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身穿银甲,头戴银盔的士兵们立在大理寺门口,一名老者率先走出大理寺,紧接着是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一名青年身穿紫袍,骑着白马对他们招了招手……
顺德八年腊月五日
玉明城,玉明县,大理寺
辰初食时万物舒伸
周玉明忿忿走出大理寺,既然周玉厚不知悔改,那他也不和他述什么兄弟情义,他是生是死,全凭曌帝圣旨。
“六皇子。”随着男声响起,一匹白马缓缓走来。周玉明脸色一沉,寻声望去。
那人正是汪白,他身着金丝绣花紫袍,手持一根马鞭,怎么看都是一名贵族青年,而坐下不安分的白马时常晃动,给他带上了一丝不羁之色。
周玉明剑眉一挑,此刻汪白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好事。他咂咂嘴,问道:“汪都尉至此何干?”
汪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周玉明在他脸上看到的只是淡定。汪白摸摸幞头,缓声道:“奉皇旨,带六皇子至悸江练兵。”
“等我进宫……”周玉明话音未落,汪白又续上,他的嗓音抬高,“皇上意,应即刻启程。”他特意将“皇上意”说重,以威慑周玉明。
汪白看着周玉明,俯下身子,又道:“我也是奉旨办事,六皇子切莫嗔怪。”
周玉明的眼角抽动着,冷声道:“汪都尉,我若执意要……”“那就休怪汪某失礼了。”汪白沉着脸,目光如箭朝周玉明射去。
“我带了五十文威军精兵,若是六皇子执意要走,那我便只能动武了。”汪白盯着周玉明的动作,又道:“我知道六哥儿您上过战场,但您就是再勇猛,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周玉明昂起头颅,厉声叫道:“吾乃皇子,尔等安敢!”
汪白没言语,只是轻声一笑。周玉明瞥见汪白屁股下的银鞍,便道:“我知道你是华妃外甥,但跟我比还是差点!”
汪白翻身下马,揉着手腕道:“我知道您战场上勇武,菁军阵中难拦您,可您那是凭着马良甲精,并不是自己本身。”
他望望身后的文威军,道:“我也是军伍里出来的,他们不敢动您,不如我大胆一试。”言罢,他猝然出手,一拳朝周玉明打去。
周玉明连忙一闪,旋即接住汪白胳膊,他往左一扭,可汪白滑得像条泥鳅,一个转身化解了周玉明的攻势。
汪白一转身,又是几拳打出,周玉明见他来势凶猛,只得闪身避让。
周玉明此时才察出汪白的厉害,一瞬便打出数拳,周玉明避让不及,让他一脚勾倒,跌在黄尘之中。
周玉明正要张口骂,那汪白却嘻嘻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道卷轴,道:“六皇子周玉明听旨。”
周玉明剑眉一挑,跪倒在地。汪白展开卷轴,念道:“六皇子周玉明,性纯良忠厚,年岁已满十八,朕前封五位皇子,未设六子。今重机与你处,念你辛劳,特封为贤王。另,兹事体大,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汪白合上卷轴,低眉看向周玉明,笑道:“贤王,快快启程吧。”
周玉明立起身,道:“我要带个人去,可否?”他挑眉斜眼看向汪白,汪白眼角一抽,对身后的文威军道:“去,把皇上赐贤王的宝马牵来。”
周玉明明白,他此意便是应诺了自己的要求。周玉明瞥了一眼文威军牵来的马,这马毛色朽栗,长腿飘鬃,绝是好马。
他眯眯眼,看向汪白,道:“不必骑马,就在近处。”汪白没有说话,但是一直盯着他,露出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
周玉明转头看向大理寺内,对面正站着一名披甲大汉,他腰间别着双锤,头戴翻耳盔。那大汉对他拱拱手,转身要走。周玉明急忙叫道:“崔鼎!”
