,且那残兵也报了,他们的编制一看就是数支不同军队的。”
他顿了顿,又道:“眼下虚实未明,如果我们贸然杀过去,那不就是羊入虎口吗?再者,我方守备只有三万军,反攻悸江怎么也要两万。万一败了,恐此关也要落入敌手。”
张火平一拍案几,嚷道:“那难不成就把悸江白白给曌军了?你可真是我大邵的好都尉!”其他守将们也都嚷嚷起来,就连点灯的火头也跟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吵起来。
徐元用烛台重重的砸了一下案几,这个威吓似乎起了作用。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许圆石开口说话了。
“我以为,此刻我们应该加强戒备,防止曌军突袭。”
一侧的都尉元丘冷哼一声,“突什么袭?光造攻城的器械就要两月,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立刻兵至城下!”
“报——”
一名穿着铁甲的邵兵闯了进来,此刻他上气不接下气:“曌军……曌军杀过来了!”
“什么!”
所有的将领都吃了一惊,虽说兵贵神速,但这速度也太快了。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这些曌军已然丢弃悸江不管,直直的杀来。
徐元抄起案几上的横刀,急忙道:“走!上城楼去看看!”
关外,无数黑骑在远处来回驰骋。夜色下,一杆绣着“曌”字的大旗在黑骑中央竖起,一些身穿铁甲的士兵们正在搭着营帐。
“他娘的!”徐元“啪”的一掌按在城墙的石砖上。虽然夜色朦胧,但他看的出来,曌军仅离关有二里之地,离的极近,可箭又射不着。
都尉元丘捏紧了腰间悬的箭柄,开口道:“将军!我领一千轻骑,突袭曌军,杀杀他们的威风!”言罢他就要跑下城楼。
徐元拦住他道:“不可!不知虚实,我等不可贸然出击。万一这是个陷阱,那我们得不偿失!”
张火平瞪着城外的曌军,不禁问道:“这是谁带的军队?竟然如此之快……”元丘扒着城墙,探着脖子望去:“听说悸江那边领兵的是曌国六皇子,攻破悸江的也许就是他。”
许圆石取过一张弓,一支箭,张火平看见,不免讥讽道:“没用,箭才能射多少步?他们至少离我们有两里地。”
许圆石没有应声,他将箭头缠上布条、茅草,用旁边的火炬点上火,拈弓搭箭,一箭射去,射出不到半里地去。他一指那箭,道:“我的箭有准,射了九十步。他们离我们只有两里。”
徐元望着那支火箭,喃喃道:“他这是在挑衅……”
他连忙转过头,道:“没我的将令,谁也不能私自出战,曌军很有可能拿这些人当诱饵,引我等出战。”
徐元的心中异常焦灼,他看不透对面的曌军要干什么,但他明白,仙人关必须守住,再不能掉以轻心了。
而对面的周玉明和徐元一样焦灼,他将营寨修在十里之外,而离仙人关两里的地方修的是假营,他引两百骑兵在此诱敌,为的是拖延时间,等待关靖军的到来。
他此举无疑是冒险,万一邵军大举杀来,他们猝不及防,肯定会被追的丢盔弃甲。
周玉明望着仙人关上的城楼,不禁将手中的缰绳攥紧了些。
寅初平旦摄提格
徐元从城墙的石砖上抓起一把石渣,在手心里捏上两捏,转身对身旁的张火平下命令:“立刻叫下面的士卒提高戒备,夜间两个时辰交替换班改为一个时辰。”
他回过头望望远处的黑影,道:“他妈的,下面领兵的到底是什么人?胆子太大了!”他忿忿地捶了一拳石墙,走下城楼。
元丘与许圆石相视一眼,也跟着他走下城楼。
两日后,朱明五月五日
巳正大荒落
曌军营帐
“这天可是越来越热了。”周玉明站在阳光下望着对面的仙人关。崔鼎眯起眼,望了望太阳,道:“是啊,天一热,仗就难打了。”
周玉明猛然转过身,忿忿骂道:“这仗根本没法打,光做器械就要两个月,等造好了,天都进伏了,还怎么打?”
