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日出骝坊菁贼劫人,食时三路人马混战

  远远地,街道尽头先出现了八名身穿厚甲的大汉,然后是十二名手持蒺藜头和狼牙棒的胡人,紧接着,一名不穿披膊、手中攥着骨朵的长髯汉子缓缓走过来。

  顺德八年腊月三日卯初日出

  玉明,玉明县,骝坊

  清晨,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

  清晨的朝阳是那么的宁静淡雅,没有那种喧闹气息,让人感到心平气和、心旷神怡。可惜,现如今徐勇信可没有心思看朝阳。

  分成了七队的龙武军慢慢聚拢在了一起,在之前的一个时辰里,他们渗透进蛛网式的狭窄曲巷里,来回搜寻。每一队至少都有两人,他们挨家挨户的搜查,终于惊动了那只狐狸。

  徐勇信有些得意,他终于捉住了这个胆大妄为、偷取了重要军情的聆贼。

  而一旁揉着腰的甘建业紧紧跟在队末,满身是土的赵弈白被围在龙武军的正中央。此刻他被五花大绑,绳儿已杀进肉里二寸,只有两条腿还能走动。

  徐勇信提着陌刀走在队尾,他拍掉落在吞肩兽上的灰,看看一旁揉腰的甘建业,打趣道:“逐家年打鸟,今日倒叫燕儿掐了眼。”

  甘建业满脸通红,他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个赵弈白手中,于是忿忿的骂道:“这王八蛋……摔的我腰疼。”

  “头儿,有人跟着咱们后头……”一个龙武军轻声提醒道。

  徐勇信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看到数十名身着铁甲的汉子,紧紧缀在后头,离他们不过三四十步,暂时还没有靠近过来。他鄙夷地吐了口唾沫:“这些王八蛋,他们不来,咱们上。”

  徐勇信紧接着又跟了一句,“卯时了,人越来越多了。”

  徐勇信咳嗽一声,一个伶俐的龙武军会意,筛起了金锣,徐勇信抖抖身上的锁子甲,他身边的龙武军一共有十七名,而对面人数也不少。

  他必须提防。

  张胡眉头一皱,龙武军敲金锣,这是向周围的不良、武侯示警。用不了多久,整个骝坊的武侯、不良都会被惊动。他们不是曌人,公然封锁跟随军队已然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他们还身穿铁甲,手持兵刃。

  徐勇信攥紧了掌中的陌刀,对身后的龙武军道:“七个跟甘建业留下,带聆人速到大理寺。其余人,跟我挡贼!”

  说着,他提着陌刀大步朝菁人走去。

  “兄弟们,十个进民居,上瓦追。其余人跟我冲!快!”张胡咬牙下令。那个家伙既然敢领军和他正面冲突,那一定是有些底气,而且很快不良和武侯也快到了,他们必须要快。

  张胡的命令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就会想起来,菁人个个穿着沉重的铁铠,疾跑已是难事,又何谈上瓦?

  那十个菁人听令,即刻闪进院内。

  这一带住的都是大户人家,院子最少也有两进。而大部分人都是在这里设的偏宅,菁人直接闯的空门。虽有偶尔在家中的达官贵人,但也没让菁人碰上。

  徐勇信眉头一拧,对龙武军下令道:“五个去截住进户的贼人,其余人跟我挡大路上的。”

  徐勇信领着龙武军一路走过去,忽然看到前方拐角处有一户人家,屋子里没有灯,可院门却是半敞的。他急忙领兵拐进去。

  两方的人都有拖延对方,徐勇信怕对面的菁人赶过去抢了赵弈白,张胡也怕对面的将军敢去支援。

  张胡身后的菁人迅速靠拢,张胡对身后的两个胡人使个眼色。

  那两人对视一眼,靠了过去。他们一边一个,靠在门旁,一个人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然后抽出武器迈进院子……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所有的菁人都为之一惊,听出这是来自自己伙伴,急忙朝声音传来的墙后集结。张胡一脸怒色地赶到院门口,他看见门槛上溅出的血点,咬紧了牙,恨不得把门内的徐勇信等人碎尸万段。