崔鼎有些疑虑,便又转回身,周玉明道:“我要去悸江,尔可同往。”崔鼎粗眉一挑,直勾勾地盯住周玉明。周玉明的意思傻子都明白,他已经将崔鼎当做了心腹。
崔鼎自然知道这句话的重量,他也知道,周玉明是看中了自己之前是边疆老兵,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可以在悸江为他带兵。
周玉明看着崔鼎的脸,有些疑虑,问道:“可否?”崔鼎一抱拳,道:“崔鼎领命!”言罢,他开始脱下身上的铁甲,先是腹吞,然后是捍腰……
顺德九年,青阳三月十五日
曌邵边境悸江滩头
巳始隅中大荒落
汹涌奔腾的悸江,经过了青阳时节风雨泥泞的洗礼,从原来的浑浊不堪逐渐变得清澈透明,那些降低了的水平面,露出大片洁白的沙滩,还有大片光洁的石头。
一名青年脱的赤溜溜的,一个猛子扎进江去,他越往深潜,直至憋不住气,翻浪花又浮到江面。
悸江两岸的山直起直落,异常陡峭,高得让人头晕。往上仰望,山就是天,天也是山,前后左右尽是山。山浪峰涛,层层叠叠。
苍茫的大峡谷没边没沿,刀削斧砍般的崖头顶天立地,那股神秘和壮观,让人惊叹。幽幽的深谷显得骇人的清静和阴冷,只有清澈美丽的悸江水,平静自然,让人如沐浴春风一般的温暖。
“贤王呢?”一名穿着麒麟甲的青年问道。一旁立着的虬髯大汉啐出口中的薄荷叶,抬手一指江边。
青年皱起眉,忿忿道:“不练兵,天天往江里折腾什么!”大汉摘下自己的头盔,沉声道:“贤王以为,过江的桥虽断,但造桥之前一定也有过江的办法。”
“他在找一条不用船也能过江的办法。”大汉摸着腰间的细瓜棱锤,又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条路,那么和豹骑就可以直冲上邵土。”
“得了吧。”青年皱着眉头,愤然道:“一个队五十人,一都一百人,一营五百人,一军人数不等。除“四威军”编制特殊,一军三万人外,其他军队都不是统一编制。”
他望望滩头,缓声道:“咱们所有人加一起才多少?一千五百。”崔鼎眯眯眼,道:“可我们这些人势必要登上对岸的邵土。”
汪白一愣,旋即看向崔鼎,他有些吃惊,抽着嘴角道:“那要看是怎么登上对岸滩头了。”言罢,他快步朝江边走去。
崔鼎望着他的背影道:“无事穿甲,你不嫌累?”汪白一摆手,不耐烦地叫道:“你少管我!”崔鼎摸着八瓣盔上的铆钉,小声嘀咕道:“累死你个雪豹子。”
“我听见了!”汪白回头骂道:“你小心!别让对岸的邵军射死!”
“吵吵什么呢?”一个裸着上身的青年湿淋淋的从滩头走来,他将外罩的紫色织锦胡服甩给崔鼎,道:“没路,还得找水性好的试。”
崔鼎将袍子搭在肩上,开口道:“暗桩那儿有些进展。”“什么进展?”周玉明问道。
“梅名字对口的那个女侍从被邵人的女将军发现了。”崔鼎低着头,道:“那个邵人要见他。”周玉明擦擦脸上的水,冷笑一声,道:“那就见。”
崔鼎叹了口气,道:“可梅名字一直带着面具与侍从私会,而他的身份一直是贤王您。”
“谁!”周玉明心中一惊,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道:“谁谁谁谁谁!”崔鼎歪歪嘴,看向周玉明道:“你。”
周玉明有些恼火,他道:“谁让你让那个暗桩用我的名号了!你知不知道我到那儿跟那女侍从是干吗去的?我能去吗?”
一旁的汪白陪着笑脸,笑道:“六哥儿,我信你,你能搞定她。搞定了她,你就搞定了那个邵人女将军。”
“这不是搞定不搞定的问题了。”周玉明瞪着眼睛,道:“是只要我一去,我就……我就,暴露了。到时候我连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那女将军要查自己侍从的情人……”
周玉明伸手一指自己,道:“那情人怎么就是我呢?他怎么他妈就那么巧呢!”崔鼎在一旁抿着嘴笑,他道:“六哥儿我信你,你行的。”
周玉明一瞪眼,扭着头,愤然道:“这是我行不行的问题吗?这是……这是时长问题,这是长短问题啊!”
“你怕什么啊?”汪白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面具,道:“你有这个啊。”周玉明哭笑不得,急声道:“这个……这个。耽误吗?”