崔鼎嚼着薄荷叶,看向远处两个喊着号子搬木头的士兵,道:“关靖军差不多快到了,他们一到,我们这儿可什么事都好说了。”
周玉明点点头,面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回头看看仙人关,然后大步走向营帐。
仙人关门楼
徐元领着张火平、元丘两人立在城墙上,他们死死的盯着仅离关隘两里、藏在一个山坡后的曌军大营。
因为那个碍眼的山坡,大部分营帐都被它挡住,让徐元众人推演不出曌军一共有多少人。但凭着每日的炊烟,他们能看出,曌军营中最少有一万人。
可他们没料到那炊烟是周玉明有意为之,他们仅仅只有两千人呆在离关两里的营内,而剩下的降兵和看管的曌军共三千,全都在离关十里之外的营帐内。
“将军你看!”元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徐元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只见黄尘滚滚,一条长队正在极快的靠近曌军大营,他急忙开始寻找队伍中的军旗,却冷不丁一眼望见那绣着“关靖军”的蓝锻大旗。
“增兵了?”元丘率先发问。而一旁的张火平却冷哼一声,看向徐元。
徐元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但脸颊肌肉却有那么一瞬间的抽动,暴露出他确实看见而且明白了。
他因为自己的多疑,而错失了将关外曌军斩尽杀绝的大好机会。他此刻才明白曌军为何将大营建在山坡后,为何如此神速地围堵在关前。
只因为一个原因——兵少。
徐元此刻心中满是懊悔,可世上无后悔药可吃,他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他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只是曌军增援了”的想法。
此刻曌军大营中的周玉明可是乐开了花,他慌忙领着崔鼎等人跑到营寨门口去迎。却见黄尘滚滚,一骑先到,这人白面无须,身长八尺,身穿银色塘猊铠,腰别虎眼鞭,手持一柄掩月刀。
这人翻身下马,拱手道:“关靖军都尉,关汉白,见过贤王。”周玉明此刻满心都是喜,便问道:“你认得我?”
关汉白回到:“在京城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将军知道我识得贤王,特叫我来当先锋。贤王勿急,将军少顷便到。”
周玉明望向关汉白那把掩月刀,但见刀头阔长,形似半弦月,背有歧刃,刀身穿孔垂旄,刀头与柄连接处有龙形吐口,长杆末有鐏。
他心下认定,这人定不是无能之辈,曌帝三年前下令,只有立大功者才能用耗牛尾穿孔垂之。
周玉明将腰间别的赑屃敲棒调整一下位置,昂首望向远处的黄尘。黄尘之中,一名大将一骑当先,他身穿银色琐子甲,头带凤翅盔,手握缰绳,身披战袍。
此人姓关名骧,字洛云,官拜正三品,隶属关靖军,任大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此人生的八尺之躯,星目剑眉,颌下三缕细髯,宛若天神。
这关骧到了周玉明身前,连忙下马,拱手道:“臣,关靖军大将军,关骧,见过贤王,恕甲胄在身不能施礼。”周玉明连忙搀起,喜道:“将军来此,我等便如虎添翼,仙人关指日可破!”
他一伸手,做个“请”的手势,道:“将军快请。”
……………
巳正一刻仙人关
仙人关上乱哄哄的一团糟,十几名大小武将挤在门楼里,他们有的唉声叹气,有的义愤填膺,早已没了平日里的精神。
“他妈的!当初要依着我,现在关外哪有这么多曌军!他们要敢来犯也要掂量掂量!”元丘喷着唾沫星子忿忿骂道。
许圆石摆摆手,扫了一眼众人,道:“现在先别说这个,外面的卒子们以为曌人又增兵了,已经乱了营了!”
张火平连忙接着发起牢骚:“我早就说出击出击,你们谁听了我的!若是听我的,外面的曌军还能如此趾高气扬?”
“要我说……”“你那方案有问题……”“还得听将军的………”
其他的邵将们也加入了这场牢骚会,他们七嘴八舌、夹七夹八的嚷起来。
嘭!徐元重重的在桌子上砸了一拳,他瞪大眼睛,看着众人,呵斥道:“行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后悔管什么用!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抵御曌军,而不是在这儿后悔、发牢骚!”
“此刻我们更要精诚团结,切不可乱了军心。”徐元望着众人,下令道:“有乱军心者,斩立决!”
这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和命令有了效果,门楼里的邵将们不再发牢骚,停止了议论。
“我们不主动出击?”元丘试探性地问道。
徐元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吩咐众将道:“多增神臂弩和床弩,城墙上的卒子们要比平时多加一倍,夜里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不可懈怠。”
他叹了口气,冷哼一声:“没有护城河,他们倒省事了。叉竿、撞车、夜叉擂、飞钩、礌石、滚木能用的都给我用上!不能让曌军攻破仙人关!”
