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诛反贼三十铁甲,六皇子按法遭惩

  一名穿铁甲的虬髯大汉骑着匹黑骝马,在坊里的街道上奔驰,马蹄掀起滚滚黄尘,两侧的行人急忙避让。壮汉紧紧抓着缰绳,驱马直奔大理寺。

  顺德八年腊月四日

  玉明城,玉明县,平安坊

  酉初日沉

  两名穿着锦衣的青年快步穿过人流密集的大路,直往坊门奔去。穿银袍的青年口中还在嘟囔着什么,而他身后的青年唯唯诺诺,低着头只管走路。

  周玉明快步走着,怒气不减,他开口骂道:“混账东西!我原以为他对外公正无比,定不能出你我之左,现在看来,这王八蛋全是演的。”

  他身后的周玉兴掐着袍袖,道:“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崔鼎进不了皇宫。”周玉明立住脚,回身道:“你我能顶住三十个精锐侠客(刺客)?”

  周玉兴摇摇头,周玉明又道:“宣威军能听你我调遣?”周玉兴又摇摇头,周玉明啐出口中嚼烂的薄荷叶,道:“宁可豁出这张脸,也要把崔鼎带进宫中,他是我们唯一的援军。”

  周玉兴挠挠脖子,道:“可宣威军未必能将崔鼎放行。”周玉明猛的停住,回头恶狠狠的对周玉兴道:“那就把守门的宣威军杀了。”

  周玉兴猛然一愣,他意识到眼前的六皇子也变了不少。他变得杀伐果断,思绪活跃,他的眼光往往远超自己。

  周围的人流越来越多,玉明城就是这样,越晚人越多,夜间的个个街道都是商贩,玉明城中的百姓往往是客,而赚银子的是各国各地的外商。

  今夜平安坊的人流不算太大,若是逢佳节时,可以“夹人行之数步”。周玉明深深忌惮着玉明城中的人流,他还记得幼年观灯时被人流挤走的经历,那可是一生的噩梦。

  他回头望望周玉兴,加快了步伐。周玉兴跟着他出了坊门,大步往皇城北门下走。

  周玉明又开始了碎碎念,他道:“现在国外有菁虎视眈眈,我曌的将士们还在和他们在边疆对峙,可朝内却出了这么个孽障!”

  周玉兴在他身后听着絮叨,一撇嘴,道:“现如今还是想想怎么把他拿了吧,总不能就靠你我和崔鼎吧?”

  周玉明抬头看看街道前方,一辆宽体敞篷马车飞驰而过,这马车装饰精美,想必属于某位贵人。一名美艳歌姬坐在车正中,看着路两侧的路人。

  他抿抿嘴,喃喃道:“不然呢?我们还能靠谁?”周玉兴合上嘴,周玉明说的就是事实,他们谁也靠不了。

  周玉明大步走着,苦笑道:“满玉明城的军队,你我不能调动一支。”

  他道:“宣威军需父皇令牌,云龙、风虎两军只认皇上和两位将军,虎贲、龙武二军需带调令,城防的武威军不能调动,玄甲军还在玉明郊外呆着呢,远水解不了近渴。”

  周玉兴叹了口气,攥紧了袍袖,道:“军队是甭想了,没有虎符、调令一应物件,根本使不动。”

  周玉明看着眼前路上的黄土,咬紧了后槽牙。现如今,说什么都是空话。

  与此同时,一名青年领着几十名士兵们走到宫门前,青年身后的士兵身着银甲,盔撒黑缨,与宣威军盔上的雉尾形成鲜明的反差。

  守门的宣威军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两侧把宫门的四个士兵“唰”地擎出刀来,他们身后的宣威军将长枪攥着,枪尖直指青年。

  青年舔舔嘴唇,从怀里摸出一道折子,躬身递过。那守门的军士接过,借着火光一看,上写的是皇诏,又见上是八宝盘龙印盖的红戳,慌忙将折子递回去。

  那军士收了刀,行个叉手礼,道:“我等不知是汪都尉奉皇命来的,勿怪。”青年还是一副冷脸,对身后的士兵们一摆手,领头就要进,却又被那宣威军拦住。

  青年的剑眉一挑,开口问道:“刘都尉,此乃何意?”