崔鼎抱着膀子,道:“没法,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周玉明无奈的点点头,坐在一块石头上,他穿上鹿皮靴,道:“过江绝不能用泅渡的筏子、大船,还是得轻装游过去。”
汪白握住了腰间的宝剑,看向青年身上的腱子肉,他笑道:“呦,没想到啊,贤王爷,这在悸江滩头上耍了个把月,腱子肉都练出来了。”
周玉明白了他一眼,道:“突威军和豹骑的战马都不能在前面泅渡,他们可以在队末泅渡,但绝不能在队首或中间。”
汪白问道:“这是为何?豹骑和突威军的战马都能泅渡,而且他们的战马都是三河马或者是西域进贡来的。”
周玉明撇撇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舍不得让他们往前上。再者,泅渡时一切从简,战马要小,应是西南马、河曲马为佳。”
他顿了顿,道:“再者,泅游时身上的甲胄、兵刃也要轻些,纸浆铠甲虽轻便,但遇水就散。你们有什么好推荐的甲?”
汪白眯眯眼,他抱住膀子,思索片刻,道:“古代皮甲和布甲虽轻,但防御欠佳。练甲大多以缣帛夹厚绵制作,于水怕也易散。牛皮甲、硬藤甲虽可,但怕邵人火箭。”
一旁的崔鼎突然开口道:“我曾闻老人言,古时以犀皮做甲,只是价格昂贵……”周玉明摆摆手,道:“抢占滩头需多人,犀皮甲稀少,我等负担不起。”
他用刺鹅锥将头发簪起,从崔鼎手里夺过胡服,穿上那身紫色织锦胡服,扎上蹀踐带,他望望一旁的汪白道:“选五百人,全要老兵,而且要各各精良,我要建‘陷阵营‘。”
崔鼎撇撇嘴,握住锤头,看向远处亮晶晶的江面。
阳光下,平静的江水偶尔也有不平静的时刻,随时可见一片片晶莹闪烁,激流处,湾多、石头也多的地方,江水也像滚沸了一样,到处是泡沫,到处是浪花。江水汹涌奔泻而出,如箭离弦,如马脱缰,如猛虎出山。
他看向远处的莽林,那林子,草木密集连绵,人不能过。他不禁回想起才到这里的时候……
一月前,悸江
卯初日始单阏
此刻雾气蒙蒙,一块青石上立着名青年,他目光射向远处,像是期盼着什么,又像是思索着什么。
青年身着一身翻波麒麟甲,腰悬宝剑。雾气中又窜出两人,一个身穿黑漆顺水山文甲,肩架龙吞双锤,一个身披文武袍,内穿塘猊铠,腰别赑屃敲棒。
雾死死的糊在三人的铁甲上,他们翘首以盼,等待着、期盼着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和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
可现实总是给他们当头一棒。周玉明三人已在这里等了十余天,来的都是各地散兵,多数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这无疑是给他们增加了难度。
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周玉明不免心头一喜,这是他来悸江十一天里,第一次听见马蹄声。
一队骑兵突破浓雾,飞快地冲了过来,他们的肩盔下缘缀着豹皮,一看便知是隶属于虎豹骑的豹骑精锐。而他们身后,还有十余骑“铁鹞子”。
“铁鹞子”源自西夏,特征为人马皆披重甲,刺斫不入,人与马以铁索绞连,死时不坠马,敌阵乱则由他冲击,步兵协同进攻。
这是一支重骑兵部队,而且是决胜部队,是在敌阵混乱时底定胜局的部队。
“铁鹞子”传进曌国后,被曌帝换了个名字,编进行伍,称为“突威军”,列为“四威军”之末。(四威军:为宣威军、文威军、武威军、突威军。)
四威军都是战场上的悍军,玉明城中驻守着宣、文、武三军各三营,共四千五百人。
周玉明看着面前的铁骑却陷入忧愁,他要练水师,可来的都是散兵,他望望一旁摩挲着剑柄的汪白,冷冷的道:“别告诉我这就是最后一只队。”
汪白眯眯眼,冲周玉明道:“这就是最后一队,再无兵马了。”周玉明转回头,看着眼前的铁骑们,嘀咕道:“希望这些不是新兵。”
悸江,是曌邵边境,江对岸就是邵土,这条江先前不光走船,也是邵之朝贡之路。可近年来曌邵恶化,邵已养兵欲起,曌若不再做准备,肯定会被邵打败一阵。
周玉明坐在柳树下,望着江对岸的莽林,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全体开拔!至悸江滩头莽林!”