那众人唱了声喏,各自领命去了。徐元将腰间的革带束束,大步走出门楼。
仙人关外的曌军兵营里一片喧嚣,关靖军的到来,让曌军活跃起来。军帐内,周玉明等人齐聚一堂,共商破关之计。
“粮草辎重我都运到了后面的营寨,这两天主要都在砍树,要造攻城的器械。”周玉明对关骧一众将军道:“眼下你们来了,我们轻松了不少。”
关骧对周玉明开始了汇报:“我关靖军一共两万人,我此次来只带了轻骑五千,剩下的士兵都在后面,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万运粮食、背铁甲的脚夫,杂七杂八的算起来,有五万人。”
他盯着周玉明,询问道:“贤王这儿有多少粮草?”周玉明抬手挠挠眉毛,道:“够我们和你的五千骑兵吃三日。”
关骧心下一喜道:“如此便好,大军后日便能到。眼下还是要快些造好临冲(冲车)、巢车、攻城车、云梯、霹雳车(投石车)。”
“兵法记载,攻城有“临(临山筑攻)、钩(钩梯爬城)、梯(云梯)、堙(填塞城沟)、水(水攻)、穴(挖地道)、突(穿突暗门)、蛾傅(密集爬城)、轩车(用高耸的轩车攻城)、轒辒车、空洞(隧道攻城)、冲共十二种。”
关骧瞪着眼:“我们还是要考虑的全面一些,争取一股气拿下仙人关。”
顺德九年,朱明六月三日
巳初大荒落
浅蓝色的天幕,空气中充满了泥土的芬芳,几缕白云悠悠的飘散在蓝天上。
攻城的器械已造好数日,可曌军仍在等待,他们在等待一个晴天,而这日,正是他们期待的天气。
周玉明一身黑漆琐子甲,与关骧、崔鼎等人立在一个土坡上,他们齐齐望着对面的城墙。周玉明望望关骧,眼神中带有一丝征求意见,关骧看见他的眼神,便点了点头。
一旁的汪白拿起令旗,用力一挥,大吼道:“攻城!”
话音刚落,号角声、鼓声便响了起来。
曌军是有计划的,他们将悸江投降的邵军放到攻关军队的最前面。攻关伊始,先驱使邵人攻城,不上的就直接砍死,逼迫邵人拼命。用流民消耗邵人箭矢,擂石。
城墙背面,步阶上的士卒在安静的等待着,虽然拥挤但不失整齐。号声一响,攻打仙人关的邵军和守仙人关的邵军一齐动了。
城墙上的邵军端起神臂弩和连弩,将箭矢毫不吝惜的射向正在冲锋的邵人。这些邵人身上没有铁甲,有些手中拿着一把横刀,有些手中连兵器都没有。
他们为了活命,只能向前冲锋,可向前冲锋也是死。一些邵军被
周玉明按耐不住了,他道:“我上巢车里去看看。”梅名字望望稳坐如山的关骧,附和道:“我也看看去。”
两人快步走下土坡,走到那辆巨大的巢车前面。
(巢车是一种专供观察敌情用的瞭望车,车底部装有轮子,可以推动,车上用坚木竖起两根长柱,柱子顶端设一辘轳轴(滑车),用绳索系一小板屋于辘轳上,板屋高9尺,方4尺,四面开有12个瞭望孔,外面蒙有生牛皮,以防敌人矢石破坏。)
其车体为木质,底部有4轮,车上树望竿,竿上设置望楼,竿下装有转轴,并以6条绳索,分3层、从6面将竿固定,绳索下端则以带环铁橛楔入地下。
周玉明和梅名字疾步走进屋内,通过辘轳车升高数丈,观察城内的邵兵情况。
崔鼎望望身后,此时临冲和攻城车已经开始缓慢的朝仙人关推近。
而关外,倒下的邵人已经数不清了,仙人关上的守将们个个满头大汗,他们焦急的盯着关下的士兵们。有些邵将已经看出冲锋的是邵人,但不敢声张,只能紧紧地攥紧拳头。
徐元焦急地跑到城墙上,他扒着城墙看去,却见下面的曌军也越来越多,而且临冲和攻城车已经朝关门驶来。
他回过头,正要对身旁的小校下令,却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破甲箭直直的射进身旁小校的脖颈。
尸体的脖颈喷着鲜血直直的倒下,可徐元却没有丝毫停顿,而是对邵兵们继续下命令:“把滚木、檑石准备好!”