  此时的天上开始飘落雪花,没有丝毫过渡,落下的直接是鹅毛大雪。

  刘都尉一拱手,道:“折子上只写了准您汪都尉一人进。”他瞟向青年身后的士兵们,道:“没说文威军也进呐。”

  青年的脸沉了下来,那名宣威军急道:“小人也是奉皇命办事,都尉莫要让小人为难。”青年上前两步,轻声道:“这些可都是文威军的功臣,我想让皇上见见。七日后我便不是文威军队都尉了,升为豹骑将军了。”

  刘都尉一抬刀眉,拱手笑道:“那就先恭贺汪将军了。”这些文威军个个披甲持刀,他怕生出什么事宜。

  青年眼角抽动着,见他不吃这一套,便拉下脸,道:“开门,我自己进去。”

  刘都尉脸上乐开了花,急忙摆手,吩咐宣威军道:“快点,赶紧给汪将军开门。”那两侧持枪的宣威军收了长枪,回身开朱门。

  青年挠挠眉毛,抬腿要进,却听一声爆喝,“且慢!”。青年回头看时,却见两名锦衣少年,还有一名穿墨甲、肩架双锤的旅帅。

  “何人!”刘都尉怒喝一声。那银袍青年走过去,一把薅住他的胄甲边,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仔细看看我是谁!”

  刚才离得远看不真切,此时借着火光刘都尉眯着眼一看,急忙躬身行礼,道:“小人没看清,不知是六皇子。”

  周玉明乜斜一眼身旁的青年,道:“什么人?”那刘都尉凑过去,道:“禀六皇子,此乃文威军都尉,汪白,现奉皇命进殿。”

  一旁的青年阴着脸,打量着不远处的崔鼎,周玉明扯住刘都尉,急声道:“十万火急,我和煌王要带虎贲军旅帅崔鼎入宫,你准还是不准?”

  刘都尉一笑,道:“六哥儿,何时十万火急啊?”周玉明合合眼,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也诓你。”

  他看看周围,一字一顿道:“七皇子,周玉厚,于宫中豢养侠客,今日戌时动手,刺杀皇上。”

  刘都尉吃了一惊,却又怀疑起此话真假,外传七皇子周玉厚文雅有礼,凡事讲个公平,与周玉明所言相差甚远。他抬头看看周玉明、周玉兴,又看看一旁的崔鼎。

  他沉吟片刻,道:“六哥儿,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他看向崔鼎,道:“还带着双锤,这……”

  周玉明看出他的为难,便点点头,又轻声道:“我……已和煌王商量好了,今日谁挡我,我杀谁。”

  刘都尉不禁打了个寒战,急忙避让,后退几步。周玉明上前两步,领着崔鼎、煌王就要入宫。刘都尉急忙拦住周玉明,周玉明看看挡在他胸前的胳膊,喝道:“狂妄!”

  他一把薅过刘都尉,骂道:“你还真想死啊!今日若是皇上出事,我必斩你的狗头!”刘都尉拱手道:“六哥儿,实是公职所在,我不能放他进去啊。”

  “放肆!”周玉明“噌”的拔出刘都尉腰间的横刀,他利落地把刀架在刘都尉的脖子上,眼神中满是狠戾,道:“可入宫否?”

  刘都尉咽了口唾沫,头上满是冷汗,他摇摇头,道:“除非皇上旨意,否则,恕难从命。”周玉明一愣,缓缓放下横刀,他松开刘都尉。他道:“不错。”

  周玉明叹了口气,目光变得犀利,叫道:“宣威军刘旭听令!”刘都尉慌忙单膝跪下,道:“在!”

