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狠狠的踏在黄土上,扬起一片黄尘。三匹快马,十二只马蹄翻腾,马背上的人们穿着黑衣,头戴幞头,驱马直往玉明方向去。
顺德九年,青阳四月十日
玉明城,玉明县,东门
未初味协洽
此时正是异国商队进玉明城的时刻,街面上熙熙攘攘,全是异域商人。骆队的伙计们用小鞭把卧在地上的一头头骆驼赶起来,点数货箱,呼唤同伴,异国口音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几时了?”一个伸着黑衣的青年问道。一旁的大汉看了眼太阳,回道:“估摸着,差不多未时了。”
周玉明点点头,嘴角微微一勾,道:“随我去西市,买些吃食。”汪白拍拍马头,问道:“不先进宫?”周玉明摇头晃脑道:“十二地支曰:未,主口食、酒食。未是味,万物皆成有滋味也。”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汪白将缰绳攥紧了些。周玉明道:“你姑姑华妃厉害啊,一胞三子。”
汪白心中一颤,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个预兆,皇权又多了三个竞争者。
汪白干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被周玉明打断,“得给兄弟们带些礼物,太子爷养鸟,荥王养狗和狼,悸王养马,八皇弟养猴,都是……”他笑了一声,超前走去……
顺德九年,青阳四月十五日
皇宫曌威殿
未正阳向幽协洽
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
这日是曌帝三子的满月宴,宫中参与此宴布置的太监、宫女没有一个敢怠慢的。曌帝一下得了三子,欣喜无比,便设宴群臣使节,于曌威殿设满月酒宴席。
此刻的殿上极其热闹,上百名太监、宫女都在殿上忙碌中,他们各司其职,看似紊乱,却暗有规律。每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每人又都不会妨碍到别人。
几名太监将一架蟠螭纹编镈抬进殿,还有十来个宫女端着果盒走上殿摆放。侍女们在紫檀长案摆上紫釉斗笠碗、象牙鎏金箸、银鎏金酒壶。
离龙椅左侧最近的是太子和荥王的案席,太子案上摆玛瑙包金小酒壶、银鎏金花鸟纹莲瓣盌、六菱角金纹箸、铜鎏金酒杯。荥王案上放水晶包金酒壶、鸳鸯莲瓣纹金盌、八宝六棱银箸,铜鎏金酒杯。
龙椅右侧最近的是司马山、白元驹的案席,案上摆铜鎏金麒麟纹酒壶、象牙鎏金箸、紫釉斗笠碗、铜鎏金鹦鹉螺杯。
一个穿着华丽的太监扯着嗓子喊道:“都多加小心,不可碰坏了,皇子们的用具与荥王殿下一样,文武大人的用具以司马先生、白大人为首。”
他眼神凌厉,观察着周围忙碌的宫女太监们,突然拽住一个红衣宫女,他问道:“这镶金兽首玛瑙杯要送去哪儿?”那宫女回道:“陛下之龙椅。”
这太监当即喝道:“糊涂!这杯用起来要仰脖伸颈,今日群臣百官都在,如此怎可?快去换成那套纯金龙纹酒器去。”那宫女回个“喏”,捧着杯下去了。
太监回头望望大殿的最高处,那里摆着一张金色龙椅。他不禁擦擦脸上的汗,此刻绝不能出差错,他这么想着,更加卖力的指挥起来。
那张龙案上摆着铜鎏金碗、纯金象牙龙纹箸、天青色玉盘,等一会儿酒器一到,那便全了。太监擦擦眼眉上的汗珠,瞅瞅周围,又叫道:“那蟠螭纹编镈摆歪了!”
这时几个衣着华丽的乐师走上殿来,领头的女子身穿大红齐胸裙,披一条披帛,外罩桃花襦,头饰金插梳、鎏金簪。
她怀中抱着个凤首箜篌,款款对太监道:“我们乐师已全到,应在何处弹奏?”