而此时,三辆临冲已经到了里仙人关不到七十步的距离。
临冲,是一种安有八个车轮、高五层的攻城塔。最下层是推动车前进的士兵,其它四层装载攻城的战斗士兵。车高约12米、宽6米、长8米。
临冲利用自身的高度,从车中直接向城内射击,慢慢地接近城墙,破坏女墙(垛墙),直接攻打城墙上的邵人。车中除了装备有各种长兵器,还装载了强弩、床弩等重武器。
车中站了二十名精壮曌军,他们分四层站立,层层又有四个持钩镰枪突刺,还有四名持手弩朝城墙上的邵军放箭。
守将元丘已经变得癫狂,他抄起一把神臂弩,开始朝临冲放箭,可箭矢根本射不穿那厚厚的牛皮。
很快,临冲上镶进数百支箭矢,而里面的曌军却连皮都没擦破。
随着临冲到了离城楼不到十步的距离,钩镰枪刺倒、钩倒的邵军也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有几名邵军被钩镰枪勾住衣服,带下城墙。
这些邵军有些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直直的栽在城墙下面,流出脑浆和鲜血。
此刻攻城车已经到了城墙脚下,那些推车的曌军身上已着了数箭,箭矢镶嵌在铁甲上,却没有伤到他们。
攻城车是一种古代的攻城武器,又名冲车,依靠其中的攻城槌的速度和动能来撞开、撞破城门或毁坏城墙。但它自身对于其他的步兵而言没有攻击力,需要士兵保护,否则遭遇到敌方的步兵袭击就会损失惨重。
曌军的攻城车为木制,总体结构就像一个尖顶木屋形,异常坚固,下面装有六轮;外蒙牛羊皮,为了万无一失,他们甚至用金属板加强了,以此防备守军的矢石破坏。
为了防止火攻,曌军在攻城车出阵之前便浇上泥浆。此刻这些曌军已经进入了邵军的盲区,箭矢无法射中他们。
这些曌军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利用其中的攻城槌的速度和动能来撞开城门,可他们用攻城槌撞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大门却纹丝不动。
“伍长!这不对啊!”一名曌军对伍长喊道,“里面是不是让邵人堵死了?”
那个伍长眯眯眼,“他妈的!不撞了!放火烧!”他从腰间扯下竹筒,拔开盖子,将竹筒里的油泼在门上,他冒着城上如下雨一般的箭矢,从地上抄一根着着火的箭杆。
“往后退点!”他大喊一声,将手中的箭杆扔在门上,那门上淋了油,那火噌的一下蹿了老高。
战争,慢慢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城下曌军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
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
巢车中的周玉明一眼望见城门上燃起的火焰,他脸上乐开了花,叫道:“点火的这人脑子真他妈好使!他要是能活下来,我给他升都尉!”
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晴空,只见不断地兵士中箭倒地。
那曌兵刚登上城墙,即刻被数名邵兵蜂拥持刃迎上,寡难敌众。
“他妈的!滚下去!”
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炽热的烽火,使得两军兵士欲加地愤怒,战争越来激烈。
曌军阵中的投石车不断的朝城中投掷石块,一些石头直直的砸在邵军身上,邵将张火平刚刚踏出门楼,却被迎面飞来的石块砸了个头破血流。
而同样被砸的头破血流的还有用飞梯登城的曌军,城上的夜叉擂又名留客住,这名字取的一点没错。夜叉擂将曌军砸的血肉模糊,它上面的尖刺可以直接穿破铁甲,刺入曌军的血肉。
城楼上不断伸出的叉竿,也同样让曌军头痛不已,叉竿能将飞梯直直的推倒,连同上面的曌军一起,摔个粉身碎骨。
在土坡上的关骧坐不住了,他朝着一旁的都尉怒喊道:“投石车是怎么投的石头?告诉他们!给我往门楼上使劲砸!”