……………
悸江滩头
巳正大荒落
一名青年骑着白马,慢悠悠的在江边溜达,这里的江水较缓较浅,是整条悸江水速最平缓的地方。而且这里离对岸极近,只是约有数十步的距离。青年的神色并不紧张,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小马驹!”江对岸突然响起一声喊,声音清亮透彻,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青年回头望去,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从对岸飞奔而来,江水冰澈刺骨,战马不禁打起冷颤,它高高昂起脖子,使脑袋还能在江面上喘气。
终于,它缓缓游过江,立在曌土上。
战马上翻身下来一名女子,她身穿胡服、皮甲,腰间挎着一把青锋剑。那女子走到青年身旁,拍拍白马,道:“小马驹,今天好逍遥啊。”
青年一笑,躬身道:“远不如陶将军潇洒。”女子挑挑眉,开口道:“周玉明,你可真是厉害,连我手下的侍从都忽悠到手了。”
周玉明木着脸,吐出口檀。坐下的白马刨刨蹄子,他道:“怎么?她跟你说与我春宵一梦的滋味了?”女子细眉一抖,正色道:“你我都是将军,都知道战场上的……”
周玉明略显俏皮,堆起个笑脸,探出头,脸几乎要贴在女子脸上。如此近的距离,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他眯起眼,讥讽道:“怎么?陶将军忘了你我颠鸳倒凤之时了?”女子脸上一红,不禁后退几步,转过身道:“你……”
周玉明翻身下马,抱住女子,以面愠面,笑道:“陶将军忘了,我可不敢忘啊。”言罢,又扳过女子的脸,看着眼前女子的檀口,周玉明与她亲个嘴,笑道:“嗯,看来没忘。”
女子脸上早已飞满红云,周玉明看见,又道:“陶将军,今日阳光不错,不如……”他伸出两根手指,顺着女子白皙的脖颈滑下去,女子不禁打了个激灵,连忙闪开。
周玉明看看对岸,奸笑道:“陶将军,你我今日可行鱼水之欢。”女子不禁想起了第一次与周玉明相见时……
周玉明一挑眉,用两根手指挑开了连接皮甲的丝绳,他贴在女子身上,闻着她的发香,道:“陶将军今日用的是凝神香啊。”
女子咬咬嘴唇,将他拉进树林,周玉明抬手解下绸带,替女子脱下皮甲。
周玉明表现的早已欲火焚身,他却才贴着女子,肌肤相蹭,香气入鼻,早已让他按捺不住。可他的心中却坚定异常,如果不是为了军机,他才不会牺牲色相。
与他交欢的女子叫陶语琴,她是邵人常胜将军陶末的女儿,现今任职驻守悸江。周玉明本以为她是块难啃的骨头,结果却发现她挂的只是个虚衔,对岸邵军的指挥权掌握在副将刘泰清手中。
但眼前这个陶语琴也不能当做弃子扔了,说到底她也是对岸邵人的将军,军情多少知道一点,这也是周玉明和她保持暧昧关系的原因……
巳末隅中大荒落
一个女人云鬓散乱,正伸着玉手抚摸身旁的青年。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女人看向青年的眼睛,问道:“你会娶我吗?”周玉明合合眼,轻笑一声,道:“你觉得,你一个邵人会成得了我曌人的妻?”