太监望望四周,瞅着女子高高的峨髻道:“各位乐师不如暂等片刻,您看,这太乱了,还是请各位先至殿侧室内等候。”
那女子看看周围,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便对太监道:“那我们就先去了,到时候还劳您费心。”“多谢姑娘体谅。”这太监应承一句,又开始指挥其他太监、侍女。
随着一队乐师手捧乐器走出殿外,三个小太监搭着个竖箜篌走进大殿,那太监急忙迎上去,道:“快,摆到殿侧去。”
皇宫太子宫
未末日西斜
太子宫里的飞檐青瓦,雕梁画栋,栩栩如生,还有那翘角飞檐,屋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灿灿发光。
此刻,众位皇子都聚在太子宫中,他们正在此处等待着酉正开宴。
荥王周玉立靠在椅子上,正与徐秋月牵着手喃喃细语,太子周玉喆在侧宫和太子妃挑选送三个弟弟的礼物。
周玉明低着头玩他腰间的香囊,这银镂空鹦鹉纹香囊是他在西市淘换来的,工艺完全不输皇家御用。
他正想着如何应对邵人的时候,一个侍女走过来,在他身旁的桌上放了盏茶。
他昂起头,看向一旁捧着书看的八皇子周玉晖,又望望一侧眯眼假寐的怡王周玉煦,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便准备开口说话。
“哎!我说你们就这么端坐堂中?”周玉喆一身小龙纹黄袍,急匆匆地走进殿,急道:“快快快,跟我说说送什么好?”
一侧端着茶碗的周玉泽回道:“那么小的孩子,话都不会说,能要什么?再者,宫中还能缺了他好物件使?”
一身红袍的煌王端起茶碗,他喝了口茶,掸掸衣裳,接道:“就是,要我说大哥你也别送什么了,我们兄弟八个,不也什么都没准备吗?”
周玉喆撇撇嘴,语重心长道:“反正你们都给我安分点,别到时候都和老七一个样,他现在还在大理寺呆着呢。”
“哼,没把脑袋丢了就不错。”周玉泽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祥云纹路,道:“老爷子也够网开一面的了。”
太子撇撇嘴,转过身,对周玉明问道:“哎,我弟妹呢?”
周玉明放下手中把玩的三彩贴宝相花纹瓶,昂起头,瞅着周玉喆头上的金冠,道:“一会儿就到,此刻怕是在半路上呢。”
“我来了,哪位叫我?”随着女声响起,一只绣鞋踏进殿。“哟,你可来了。”周玉明连忙起身迎上去,看着女人的彩襦,他问道:“怎么没搽粉?”
何沐沐甩甩披帛,道:“来的急,忘了。”周玉喆在旁边一摆手,道:“不打紧,你嫂子这儿有现成的。”那左右的侍女颇有眼力,连忙去取镜台、妆奁一应物件。
“离申正还早着,不必着急。”荥王妃徐秋月道:“便是晚些也无妨。”何沐沐点点头,笑道:“多谢二嫂。”
周玉立眯眯眼,问道:“太子爷,老头子这回阵势够大啊,宴请文武百官、各国使臣,虽说没了菁人,但人数怕是破两百了吧?”
“别提了。”周玉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道:“他老人家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要宴请百官使臣,他什么都不管,可我一人祸祸,哼。”
他一指殿外,愤然道:“连御膳房做什么菜都要我定。”此言一出,引的满殿大笑。周玉晖忍着笑,竖起大拇指,道:“大哥,服了你了。”
“去!”周玉喆一挥衣袖,道:“弄个最老实的八弟都开始羞我了。”
周玉明在一侧看着何沐沐搽上醉妆,便替她点上面靥,笑道:“这次皇上借这机会,不一定又说些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周玉煦喝了口茶,抿抿嘴,奸笑道:“无非就是太子无能,汝等当勉励之。”
“去!”周玉喆把一个柑橘砸过去,骂道:“这么多年白疼你了。”
周玉泽刮刮嘴角,望着殿外,道:“老爷子说什么,咱们就听什么,不能跟他呛着来。”
“对对对。”煌王接过话头,道:“得顺着他说,不然,哼,少不了苦头吃。”
周玉明眉头一抖,道:“申时了吧?”煌王周玉兴一摆衣袖,摸摸上面绣的云纹,望向殿角的铜漏,突然高声道:“申初!涒滩!”