  周玉明割下一段锦袍,把横刀缠在手中,道:“明日起,你便是宣威军将军,接替反贼胡咳职位。”刘都尉一愣,他还没来的及反应,周玉明就又补了一句,“前提是皇上没事。”

  周玉明没有停留,夺过一旁宣威军手中的长枪,扔给周玉兴,道:“就咱俩。”

  周玉兴攥着长枪,冷眼瞥向刘都尉,道:“曌运现如今就在我二人手中了。”言罢,他抬腿就要进宫。

  “且慢!”一直未开口的汪白说话了,他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寒光,道:“我带了三十文威军,可斩贼人。”

  刘都尉一愣,急忙喝道:“汪白!”“若是皇上出事,你担待的起吗!”汪白厉声叫道:“奉旨讨贼,可否?”

  刘都尉眯眯眼,眼下的局势让他琢磨不透,但他又必须慎重的衡量一番。刘都尉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石板,他下足了决心,抬头道:“放行!”他身后的宣威军一愣,但还是遵从命令,闪到两侧。

  周玉明看向汪白,眼神带着些惊讶。汪白一摆手,身后的文威军大踏步冲进宫内……

  酉正日入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周玉厚带领着精锐侠客们,飞快地沿龙池边缘前进。不过一刻的工夫,他们便已接近览政本楼的入口。

  严格来说,览政本楼并不在锦绣宫内,而是锦绣宫南段城墙的一部分。它的北侧面向广场,左右连接着高耸的宫城石墙,这三面都没有通路。唯一的登楼口,是在南侧,位于锦绣宫内苑,在禁军、宣威军队重重包围之中。

  此时的览政本楼,已被大雪所笼罩。眼前的视野极差,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空中不时有极大的雪花落下,银色与昏黄相融。周玉厚等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周玉厚走在队伍最前头,努力分辨着前方的路径,他心中并不焦虑。此时正是对他们有利的时候,禁军和宣威军遇了大雪,没有几个军士会出来闲看的。

  他这三十名侠客,若是跟宣威军或禁军正面对上,一定全军覆没。

  他忽然停下脚步,脑袋稍稍歪了一下,耳边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乐声。这乐声并不来自览政本楼,而是来自宣威殿。

  他歪头仔细听听,自己的乐感虽不如大哥,但也听出那乐声杂乱无章,毫无旋律,不知是何人所奏。

  周玉厚只停留了片刻,然后带着侠客们继续向前奔跑,很快看到前方出现两尊高大狰狞的兽形黑影,不由得精神一振。

  览政本楼周边的情况周玉厚了如指掌,他知道在入口处的左右,各矗立着一尊灵兽石像——左睚呲,右狴犴。

  周玉厚斜眼看看屋顶是的嘲凤,朝地上啐了口吐沫。他看看手中的长矛,将它攥紧了些,对身后的侠客们道:“不可伤了我父皇,只是杀了他身边的侍从们便可。”

  身后的一名侠客开口道:“七皇子,恕我直言,事已至此,那便是杀一个也是杀,杀……”

  “混账!”周玉厚勃然大怒,他一挥手中的长矛,骂道:“你这个孽障,我要做什么事还要向你禀告!”

  那个刺客慌忙行个礼,道:“属下多嘴了。”周玉厚掸掸落在衣服上的雪,看向远处的大殿,他抿抿嘴,吩咐侠客们做好准备。

  只要看到这两尊石像,就说明找到了正确的入口。周玉厚抖擞精神,把挂在腰间的弩机举起来,架在手臂上端平。身后的刺客们也学着他的样子,做出准备。

  览政本楼的入口处,除了灵兽还有不少宣威军的守卫。宣威军统领柳诚练兵是一把好手,这些守卫顶着风雪,依然屹立在入口,没有一个人擅离职守,反而提高了戒备。

  对这种情况,刺客们早有预案。他们纷纷占据有利的射击位置,十几把手弩同时抬起。

  周玉厚低声下令道:“动手!”