  他没有急着进入,而是吩咐手下把整个民居团团包围,然后才带着三个最精悍的手下,冲入小院。

  一进门,先看到一青石的石桌,一个菁人趴在桌上,满身鲜血,生死不知。张胡和其他人顿时戒备起来,手持武器,一步步小心向前走去。

  很快,他们看到在屋子前的台阶上,躺着另外一个菁人,同样鲜血淋漓。最触目惊心的是,尸体的一个眼眶空荡荡的,一旁的台阶下,有一只沾满尘土的眼球。

  看到这等惨状,众人不约而同吸了一口气,这群曌人下手也太狠了。

  张胡咬咬牙,掂掂手中的骨朵,亲自带头,一脚踹开正屋。几乎是在他踢开木门的同一刻,一把闪着寒光的陌刀突出木门。张胡猛的感到一阵寒风,他就地一滚,躲过了直逼他咽喉的一刀。

  他才倒在地上,便听见一声爆喝,然后就是一阵惨叫。他敏锐的神经意识到事情不对,于是他慌忙爬起来,朝大门口一窜,握着骨朵躲在石桌后。

  张胡这时候才抬眼看到眼前的状况,院子里黑灯瞎火,即使点了灯笼,也看不清什么。但此时,张胡借着月光看清了些——三具不完整的尸体躺在石阶上、院子里。

  而那屋子的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他手中拿着一把巨大的长柄陌刀,刀上粘着鲜血和黄土,给刀锋染上一种妖异的朱磦色。

  张胡能明显的感到一阵杀意,他也是从军多年,斩杀的人数不胜数,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

  他站起身,把手中的长柄骨朵握的更紧了些。他朝外面的菁人大吼道:“全给我去追聆人!”说着,他死死的盯向数步外的徐勇信。

  徐勇信闻言吃了一惊,对龙武军大喊道:“把贼全杀了!勿要让他劫了赵弈白!”言罢,他提着陌刀朝张胡冲去。

  张胡啐了口唾沫,把手中的骨朵抡圆了,朝离他最近的一名龙武军死命砸去………

  骝坊赵府后门

  “砰”

  一名身穿厚甲的菁人撞开门,把蒺藜头别在腰间,跌跌撞撞的要往屋檐上扒。

  而他的身后突然闪过一名龙武军,他手持一杆步槊,一槊扎去,那槊尖直直的刺开甲片,扎进那人的大腿里。

  那菁人哀嚎一声,,从半空掉到地上。他刚落地,就伸手去摸腰间的蒺藜头。而那名龙武军的速度更快,在他落地的一瞬间就拔出腰间的环首刀,朝那菁人的咽喉便扎。

  菁人来不及躲闪,被他一刀扎进喉咙里。只见一道血瀑,龙武军把那菁人的脑袋顺势切了下来。那龙武军才站起身,却重重的挨了一骨朵。

  别看这骨朵是钝器,但对穿甲的人擂一下可是有奇效。那菁贼一骨朵打下来,虽没打断那龙武军的骨头,但也肯定是一片青。

  这龙武军大叫一声,倒在一旁的马槽上。没等那菁人轮骨朵打第二下,一侧的土墙又被撞倒,露出一名龙武军和菁人扭打的身形……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后宫坤清宫(二皇子寝宫)

  这里不仅宽阔,而且还很华丽,真可谓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的四角高高翘起,优美得像四只展翅欲飞的燕子。

  微弱的光静静的洒在殿前,露出一小片银白。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带着清新降临人间。

  一名身穿软甲的青年在殿内焦急的来回踱步,而离他数步远的椅子上坐着一名俊俏的女人。

  “六弟,你别来回晃了,我眼睛都晕了。”女人突然开口了。

  周玉明擦擦脸上的汗,皱眉道:“二嫂,二哥现在这样,你说我能不急吗?”