申末伸束涒滩
皇宫曌威殿
此时的曌威殿已经聚集了一些文武大臣,一开始忙活的如火如荼的太监、宫女们已经下去了大半,只有少数常侍候皇上、皇子的伶俐太监、侍女还留在殿上。
“乐师叫了没?”一个略显老态的太监问道。
他身侧的太监慌忙摇摇头,轻声问道:“我现在去叫?”那老太监登时给了他两个栗爆,低声叫道:“还不快去!百官们已经陆续上殿了!”
那太监连忙唱个喏,疾步要去殿侧的休息室,却又被老太监叫住,他道:“我亲自去。”
老太监望望四周的大臣们,快步走到殿侧的休息室,他伸出手,用指节叩了叩门格,道:“诸位,该上殿了。”
一个头戴步摇的姑娘打开门,笑盈盈的回道:“这就来。”正说着,几个手捧琵琶、竽笙的姑娘已到了她身后,催促道:“快些,不可怠慢了。”
这姑娘应了一声,慌忙回屋去取她的乐器。几个性急的姑娘便不等她,直上殿去。一些跳健舞的西域舞女也走到殿门口,她们身穿小袖,以便腾越旋转。
太监看看四周,对领头的胡女交代道:“到时,需等前面跳软舞的下场,你们再上。”那胡女点点头,笑着回道:“多谢公公提点。”
正说着,一队身穿大袖,发成飞仙的舞女们急急走来。太监看看她们额上的桃花贴,轻声细语道:“姑娘们别着急,且先都去殿侧等候,离酉正还有些时候呢。”
两队领头的舞女对他唱个喏,领着人都去了。这老太监舒了口气,又急匆匆的要往殿里赶。
“徐公公。”随着一声招呼,老太监转过头,却见汪白在远处对他招着手,他连忙小跑着过去,陪笑问道:“敢问将军有何指示?”
汪白眼睛一转,看了眼大殿前面的几根朱红柱子,道:“皇上旨意,命你将宴酒由米酒改做葡萄酒。”“啧”老太监面露难色,道:“汪将军,你也知道,这时间上……”
“徐公公。”汪白打断了他的絮叨,低声道:“华妃近来不能喝辛辣之酒,皇上的意思主要是避开辛辣。”
他挑挑眉,知会道:“不是辛味的米酒也可。”这太监恍然大悟,连忙道谢道:“多谢将军提点。”
汪白背起手,颌首道:“行了,忙去吧。”老太监点点头,回身往殿上去。
“呦,这不是司马先生吗?一向少看。”牛鸿哲在殿上望见司马山,连忙打着招呼。司马山一袭青衫,头戴峨眉刺,信步走到牛鸿哲身旁,拱手道:“见过牛将军。”
牛鸿哲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司马山看看周围的大臣们,抿嘴问道:“列位可知今日皇上设此宴为何?”
周围的大臣面面相觑,一侧捻着胡须的白元驹冷笑一声,挑眉道:“我等不知,不如司马先生自揭谜底。”
司马山笑着用指头点点白元驹,道:“这个倔驴,不知就是不知,非要故作高态。”“哼,此事有何不知?”白元驹眯缝着眼,道:“乃是我皇新得三子的满月酒。”
“你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司马山摇头笑道:“皇上只是借这幌子,要说另一件事。”白元驹微合合眼,问道:“此事便是?”
司马山接道:“对各各皇子的任命,例如贤王。”
牛鸿哲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看出两人是在唱双簧,但又不能拆破他们。两个都是曌帝最看重的人,且又都是好友,他自然不能拆台。
司马山说的确实有道理,曌帝只是借着幌子要说大事,但他要说什么大事,谁也不知道。或许司马山、白元驹早已猜了出来,但此事不能说,谁说出来,谁就是抢白于曌帝。
一想到这儿,牛鸿哲不禁有些好奇,他放下手中的茶碗,扯扯白元驹的衣袖,笑道:“老伙计,皇上要说什么,你定是猜出来了,快与我讲讲。”
白元驹轻笑一声,用下巴一指殿上的龙椅,笑道:“性太急,快耳顺之年的人了。皇上要说什么,一会儿你不就都知道了吗?”