  砰!砰!砰!

  弩弦松弛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刺客们都曾是各国军中精锐,百步穿杨是基本素质。宣威军士兵虽然身覆盔甲,可那十几支刁钻的弩箭恰好钻进甲片或盔甲的空隙,刺入要害。

  周玉厚端着手弩,靠望山瞄准,他扣动悬刀,弓一弹,弩弦将箭射了出去,只听“嗖”的一声,他射倒一名宣威军。

  只短短的一瞬间,门口的守卫便全部倒下。周玉厚一挥手,领着侠客们朝宣威殿冲去。

  周玉厚惊讶的发现,宣威殿前的守卫竟没有超过三十人。他一摆手,身后的刺客们又是一通放箭,当守卫们倒下大半的时候,负责近战的刺客们趁机跃入,一刀一个,把那些守卫杀光。

  就在这时,一伙乐师惊慌地从旁边跑来。他们是御用乐班,正在殿侧的休息室内待着,听到杀喊声便怀抱着乐器,想要逃出来。

  刺客们自然不会放过他们。无论箜篌还是琵琶,琴瑟还是埙笙,面对刀锋的犀利,都显得孱弱无比。

  不过数个弹指的光景,这些可怜的乐师便倒在屠刀之下,弦断管折。干掉他们之后,周玉厚意识到,宣威军和禁军一旦发现尸体,便会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迅速把弩箭重新上箭,跃过门槛,来到宣威殿之中。

  这一个大厅极为空旷,有十六根红漆大柱矗立其间,上蟠虬龙。看着粗壮的朱红柱子,他回忆起了半个时辰之前……

  半个时辰前

  酉初日沉

  玉明城,玉明县

  皇宫榴旭宫

  周玉厚焦急的来回踱步,他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了。周玉明是父皇最亲的儿子,他会和自己反吗?周玉兴向来胆小甚微,怎么刚刚会答应和自己一起谋反?

  他觉得自己上了当,又猛然间觉得自己会被周玉明亲手砍下人头,他慌了。周玉厚急忙抬腿跑回了自己的宫中,他在回宫的路上,一直思考周玉兴有没有骗自己,周玉明会不会帮自己。

  直到他一气跑回宫中,他才明白,绝无可能。周玉明不好惹,此事他不会坐视不管,现在最有可能砍他头的反而是周玉明。

  于是,极力要变得杀伐果断的他召集了刺客们。这些刺客们就藏在他的宫殿下面,一个临时挖的地窖里。他们蛰伏多日,只等着周玉厚一声令下。

  他忙不迭的掀开一块石砖,下面露出一张黑脸。周玉厚急道:“今夜动手,还不穿甲!”那名刺客吃了一惊,慌忙钻上来,问道:“何故如此着急?”

  周玉厚咬着牙,厉声喝道:“哪里有这许多废话!还不去穿甲!”……

  ……………

  酉正日入

  皇宫宣威殿

  “救驾!”随着一声爆喝,徐勇信、萧川手持陌刀挡在曌帝身前。

  周玉厚二话不说,拎着长矛,快步疾上。有几个留在殿内的宫女惊慌地往外逃,都被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偶尔有幸运的家伙躲过攻击,尖叫着掉头逃离,刺客们也没兴趣追击。