  二王妃徐秋月,三年前与周玉立成婚,为人沉稳,婉约大方。长的一脸富贵相,原来只是个商人女儿,只是合了曌帝和周玉立的意,摇身一变,成了二王妃。

  徐秋月一抿嘴,此刻她远比周玉明急上万倍,她放下掌中的手炉,盯着周玉明道:“老六,我问你,皇上这次让你二哥去查案是谁吹的风?”

  周玉明一脸愁容,坐到徐秋月身边的椅子上,急道:“我那儿知道啊?我可是没在宫里呆几天啊,别怪我。要怪啊……”周玉明朝门外一指,“你怪老头子去。”

  徐秋月转转眼睛,一脸的不信。

  周玉明看出来她不相信自己,便转过来,看着徐秋月柔声道:“二嫂,这事儿六弟真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老三他们去?大哥就别问了,人家现在是太子,咱不好招惹。”

  “得了吧。”徐秋月撇着嘴,道:“老三他们就会装糊涂,嘴里一句实话没有。”

  周玉明张嘴还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周玉煦的声音,“老六!二哥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闪进来,徐秋月定睛一看,来者正是三皇子周玉煦。

  周玉明见他来了,急忙跟徐秋月比个手势,道:“老三来了,有事你问他。弟弟是什么也不知道。”

  周玉煦对徐秋月行个插手礼,道声“二嫂”,旋即瞪大眼睛,问道:“什么事儿啊?”

  徐秋月朝周玉明努努嘴,问道:“谁让你二哥去查这个案子的?”

  “皇上啊。”周玉煦不假思索的答道。徐秋月一眯眼,问道:“不是你和老四他们攒动的?”

  周玉煦一跺脚,急道:“这事儿弟弟我能瞎说吗?真是老头子亲自下的旨,那圣旨不都是在朝堂上宣的嘛。”

  徐秋月“啊”了一声,一挥袖子,骂道:“周玉立你这个臭丘八!这么大的事儿你不告诉我!”

  周玉煦急声道:“先别说这个,二哥现在怎么样了?”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茶碗,咕咚咕咚的灌了一碗。

  周玉明刮刮嘴角,道:“太医进去了,到现在还没传话呢。”

  他突然想起大理寺现如今群龙无首,便道:“三哥你怎么回来了?大理寺现在可没人管啊。”

  周玉煦听了这话,一口水呛了出来,埋怨道:“你怎么才说啊!刘萧柏那老王八蛋现在肯定瞎指挥呢。”

  周玉明一斜眼,急问道:“那我先回去?”周玉煦摆摆手,道:“大理寺你没我熟,你在这儿,我先去了。”

  他从桌上的糕点盒里抓了一块透花糍塞进嘴里,含糊道:“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我饿都快饿死了。”

  说着,他大步朝殿外跑去,徐秋月急忙站起来,“你拿点走着吃啊!”

  “不用了。”周玉煦快步跑着,朝后面摆了摆手。

  徐秋月叹了一口气,揉揉眉心,坐在椅子上。

  一名侍女端着一盘酪樱桃缓步走了过来,徐秋月摆摆衣袖,皱着柳眉道:“我现在没闲心吃这个。”

  周玉明舔舔干裂的嘴唇,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颓废的半瘫在椅子上,喃喃道:“二哥这事儿……不能太张扬了,与我朝、二哥不利。”