牛鸿哲回头看看那最高处的龙椅,猛然醒悟,白元驹和司马山的每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恰好说在点上,但让人又听不明白。
牛鸿哲干笑一声,道:“这不是还没到耳顺之年吗?性子不急,我就不是小伙子了。”
“呦呦呦。”一旁的司马山讥讽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装小伙子呢。现在让你穿甲,穿不了一个时辰,你就得喊累。”
牛鸿哲苦笑一声,叹道:“是啊,不是当年了。”白元驹摸摸颌下花白的胡子,道:“此时……快酉时了吧?且都回位,等皇上来,却好开宴。”
司马山咧嘴一笑,道:“可真是个馋虫。”这时,一个身穿青袍,腰系革带的青年窜了过来,对白元驹、司马山、牛鸿哲唱个喏,道:“三老,小子给您两位行礼了。”
白元驹定睛一看,来者是贤王周玉明。他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被司马山抢先道:“贤王爷壮实了。”
牛鸿哲咧嘴笑道:“王爷此次来,怕是还有事吧?不然也不会来找我们。”
周玉明看看三人,干笑一声,道:“那小子就单刀直入了,近来小子在悸江滩头领兵,两千来人等皇命等的是望眼欲穿。”
“结果皇上说近来不能开战。”周玉明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不那么激动。
他拿起一旁宫女端着漆盘中的玉茶碗,他摩挲着茶碗表面的金丝纹路,低声道:“各位大人不如谈谈自己的看法。”
司马山捋捋胡子,看看身旁的两人,道:“依老夫看,皇上并不是不想开战,而是等待一个契机。对菁之战早已到了尾声,况且我军并未有太大损失,除了投敌之军,不过折了六千军马。”
他望望殿上的大柱,道:“菁国此战,恰似例行侵扰,声势浩大,实则乃外强而内虚,我军若是反推,怕也能打下他几座城池。”
周玉明有些疑虑,反问道:“那为何迟迟不战?”司马山笑笑,道:“我说了,皇上正在等一个契机。”
他拍拍周玉明的肩膀,和白元驹、牛鸿哲朝另一群大臣走去,留下周玉明在原地思索。
酉初日入作噩
周玉明望望周围,此时已到了酉初时刻,他不想再和那些大臣们闲聊,便缓步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臣在左,子在右。这么安排,是想让大臣认为,在曌帝的心目中,大臣要比皇子重要。
皇子的位置一共九个,只占很小一部分。他们身后的位置是留给王妃和各国使臣的。而对面大臣的位置共有九十个位,来的官全是重臣,或位高权重,或兢兢业业。他们代表了曌国百官的颜面和威严。
殿内布置地极其庄严。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
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铜柱子旁边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天色还看不见一丝暗淡,但上面早早点起了儿臂粗的蜡烛,烛中掺着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周玉明望望对面,又看见了大理寺卿刘萧柏那张趾高气扬的老脸。
他不禁撇了撇嘴,放下茶碗,他对这个老家伙向来没什么好感,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老家伙就是徇私舞弊的代表。
“看什么呢?”一侧的煌王问道。周玉明从果盒中拿出一只柑橘,打趣道:“看了看那个大理寺卿,觉得他印堂发黑,要大祸临头了。”
周玉兴望望对面的刘萧柏,冷笑一声,毫不遮掩的道:“最好是,给皇子上枷,亘古以来他头一份。”他的言语中彰显着他的不满,之前的事,让这个王爷对他心存芥蒂。
周玉明刮刮嘴角,随口问道:“大哥呢?”“文臣堆里寒暄呢。”周玉兴回答的很快,“太子爷,他其实是咱们中间最聪明的。”
他用下巴一指,道:“这天下早晚是他的。”
周玉明望着远处的太子,咧嘴笑道:“不然呢?咱们是适合打天下的,太子爷是适合坐天下的。”
他转头望向周玉兴,眼神中带着杀气,“老七干的事,你,不能再干。”
周玉兴转过头,正和他的眼神对上,却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虽然只是一瞬,但周玉兴确确实实的吃了一惊,他能感受到周玉明眼神中的那股凌厉的杀气,他微微一笑,摇头道:“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哥哥我可干不来。”
周玉明转过头,望向一旁的八皇子,他一直在听着两个哥哥的对话,可却未出一言。周玉明看看他,却发现他的手中拿着一道皇旨。
周玉晖见他发觉,便微微一笑,递过皇旨,笑道:“父皇给六皇兄的。”
周玉明眼角一抽,这道皇旨中写着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出来,此刻这道旨必是事关重大。眼下时局混乱,大战一触即发,各国之间只不过是差一层窗户纸未捅破。
他连忙从周玉晖接过皇旨,他正要打开,一旁的周玉晖却提醒道:“父皇说了,让皇兄在宴饮结束后再看。”
周玉明点了点头,可他心中却极其困惑,不知道曌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将皇旨放在身侧,思索片刻,又问道:“皇上再没说别的?”