  他们的目标,只是天子——曌帝。

  周玉厚闯入大殿的瞬间,周玉明和汪白等人刚刚走过锦绣宫进门处的驰道,远处的锦绣宫已遥遥在目。

  周玉明靠着汪白的文威军和崔鼎,形成了一支颇有战斗力的小队伍,可以和刺客们硬拼一阵。周玉明心急如焚,不断催促着队伍,很快赶到了览政本楼的入口处。

  堂堂大曌天子,居然在都城的腹心被人袭击,宫城被毁,这简直就是一场最可怕的噩梦。

  更可笑的是,袭击皇帝的,竟然是曌帝的七子,周玉厚。

  在览政本楼楼门口,横七竖八的宣威军士兵尸体,以及溅到门槛上的鲜血让众人停下脚步,脸色煞白。周玉明的脸色铁青到了极点,眼前这番惨状,说明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周玉厚带着那些该死的刺客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锦绣宫,人数不明。

  “救驾!”周玉明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往前跑去。

  周玉兴和崔鼎紧紧跟在他身后,汪白的动作却有了些许犹豫。看这架势,曌帝搞不好已经驾崩了,这时候若不能诛杀了贼人,他这辈子都对不起曌帝的提拔。

  他一边想着,一边脚步变得更急了。不料煌王周玉兴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狠戾:“锦绣宫全面封闭,擅离者格杀勿论!”

  周玉兴早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很显然,周玉厚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他捏了一把汗,这个王八蛋还真敢这么干。

  汪白面色一僵,昂起头道:“煌王与六皇子贵为皇子尚且如此,我汪白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此非常之时,救驾为重!文威军愿为两位前驱!”

  汪白从腰间拔出宝剑,带着文威军冲到了最前面。周玉兴瞥了周玉明一眼,攥着长枪,问道:“此人可信?”周玉明目视前方,疾步走着,道:“救出皇帝,他就可信。”

  众人的步伐又加快了许多,周玉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览政本楼内的警卫力量,在刚才的袭击中估计死伤惨重;宣威殿上的护卫估计也十不存一;至于把守锦绣宫诸门的监门卫,他们不敢擅离岗位,应该还在原位。

  他抬头看看冲在最前面的汪白,吩咐崔鼎道:“一会儿你跟紧我,切莫莽撞行事,皇上安危重要。”崔鼎取下肩上双锤,加急了步伐。

  这时,前面的文威军停下了,周玉明抬首望去,百步开外是一座巍峨的大殿,金顶飞檐,红柱朱门,正是宣威殿!

  汪白回头看看周玉明,眼神带着些询问。周玉明拍拍周玉兴的肩膀,示意他退到最后面,然后低声与汪白道:“现如今不知里面情况,不好冒进,万一伤了圣上龙体,你我担待不起,且让文威军上了弩箭缓进。”

  汪白点点头,对文威军做个手势,那些文威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自然明白意思,他们解下腰间的擘张手弩,安上弩箭,摘掉望山。

  周玉明眯眯眼,望山是辅助瞄准用的,比较累赘,有准头的人不爱装。这些定是经沙场的老兵!

  汪白望望前面的大殿,又对文威军道:“殿内短兵相接,近射,钩心再调紧两分。”钩心调节的是弩箭飞速,越快威力越大,但准头不易控制,持弩者需是高手。

  周玉明咽了口唾沫,看看百步开外的大殿,暗示汪白道:“钩心紧了,准头可得好。”汪白还是冷着脸,他道:“六皇子放心。”

  周玉明点点头,他身后的煌王道:“除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否则不可伤了七皇子。”周玉明回头瞪了周玉兴一眼,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想着兄弟情义,想要放周玉厚一条生路。

  周玉明冷哼一声,暗道:你给他想留条活路,可皇上想不想?可眼下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周玉明一摆手,文威军们俯下身子,缓步超前冲去。

  汪白手中提着宝剑,侧身超前奔去,他一边走,一边给周玉明等人报步数道:“距殿九十又六步……九十又二步……”他每隔四步报一声,声音极轻,但又有着穿透力。

  周玉兴也学着文威军,矮下身子,攥着长枪疾走,他此时心急如焚,他怕周玉厚再做出什么疯事。他极力的想要保周玉厚一命,但这要看曌帝想不想了。

  “七十又六……七十又二……六十又八……”