陶语琴脸色一沉,甩着衣袖站起身,边往身上套着胡服,边嘟囔道:“我也是瞎了眼了,看上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混蛋。”
周玉明咧嘴一笑,朝陶语琴一斜眼,却恰巧瞥见女人白嫩的大腿,他一眯眼,又极快的把女人揽进怀里。
“好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周玉明用食指刮着陶语琴的脸颊,怜爱道:“若是有可能,我定要把你这个硕人带进宫里。”
陶语琴微微一笑,拉住周玉明的手,道:“你若是能给我一个名分便好。”周玉明眼角一抽,冷声道:“你该回去了。”
陶语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极快的穿好衣服,对周玉明道:“过几天副将刘泰清要调转一部分士兵回京城,悸江守备空缺,你可以趁机下手。”
周玉明站起身,将陶语琴贴身的小刀拿起来,他看着刀身刻着的“红袖”二字,笑道:“你这可是通敌卖国啊,要是让你们邵人知道……”
不等他说完,陶语琴极快的与他亲个嘴,然后翻身上马,道:“七日后军士归京,莫忘了。”
言罢,她扬起马鞭,驱马朝对岸游去。周玉明坐在地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莫名的恼火。
他对这个女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有怜悯,有仇恶,有愧疚,甚至有些爱慕。
周玉明望向手中的小刀,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陶语琴,也许他们就不该认识。他从地上爬起来,披上胡服,嘟囔道:“女孩子家家的,当什么将军。”
他心中清楚,陶语琴对自己早已产生了依赖,可自己却并不能给她什么。周玉明眯眯眼,朝江边的白马走去……
三日后
顺德九年,青阳三月十八日
悸江
寅末夜隐摄提格
一望无际的江水,此时是柔和的,就像一个美丽的傈僳族少女,恬静自然,一目了然的简单和安然,让人们可以暂时忘却俗世里的一切烦恼。
“江水奔流不息,倾诉的是自己澎湃的情怀;树木傲雪参天,挺拔的是自己无边的苍翠。山岭巍峨起伏,显示的是自己坚强的体魄;江水倾泻千万里,袒露的是自己宽广的胸怀。”
周玉明握着腰间的刀柄,眼睛直盯着江面。
悸江,从来都是多变的,就如一个多情的女子,时而平静,时而惊涛拍岸,我能感受夏天江水穿山破壁,气势汹汹奔腾而下的悲壮;也能明了奔腾叫嚣的怒江水,如瀑悬空,砰然万里的奇观。
周玉明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女子,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陶语琴一袭红衣,就呆呆地立在江边,身旁陪她的只有一匹战马。
她的眼神很清澈,就像一潭水一样,周玉明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高挑的鼻梁,清澈的眼睛,他当时就断定这个女人有胡人血统。
“我变换着各种姿势,流露出不同的笑意,想要用一祯桢定格的风景表现自己的美,表现怒江畔在水一方的伊人的深情,表现怒江的柔美,表现自己的柔情。可我知道,无论怎样优美的形容词也难以描绘出此时的心境,怎么也表达不出自己对这片山水的热爱和赞美之情,那么,就让我的眼神如此时的怒江水一样清澈透明,让我的心和怒江水一样透明干净,暂时远离尘世的喧嚣和污染,远离浮躁。”
周玉明回想着陶语琴说过的话,他又想起了宫中的何沐沐,一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子。他不禁叹了口气,他一次负了两个姑娘。
江边布满了大雾,借着微弱的天光,周玉明望向了对岸,与一旁的崔鼎道:“四日后就要开战了,不如回营陪我练练?”
崔鼎望着脚下的乱石点了点头,道:“可皇上并未下旨与邵开战,我等如此……”周玉明摆摆手,低声道:“密探来报,邵人此次转京就是为了在余霞隘动手。”
“我们要做的就是进攻。”周玉明看向对岸,目光坚定,道:“叫兄弟们做好准备,别到时候傻眼。”
崔鼎隔着头巾挠挠头,开口道:“那便先回营吧。”
此时军营中的士兵们已经起身开始造饭,无数道炊烟升起,在天空上形成了一大片“云”。
“咚”一只穿着牛皮靴的脚重重的踏在地上,随之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哎,贤王呢?”
一侧的汪白斜眼看向那人,喝道:“梅名字!”“有!”随着人声落下,一个精壮小子窜到汪白身旁,道:“汪都尉唤我何事?”
汪白半眯着眼道:“最近邵人有什么动静?”梅名字刮刮嘴角,笑道:“没什么动静,一切如常。”汪白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离开。
可这时回来的周玉明却叫住了梅名字,“哎!梅名字!过来跟我练练!”梅名字一愣,随机陪笑道:“贤王爷千金之躯,小子一个都尉,不敢造次。”
周玉明轻笑一声,骂道:“混账东西,借本王名头办事时又不说了!那时你就不怕玷污了本王的名声!”
在这几个月中,周玉明已经彻底甩掉了自己的本性,他不再文质彬彬,取而代之的是圆滑、狠辣和果敢,他已不是之前那个六皇子了。
梅名字笑嘻嘻的,对周玉明唱个喏,道:“那小子便僭越了。”周玉明一眯眼,叫道:“且去穿甲!”
他转过身,招呼着近处的兵卒道:“来来来!都来陪我练练!不许留手!”