周玉晖摇摇头,面上带笑,道:“是十弟带回来的,父皇让他顺手当个信使。他刚去和九弟玩去了,让我转交皇兄。”
周玉明应了一声,低头盯住了面前的檀木案,仿佛要让它回答问题一样。
他实在是想不出曌帝下的什么旨意,可眼下又不得看,急得他抓心挠肝。
“皇上到!”
酉正万物成熟
随着这声“皇上到”,众人昂首看去,目光齐齐对准了宫殿的最高处,却见曌帝穿一件龙纹黄袍,腰间绑着一根苍蓝白玉金丝带,气质凌然出尘,立在龙椅前。
他此刻没了平日中的颓然之气,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精神。这股精神气让白元驹、司马山、牛鸿哲等一众老臣精神为之一震。
他们忍不住的兴奋,他们上次见到曌帝这样还是在他没成皇帝之前,是在他造反的时候。他们可以认定,曌帝绝对又有一盘大棋要下了。
曌帝望着脚下的群臣使节,道:“寡人今日设宴,原因有两件。其一,朕新的三子,一胞三子,亘古少见,今日满月,正好设宴庆祝。”
他伸出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口中言:“各位今日必须尽欢。”
言罢,一队身穿锦衣的宫女们端着佳肴美馔往殿上走来,她们为每位皇子、大臣、使节上食,而这里也大有文章,她们自有一套规格。
“凡进食之礼,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以脯修置者,左朐右末。”
意思就是:带骨的、大块的肉在左,纯肉块在右;饭、汤羹有燥湿之分,要分置左右;菜肴离食者稍远,调料离食者稍近;酒饮也应放在右边近身处。
将更常拿到的食物、酒饮放在右手侧,将不常拿到、有可能会碰洒的食物放在左侧。这种安排,充分考虑到与宴者取食方便。
而她们的上菜顺序,更加合情合理。宴席的上菜顺序亦大有讲究。上菜之法,咸者宜先,淡者宜后,浓者宜先,薄者宜后,无汤者宜先,有汤者宜后。简单说来就是,上菜时口味应该由重到轻。
而宴席过半时,适合上些辛辣的菜肴,可以提振胃口,“度客食饱,则脾困矣,须用辛辣以振动之”;宴席酒过三巡,脾胃难免疲乏,“须用酸甜以提醒之”,应照顾宾客上些味道酸甜的小菜,以起到缓解酒劲的作用。
这些都是宫女常年累下的经验之谈,一般来说是出不了差错的。
周玉明抬眼望去,却发现萧川、徐勇信及汪白并不在曌帝左右,便朝对面的席间看去,却见三人都坐在百官之中。
司马山毫不客气,自斟自饮,时不时夹两口炙鹿肉来下酒。他心中疑窦丛生,不知曌帝又有了什么打算。也许是对邵开战,也许是励精图治、惩治贪爵。
但可以肯定的是,曌帝决然有大举动。
白元驹拔出腰间的服刀,切下一片烧鹅肉放进嘴里。
这鹅肉先与腌料充分拌搅均匀,腌制约一个半时辰,放入烤炉里以中火烧三炷香的时间,取出淋一遍蜂蜜后,再入炉烤一柱香的时间,然后取出浇一遍蜂蜜,再烤一炷香的时间。吃起来是甘香可口,毫不腻人。
白元驹望望面前的烤驴鬃驼峰,端起一杯酒,灌进肚里。宴会的气氛已经变得热闹,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周玉明看看身后何沐沐的案桌,案上比他们多摆了水晶龙凤糕、花折鹅糕、糯米糕、奶酪樱桃。
他转头看看其他王妃,都多出这些糕点。他松了口气,转头切下一块羊腿肉放进口中。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却是宫中数见不鲜的东西,让人只烦不奇了。
很快,众人都有些醉了,尤其是各国使臣,他们面带红晕,纷纷唱起了家乡的歌谣。
而司马山此刻却来接曌帝未说的“其二”,他摆摆衣袖,问道:“皇上,却才只说了其一,未说其二,微臣思索多时,未能猜出,特斗胆一问。”
曌帝看看司马山,目光有些赞许,他道:“不错,朕却才是忘了说其二,那朕现在说说。”
众人都看的出来,司马山是在和曌帝唱双簧,但这双簧唱的又是天衣无缝,让人挑不出理。
离曌帝最近的太子周玉喆对荥王道:“老爷子又要宣旨了。”
周玉立眯眯眼,轻声道:“早等这一刻了,别人不知道老爷子想的什么,你我还不知道?早早发令,你我早些痛快。”
太子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抬头看向曌帝。
“其二!”曌帝突然声音变得洪亮,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他厉声道:“朕要说一件事,是对文武百官,皇子们说的。但当着众使节,朕也这么说!”