  伴随着汪白的报步,众人离宣威殿越来越近,“五十又二……四十又八……”

  离得大殿极近了,周玉明抬起手一握拳,示意文威军停下。他的目力极好,虽然飘散的雪花阻挡视线,但他还是望见了殿门口躺着的死尸。

  他明白,身后的人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目力不会比他差,他们应该都看见了宣威殿的惨状。他顾不得文威军心中有没有退意,他只是在脑中飞速盘算一会儿该如何冲进殿。

  汪白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大的胆量!敢在皇城如此行凶,他望向前面的周玉明,心中开始盘算一会儿如何应对。

  崔鼎站到周玉明身旁,看着那些死尸,他问道:“六哥儿,一会儿如何行事?”周玉明眯眯眼,低声道:“崔鼎,你只管抢皇上,逆贼我等自挡之。”

  他转过头吩咐文威军道:“手上都麻利点,只可射逆贼,其余人不可伤了。”这是一句废话,还用你来叮嘱?文威军们没有说话,反倒是汪白冷哼一声。

  周玉明看看系在手上的横刀,把锦布又紧了紧,对文威军做个手势。一旁的汪白吃了一惊,这手势是战场上才用的,意思是分成左右两队,贴着殿两侧前进,直至殿门口。

  文威军显然也很惊讶,他们没想到一个皇子还会军中手语。周玉明望望四周的目光,伸出手,在左肩上重重的敲了敲,握紧了拳。这是曌军的最高礼,意味着“曌军威武”。

  众人的神情恍惚了,崔鼎咽了口唾沫,率先回应,他握紧拳头,在左边挂着木牌的胸前捶捶,这是曌军礼,意为“无悔”。

  文威军们和崔鼎一样行个礼,矮着身子,快步朝大殿的两侧冲去。

  他们不怕被刺客们发现,因为他们一直是斜向行进,刺客们从殿门的视角观察不到他们,但代价是有一队文威军要绕过殿后才能到指定位置,时辰上会慢些。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这该死的宣威殿的后门被堵死了!

  一想到这儿周玉明就是一阵恼火,他娘的工匠们为了突出威严,将殿门设的极大,而后门改用了玉石雕刻成型,直接就是一块石壁。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周玉明咬咬牙。这要是前门走水了,没后门怎么跑?

  汪白和周玉兴带着一队文威军沿着殿左行进,而周玉明与崔鼎领着一队文威军绕过殿后,窜到大殿的左侧行进。

  过了大约有半刻,两队人马都到了指定地点。周玉明没有着急下令冲进大殿,他用手指在窗棂的缝隙中捅了个窟窿,望向殿内。

  此时在宣威殿中,分成了三个泾渭分明的人群。十余名华服宫女攒集在一起,瑟瑟发抖,如一群鸡仔;站在他们旁边的,是三十个刺客,手持手弩长刀,身着铁甲,随时可以发起屠戮。在更远靠南的地方,徐勇信和萧川,手持陌刀,却没有向前,形成对峙。

  看来刺客们的战斗力还是非常惊人的,连续突破防卫,一口气冲到宣威殿。从双方的站位来看,刺客们恐怕是刚刚控制局势,还没来得及做成其他事,两位将军就冲上来了。

  周玉厚的手下们确实勇猛,但可惜他们不能再进一步了——周玉明清楚地看到,徐勇信和萧川死死的挡在一个茶台前。

  周玉明刚才睁大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着曌帝的身影,却没有看见。现在却在徐勇信、萧川身后的茶桌前瞥见了曌帝的身影。

  他大喜过望,慌忙对崔鼎轻声道:“皇上无事。”然后转头要和汪白、周玉兴打手势,这时他才看见,汪白也在透过窗棂看着殿内的局面。

  徐勇信和萧川不愧是曌帝的仗刀将军,面对成群的精锐刺客毫无惧意,甚至要掌握主动权。周玉明瞥瞥徐勇信身上披的黄金大叶龙鳞甲,他发现铠甲的披膊上已经镶上一支箭矢。

  看来刺客们也想过进攻,但弩箭没能射穿徐勇信的金甲。周玉明看见一名刺客受了伤,那宽大的刀痕,再加上萧川陌刀上的血迹,想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殿内的周玉厚吸了口气,跪在地上给曌帝磕了个头,叫道:“孩儿不孝!”他猛然站了起来,一挥手中的长矛,矛尖直指曌帝,“杀!”