周玉明接过崔鼎捧来的甲,一旁急忙走过两个卒子替他穿甲。先是掩膊、胸甲、背甲,然后是裙甲、裈甲,又带上披膊、吞头,罩上虎皮悍腰、熟铜腹吞。
周玉明将护臂的牛筋绳系的紧了些,戴上兜鍪,看向站着对面的梅名字。梅名字穿了一身直身铁甲,戴一斗笠盔,手拿一柄狭身长刀。
此时周围围观的士兵们已经有了五六十人,大多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们嬉笑着,目光集中在周玉明身上。这位贤王爷从未在军中操练,他们甚至一度认为他并不会武。
周玉明看看周围的士兵们,拿起一柄双手鱼头长刀,对梅名字一扬下巴,道:“不许留手,用尽全力来打!”
他心中清楚,大战在即,他必须要在军中立威。而梅名字也清楚,无论这个贤王爷是否如坊间传的那样弓马娴熟、骁勇善战,他都要输给这个王爷。
梅名字微微一笑,脚下猛然发力,以刀为剑,斜刺里挺刀直朝周玉明冲去。周玉明双手持刀,扎稳马步,甩刀打开刺来的刀锋,紧接着斜砍一刀,刀锋在甲片上划出一道火星。
随着火星骤灭,梅名字急忙用刀使一招“云剑”与周玉明拉开距离。周玉明变个步态,双手握刀,刀尖指天,一腿超前,一腿压后。
梅名字用手扣扣腰间的羊皮带,将刀一探,大吼一声,朝周玉明猛然扑去,周玉明闪身一躲,随即举刀一劈,正砍在梅名字腰眼上,他惨叫了一声,扑地倒地,挣挫不起。
周围的士兵们不禁喊声“好”,周玉明将梅名字拉起来,笑道:“谁与我斗将?”一旁默不作声的汪白站起来,厉声道:“我来!”
两军对垒,将与将斗,这叫做斗将。指的是两军对阵的时候,各出军中一员猛将进行对战。“两阵既立,各以其将出斗,谓之挑战。“此为战阵斗将之定义。
两人当下起身,各牵了一匹战马,汪白一皱眉,摆手道:“马不穿甲没意思,来人!给马穿‘具装铠‘。”
周围走过几个士兵,给战马套上面帘、鸡颈、当胸,又披上马身甲、搭后。
周玉明拿一柄偃月刀,率先上马。汪白披一身细鳞甲,戴一饕餮纹铁盔,手持长枪,望望对面的周玉明,翻身上马。
他扶扶头上的铁盔,笑道:“贤王爷小心了!看看你能不能在我手中过的三合!”
早期战争用的是战车,双方战车靠着冲力交错而过,交错的一瞬间战车上的甲士用兵器互相攻击。这一次交错叫做合。双方错过以后,战车就成了背对背,于是驾车的御手把马一拉,战车掉头,这叫做回。战车作战的叫法被搬到骑兵身上,叫做交马一合。
周玉明轻笑一声,当即喝道:“我怕你让大风闪了舌头!”他嘴上是这么说,但心中清楚,汪白能在军中立威,绝不仅仅是靠超凡绝伦的嘴皮子功夫,文威军左骑三营都尉,不,现在已是虎豹骑的豹骑将军了。
能做到将军这个位置,汪白靠的是自己的统兵能力,还有万夫莫敌的勇武。周玉明平时对这个华妃外甥并不是那么敬重,可他自己心中清楚,汪白此人定有过人之处。
周玉明将掌中的偃月刀攥紧了些,一旁的崔鼎从士卒手中接过铜锣,望望两人,重重的敲了一下。随着铜锣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人抽动缰绳,两匹战马似狂风般朝对面冲去。
两马相交的瞬间,周玉明与汪白同时出手,一个轮偃月刀斜劈,一个挺长枪直刺,两边都要一招制敌,可又不得不躲开刀锋、枪尖来保命。
这是第一合。
周玉明兜住马头,调转过来,望向对面的汪白。而汪白此时心中暗暗称奇,一个王爷,竟然能躲过久经沙场的老兵一枪,着实不错。他心里想着,喊道:“贤王爷!这枪躲过,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那周围的士兵们发声喊,有几个好事的小卒子敲起战鼓助威,听着那隆隆的战鼓声,两匹战马喷起了响鼻,它们都是凉州战马,喜战鼓,好金锣。听着这鼓声,不仅不害怕,反而有了战意。
汪白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握定长枪,望着数十步外的周玉明,他猛然一夹马肚,熟铁打的马蹬磕在马肚子上,那马嘶鸣一声,红着眼朝周玉明冲去。