战场上已经躺满了尸体,无数飞石、箭矢在天空上飞过,云梯车开始缓慢的朝仙人关推进,而城墙上的徐元等人愈发的狂躁。
他们一直忽略了一件东西——箭。
仙门关里储备的箭矢一向不多,这次曌军的准备显然要比他们充分,临冲上的三层牛皮床弩也射不透,而攻城车更是有铁板加持,根本砸不坏。而他们的箭矢已所剩不多。
这次大战,也似乎成了曌军入邵的最艰难之战。
仙人关是进富饶水乡的最后屏障,如果仙人关被攻破,曌军就能长驱直入,他们会进入水乡,搜刮邵国的钱财珍宝,然后直捣帝都。
仙人关被破后的一系列事情徐元连想都不敢想,其他的邵将也都明白其中的利害,不敢懈怠,只想尽早的挨过这一天,期盼曌军的攻击快些停止。
而关外的曌军同样明白其中的利害,他们更加迫切的想要这轮进攻停止。只不过前者想到是停止后仙人关还是邵土,后者想的是停止后仙人关已被攻破。
随着箭矢的耗尽,邵军守备的精神大不如前,不少邵军已萌生了退意。
镶着数十支箭矢的云梯搭在城楼上,于此同时,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门楼顶上,一时间木屑横飞,灰尘溢出,鲜血从被砸断的横梁下涓涓流出。
喊声越来越大,无数曌军登着云梯冲上城楼,而城楼上的邵军挥舞着长枪横刀,妄想将曌军堵在城墙上。
“都给我顶住!”许圆石拔出腰间的长刀,上前砍倒一名“曌军”,说来奇怪这名“曌军”身上无甲,他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杀的是一名邵人。
正在他看着邵人尸体愣的时刻,一个没穿甲的“曌军”悄悄摸过去,猛然从后头割开他的脖子。
许圆石嗬嗬叫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他惊恐的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国家的人在战场上会杀了自己。
可那个“曌军”没有丝毫停顿,将长刀反拿,透过甲片,狠命刺入了许圆石的胸膛。许圆石从口中喷出两口鲜血,随后便没了气息。
杀喊之声不绝于耳,战争还在继续。曌军已有数十人登上了城墙,他们此刻正与邵人缠斗,为后续登上城墙的曌军争取时间。
登上城楼的曌军越来越多,他们身披铁甲,手持长刀,一气砍翻了数十名邵军,几乎将邵军顶下城墙。
元丘脸色剧变。
徐元浑身掠过一阵凉意,就象寒风钻入骨髓一样,直接凉到心里。然后这丝凉意直冲他的脑门,徐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守关的士兵们个个面无人色,耳边除了曌军拼命发出的喊声已经根本听不到轰隆隆的战鼓声。
恐惧,浓浓死亡气息已经在邵军中蔓延,这气息无法阻止,邵军军心已无。
但在这个情况下,退却也是不可能了,只能打了。
关骧在土坡上发现了被烧毁的城门,他当即下令,一百曌兵猛冲至城门口,利用火油将破损的城门彻底焚毁。
话是这么说,可谁去打呢?
此时,关汉白站了出来。
“我做先锋!”
关汉白身先士卒,带领前军前进,在靠近破损的城门后,出奇不意的带领自己的部队向邵军发动了突然袭击。
他们将自己腰间挂的竹筒扯下,狠命扔向城门,关汉白从腰间摸出火折子,他拔下盖子,将火折子扔向城门。
只听“咚”的一声,火折子砸在城门上,火焰里面腾了起来,那火焰熯天炽地,烈烈而起。
邵军大为慌乱,万不料关靖军竟然会发起突袭,他们急忙排出几名邵军迎敌。可火势浩大,整个城门都燃了起来,他们不敢上前,而门外的关靖军却持起手弩,将他们射倒在地。
城上的曌军冲入邵军队伍里,在叫嚷和惨呼声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被一击毙命。有个别胆大的邵兵想去阻截,却发现根本拦不住。
曌军的势头正猛,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横刀长枪,杀得邵军尸横遍野,很快将邵军硬生生给顶出了城墙去。
而此时关汉白所带领的关靖军已经冲过了城门,开始和城墙上的曌军形成夹击。上城墙的甬道上堵满了邵军,受了重伤的张火平竟被硬生生的挤下甬道,摔出了脑浆。
随着城墙被占领,大量的曌军从破损的城门涌入。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了城楼之上。仙人关终究还是没有扛过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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