  殿外的周玉明也爆喝一声“冲!”。于此同时,徐勇信和萧川也齐声喊道“御!”,四道人声交织在一起。

  刺客们在接令的同时,有一半抬头向前冲去,有一半留在原地架着手弩。与此同时,殿外的文威军发生喊,冲进大殿,只听一阵箭矢的破空之声,弩箭擦着甲片的缝隙,正中要害,刺客们倒下大半。

  那些向前冲去的刺客们来不及回头,徐勇信和萧川一个攻一个防。徐勇信的陌刀斜砍出去,萧川便护在他身旁,拨开刺客们的长刀,两人配合的亲密无间,就像已演练过千百次似的。

  一时间,周玉厚的精锐刺客们三去其二,只剩下不到十人围在他的身边。而崔鼎像发了疯一样闯入大殿,高叫:“救驾!”。他撞开几名刺客,护在曌帝身前。

  短短数个弹指,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此惊变,那些精锐刺客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周玉厚抬头猛喝道:“刺圣勿疑!”

  话音未落,那些文威军已上好了箭矢,又是一轮起射,而那些刺客们才刚刚抬起手弩。这下,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刺客们也都倒在地上。

  周玉明手持横刀,与汪白、周玉兴将周玉厚围住,几个文威军又安上弩箭,将手弩对准了周玉厚。

  周玉兴瞥了一眼手拿长矛、身穿软甲的周玉厚,丢了长枪,朝曌帝跪下,道:“儿臣救驾来迟!”

  汪白见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了,便丢了宝剑,跪地叩头,道:“文威军左骑三营都尉,汪白,救驾来迟!”周玉明也跟着跪倒,他一边解着缠绕在手上的锦布,一边高叫道:“儿臣救驾来迟!”

  曌帝端坐在茶桌前,看着外面躺着的尸体,缓缓开口道:“朕选了四十五名死囚,扮作宫女、乐师、守卫。”他伸手一指览政本楼的方向,“那里的宣威军是对你最后的警告。”

  周玉厚站在文威军的包围圈内,手持长矛,眼神中充满蔑视,他一挑眉,道:“我只是被你们逼的。”

  他仍旧全神贯注盯着曌帝,手中长矛纹丝不动。周玉兴走到他身旁,低声道:“七弟,诸军将至,再顽抗也无意义,大势已去。一切以父皇性命为要。”

  “一切以父皇性命为要。”这里面有门道,周玉兴的意思是父皇还活着,你虽酿成大错,但还可以补救,乖乖认错,也许还能活命。

  这是一句带着活路的话,可惜周玉厚没听懂。周玉厚冷哼一声。周玉兴见他没有参透,便不再说什么,背过了身,看向曌帝。

  周玉厚的失败是必然的,他竟然单纯的认为三十名精锐刺客就能刺杀或控制住曌帝,甚至没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周玉厚眯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慢慢走到周玉兴身旁,道:“我会降的。”

  周玉厚道:“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件至急之事,要先让煌王知道。”

  “讲!”周玉兴双目不移。

  “我不降。”

  说完这一句,周玉厚猝然出手,用那根长矛矛杆砸向周玉兴脖颈。这边周玉兴头一低,那边周玉厚下脚一钩,顺势将其绊倒,抬手拔出腰间的障刀,对准周玉兴的咽喉。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周围的人没来的及阻止。周玉厚骑在周玉兴身上,障刀虚虚一划,对周围文威军喝道:“把武器放下,否则煌王就会死!”