周玉明也狠下心来,用刀背一拍马屁股,那马一声嘶鸣,朝汪白狂奔而去。
汪白见两人离的近了,便右手执辔,左腋挟枪。作新月上天势,右手执前,左手执后。高擧过额,换执左右手。作左前一刺,换执左右手。作右前一刺,换执左右手。
短短数息之间,汪白连刺两枪,周玉明慌忙俯身躲过,可汪白却调转马头,跟上周玉明的战马。
汪白战场上追杀敌人,都是等靠近之后,用枪搭敌人的背,随即大喝一声,敌人往往大吃一惊,回头看时,汪白趁机用枪刺中敌人喉咙,再挑起来掼下马。然后下马割取敌人首级,屡试不爽。
现此招又用在周玉明身上,只不过枪头调转,用枪柄搭在周玉明背上,却不料周玉明骑术一流,当即蹬里藏身,躲过汪白的枪柄。
汪白没想到周玉明会这招,不由得吃了一惊。就在这时,周玉明坐回鞍辔,回身一刀劈去。
汪白措手不及,慌忙用枪柄一挡,却听“咔嚓”一声,急睁眼看时,却见那根白蜡杆的长枪枪头被刀扫去,不知飞到何处。
正不知所措时,却听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一声喊,“贤王何在!”
周玉明一皱眉,循声望去,见一骑立在数十步的,马上坐着一人,身穿红袍,头戴幞头。他与汪白对视一眼,滚鞍下马。
那人还顽自问道:“哪个是贤王?”周玉明将偃月刀递给崔鼎,高声喝道:“我便是贤王!何人擅闯我营!”
那人闻言吃了一惊,慌忙下马,跪地道:“小人见过贤王爷,现有皇旨喜报,请王爷听旨。”周玉明眯眯眼,一拍身上的铁甲,道:“甲胄在身,不便行礼,你念便罢了。”
周玉明心中疑虑甚多,他有些好奇,宫中能有什么喜报?难不成是前线对菁大捷?
而一侧的汪白却没什么惊讶的,他胸有成竹,按日子算,也就是几天的事。他这么盘算着,望向了那人。
这传报的小官打开卷轴,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现正青阳之时,春暖花开,今华妃产一胞三子,朕甚喜之,特命贤王周玉明、豹骑将军汪白返京赴宴。”
周玉明眉毛一挑,一胞三子,华妃这次可是扶摇直上了。他不禁看向身后的汪白。后者面无表情,他转回头,问道:“可还有旨意?”那人道:“贤王英明,确还有一旨。”
“那还不快念!”周玉明爆喝一声,将那人吓得一颤,此时周玉明心情烦躁,原本计划的悸江之战看来要耽搁了,可那么好的机会……他实在不想错失良机。
“贤王之计甚妙,但今时对菁之战已有半年,不便再战。除邵先举兵,则悸江之兵不可轻动。”
周玉明眼角一抽,望向一旁的崔鼎。崔鼎腰别两锤,手持偃月刀,正望着远处的莽林。周玉明咽了口唾沫,回身道:“收拾东西,即刻启程。”
他看看崔鼎,道:“你也跟着,军营暂由梅名字带。”周玉明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倒不是因为又有了三个皇弟,也不是因为不对邵开战,而是没由来的一股倦意。
想到那三个皇弟,周玉明不禁从鼻子冷哼一声,估计宫中的几个兄弟也有些堵心。周玉明解下臂上的护臂,唤来几个士兵,道:“卸甲!”
那三个士兵便走过来,开始解着他身上连接盔甲的丝绳和皮带。周玉明望着数十步外穿着铁甲的战马,又开口道:“选三匹快马,要胡马种的。”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希望能赶上满月酒吧。”一旁的汪白打趣道:“恭喜贤王爷了。”周玉明斜一眼汪白,拱手道:“同喜啊,汪将军。”
他自觉不对,又补上一句,“辈分太乱了,你是华妃外甥,我该怎么称呼?”汪白挠挠眉毛,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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