“我曌本弱小,但历经沧桑磨难多年。”曌帝的目光好似利箭,射在列国的使臣身上,“初建曌时,菁国来打,聆人来攻,边境之民苦不堪言。后,朕励精图治,练的我曌兵强马壮,列国不敢来攻。”
底下的列国使臣未解其意,他们没弄清楚曌帝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是诉曌国之苦?还是谴责列国之不公?他们在心底冷笑着,这天下,是狼的天下,如果曌国要当羊,那就活该被他们活活分尸。
曌帝高声道:“我曌今日之荣,是由我大曌将士,饮血的刀剑、累累的尸骨换来的!这些年,南赵,不远千里来攻朕!北燕,奔袭千里来抢西域奉朕之贡!”
曌帝望向脚下的列国使臣,眼神中尽是蔑视,他道:“朕,忍耐多年,一直未对尔等开战!朕是在等一个契机,现如今,契机到了!”
言罢,一个穿着胡服的邵人从使臣堆里窜了出去,他三步并两步,一股气猛冲到曌帝面前,直到这时,众人才看见他手中闪着寒芒的匕首!
可曌帝丝毫不慌,而是闪身一躲,拔出怀中的障刀,狠狠的刺入邵人的咽喉。未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曌帝缓缓开口道:“这,就是契机。”
他脚下的众人幡然醒悟,这个“刺圣”的邵人分明是曌帝找来作为对邵之战的理由。
列国使臣们开始喧闹了起来,他们没能料到,曌帝竟然会以此事作为开战的契机。更没料到,对之宣战的是一直与曌“建交甚好”的邵。
曌帝将带血的障刀丢到地上,道:“大争之世,列国伐交频频,强则强,弱则亡!朕要做的事有很多,若要开战,需先征服那弱小的,再制服那强大的,至于那不强不弱的,自会尽在掌握。”
“再不强大,我曌就是等死!曌国不死,曌国要强!”他张开双臂,道:“何为战之本?为国取利也!”
“我旧朝数十年来对列国少胜多败,以致士气蹉跎,国威沦丧。这种局面,从今以后必须彻底扭转,朕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跟列国,从此以后攻守易形!寇可往,我亦可往!”
曌帝愤然道:“朕初从军时,军队的将军对抗外敌时,曰:弟兄们,临阵放三箭,也算对得起皇上了!朕要做的,就是让这种情况再不发生!”
曌帝猛然高声喊道:“尔等生于今,值世上混乱腐败!朕需一统天下!绝自由於患!朕召尔等,唯望广施朕意于天下!尔等随朕,越过曌境!攻占城池!手刃仇贼!大开杀戒!”
此刻,下面的群臣和列国使臣的狠狠的吃了一惊。
尤其是列国使臣,他们大惊失色,更有甚者直接站了起来,他们原以为曌国会对菁战,对邵战。可这时,他们才猛然醒悟,曌帝的野心不止于此,他要对列国开战,他要对菁、邵、聆、玖、南赵、北燕、西蜀七国开战!