  他看见倒在地上的刺客们有很多都没死,只是有些轻伤,他认为自己还未山穷水尽,便喝道:“放了侠客!”

  文威军们一阵骚动,如此情形,谁也未曾想到。周玉明对那些骚动置若罔闻,他直起身来,挥挥手中的横刀,叫道:“周玉厚!你别逼我弑弟!”

  周玉厚已经近乎癫狂,他手中的障刀不断向周玉兴咽喉逼近着,同时疯狂的喊道:“放下兵器!”

  汪白眯眯眼,趁着混乱,绕到了周玉厚身后,此时周玉厚正喊:“放下兵器!”汪白便挥掌切中他的脖颈,直接将其切昏过去。

  随着周玉厚的昏倒,大殿内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收刀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曌帝还是坐在茶台前,他没有说话,这一月以来他耗费了太多心力,先是曌、菁开战,后是那个该死的聆人,现如今………

  他望向倒在地上的周玉厚,开口道:“七皇子,欲刺朕,废为庶人。”他缓缓站起身,一旁的萧川急忙伸手去搀,曌帝回头望望众人,道:“囚大理寺,除朕亲旨,任何人不得探望。”

  言罢,他佝偻着腰,缓步走出殿外,徐勇信和萧川提着陌刀紧随其后……

  躺在地上的周玉兴颤抖着嘴唇,他没想到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会来拿他当人质。周玉兴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弟弟真和周玉明说的一样,是个混账。

  周玉明撇下横刀,将周玉兴从地上拉起来,他朝汪白拱拱手,道:“多谢汪都尉。”汪白将宝剑放回剑鞘,拱手还礼道:“不必言谢,此事事关皇上龙体,我等必要向前。”

  煌王还在一旁喘着粗气,他靠在柱子,还没有缓过神来。周玉明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今日之事,你当一生永记。”

  周玉兴看向殿外,眼神失去了平日里的神采奕奕,蒙上了一层灰霾。崔鼎坐在柱子根上,他口中嚼着五香丸,将双锤别在腰间。

  周玉明正要开口,殿外冲上来一队宣威军,领头的正是萧川,他提着陌刀,厉声喝道:“先拿逆贼周玉厚!再拿六皇子周玉明。”

  那队宣威军吼声“喏”,分为两队,一队从地上架起周玉厚,一队锁住周玉明。周玉明懵了,他不知道又怎么触犯了曌帝,便问道:“我何罪之有?”

  萧川歪头看看他,轻声道:“皇上旨意,言六皇子周玉明,擅领文威军有功之臣三十,文威军左骑三营都尉汪白,暂驻大理寺虎贲军旅帅崔鼎,五皇子煌王周玉兴,无旨持械入殿,按大曌律法,进大理寺候审。”

  周玉明一缩瞳子,“皇上的法子还真多啊。”他没好气的嘀咕道。萧川在一旁抿抿嘴,道:“七皇……”

  他意识到不对,便改口道:“周玉厚此事牵连甚广,诸位都要小心。”周玉兴冷哼一声,道:“我等也不怕被连坐。”

  萧川眯眯眼,问道:“煌王爷当真不怕?”周玉兴一挺胸脯,叫道:“不怕!”萧川当即下令道:“五皇子煌王疑似谋反,且拿了!”

  周玉兴一愣,再想动时已被宣威军锁住。周玉明在一旁笑道:“该,让你得瑟,也跟我一起了吧!”

  一旁的崔鼎立起身来,他明白这是皇家纷争,自己不好插手,而现如今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便早早回大理寺吧。于是他道:“六哥儿放心,大理寺是我的地盘儿,保管你吃喝不愁。”

  萧川长舒一口气,一摆手,对宣威军下令道:“解至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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