一个穿着胡服,外罩熊皮的邵人站了起来,他惊道:“你要灭七国!”曌帝冷笑一声,扬眉道:“七国算什么?朕要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朕要朕的子民们再不受战乱之苦!于后世千秋万代,每一户人家的窗台,我大曌的明月,必朗照之!”
他望向脚下的使臣、百官,道:“朕要天下,尽归大曌。”
曌帝的眼神猛然一凝,喝道:“贤王爷!念朕给你的圣旨!”周玉明身子一颤,立起身来,他扯开皇旨,却见皇旨上只写了八个大字,“速归悸江,立即开战。”
他抬头望望曌帝,厉声叫道:“速归悸江,立即开战!”
曌帝厉声问道:“有没有什么难处?有难处朕给你增兵!”
周玉明握紧了圣旨,单膝跪地,高声道:“我只带本部一千人马!回悸江五个时辰内……不!三个时辰!定能克其城!杀其主!请父皇等着我都捷报!”
“三日!”曌帝盯着周玉明低下的头,道:“朕给你三日,三日之内给我拿下悸江!”
周玉明叩首叫道:“如若不成,提头来见!”
“好!”曌帝大笑道:“这才是朕的好儿子!”他望向脚下的使节们,旋即道:“风虎、云龙何在?”
只听一声巨响,大殿的门被两队士兵打开,他们一队身穿山文银甲,斜披黑锦袍,手持亮银枪。一队身穿山文金甲,斜披红锦袍,手持偃月刀。一股脑的冲到列国使节们的身边。
曌帝微微一笑,道:“请使节们回驿馆暂歇。”
此刻的使节们彻底明白了,曌帝要将他们软禁起来,他们再不可能与外界通信。报信的路定被曌人斩断,此刻的驿站定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曌人。
使臣们喧闹着,被两队士兵轰出了曌威殿,他们有的厉声高叫,有的高声辱骂,可渐渐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曌帝眯眯眼,看看脚下的群臣皇子,道:“宴散了,贤王爷跟朕来。”言罢,他转身走出殿外。
周玉明抬头望望四周,疾步跟上。而周围的群臣们有的欣喜无比,有的低头不语……
戌正日暮阉茂
皇宫文武殿前
一名宫女提着一盏幽暗的绢灯在前面引路,整条道黑漆漆的,除了脚下的一点光,和两边不时好似有水浪拍打的声响外,什么都看不清晰。
周玉明看着前面曌帝的后背,潜藏在后,脑子飞快地在转动,心想还有什么事要让曌帝吩咐。
去文武殿的道路有三条,曌帝挑了最偏僻的一条路走。
这路偏僻,没有大体量的灯架,只在紧要处挂起几盏防风的厚皮灯笼,光线不是很好,但周围站着四名宣威军看管,他们一个时辰一交替,这里绝无纰漏。
曌帝突然一拐,拐进一扇倒碑门。周玉明的眼神扫过去,注意到那门上方是一条拱形的镂空花纹,纹路颇为繁复。
曌帝的步伐极快,很快便带着周玉明进得文武殿。此时的文武殿为了方便曌帝批折子已改作寝殿。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榻边便是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
曌帝咳嗽一声,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周玉明抿抿嘴,站在他的身后。曌帝攥起袖口,缓声道:“听说,你在悸江对岸找了一个女人?”
周玉明不禁打了个激灵,他没想到此事会让曌帝知晓,不过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来是汪白告的密。
他低着头,没有言语。曌帝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是为了早些拿下对岸城寨,但这个女人,你心中要有数。”
周玉明点点头,道:“儿臣明白。”“这个女人不能带进宫里,要是那样……”曌帝转过头,盯住周玉明的脸,道:“你对不起何沐沐,更对不起何家。”周玉明连忙道:“儿臣明白。”
曌帝舒了口气,问道:“三日之内……你真能拿下悸江?”周玉明点头道:“能。”
曌帝一摆衣袖,道:“那就赶紧领着汪白滚回悸江,三日,你若拿不下悸江,朕要你的脑袋。”周玉明对曌帝行个叉手礼,道:“儿臣领旨!”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