  他这话好似是对自己说的,又好似是对徐秋月说的。

  徐秋月微微点了点头,炙热的目光盯向数步外的木门。

  门内,周玉立正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

  卯初日出

  骝坊

  血和黄土混合的道路上七横八竖的躺着数十具尸体,既有菁人,也有龙武军。

  外头街上一队队武侯或不良跑过,他们忙着在各处要路布防。更多的士兵,在更远的地方拉开了封锁的架势,吵吵嚷嚷。几处主要的街道口,都被拦阻。

  此时,一个满身血污的汉子正贴着墙壁快步奔跑,他脸上那三道细髯正随着风飘舞。

  他脱离曲巷之后,倚仗之前做暗桩时对地形的熟悉,迅速朝着骝坊的门口移动。可很快他发现前面有士兵和武侯,没法走了,只好躲在一处旗幡座的后面,背靠着墙壁。

  张胡摸摸肋下,那里有一处刀伤,这处刀伤最深,至今还在渗血。他朝地上啐了口血沫,喃喃道:“曌国的陌刀,果然厉害。”

  他又想到了刚刚的那名将军,思绪飘到那人手中的陌刀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张胡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敌人,那把可怖的陌刀就像无常的铁链,每挥舞一下,就有一个人殒命。

  他咬咬牙,用骨朵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他心中明白,自己派出去的那几个兄弟肯定是有去无回。

  一想到这儿,张胡恨不得给自己来一个嘴巴,赵弈白没有抢到,倒反搭进去二十个兄弟。

  张胡半睁着眼朝周围扫了扫,看到一个武侯离开门口,转到这边的巷角撒尿。他悄悄地摸了过去,猛然从后头勒住对方的脖子。

  那人嗬嗬叫了几下,发不出声音。张胡胳膊一用力,扭断了那人的脖子。他拖着尸体拐进小巷,拔下死人的衣服穿上……

  而与他仅隔一条街的徐勇信正在指挥龙武军细查菁人,他满身是血,两个武侯才刚刚帮他脱下锁子甲。

  一个白马突然从巷子口拐了过来,对徐勇信唱个喏,道:“甘副将使我来报,赵弈白已押解至大理寺。”

  徐勇信大喜,嘴角勾着笑,对几个龙武军下令道:“严查各处,休要走了贼人!”那几人吼一声“喏”,各自撒开。

  徐勇信拿着水囊灌了一口,拿起一旁的陌刀,想要去别处找那菁人。

  就在此时,街道前方一辆宽体有篷马车飞驰而来。这马车装饰精美,想必属于某位贵人。

  徐勇信眯着眼瞄瞄,不再理会,可马车却停在了他面前。徐勇信不经意的一瞥,吃了一惊,那赶马的车夫却是个熟人。

  赶马的车夫扫扫四周,确定没有闲人后方才开口,道:“仗刀将徐勇信听旨。”

  徐勇信大惊失色,慌忙要跪。那车夫急道:“徐兄弟不必跪。”徐勇信叉手向前问道:“敢问皇上有何旨意?”

  那车夫看看周围,轻声道:“皇上让我来问你,聆人抓到没有?”徐勇信挑挑眉,笑道:“实不相瞒,捉住了。现已押缚至大理寺,不知皇上……”

  车夫苦笑了一声,道:“放了。”

  “放……”徐勇信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旋即变得阴沉,他垂下双手,道:“萧兄弟,要不是咱俩认得,我都要以为你是聆国密探了。”

  车夫抬手挠挠眉毛,轻声道:“我刚听到圣旨时,跟你现在的反应一模一样。”他叹了口气,看看周围,道:“皇上说了,聆人本身就是个套。皇上是要搅的聆、菁、邵三国都迷糊。”

  徐勇信皱着眉头,一撇嘴。恢复冷静的徐勇信,从中嗅出一丝不协调的味道。

  那车夫探探身子,笑着问道:“没听明白?”

  徐勇信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明白。”

  他确实没明白曌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估计除了曌帝自己以外也没人能明白。

  车夫笑了一声,眯着眼道:“没听明白就对了,皇上的话你我要是能懂,那他就不是皇上了。”

  徐勇信抱着陌刀,撇撇嘴,道:“人都送到大理寺了,怎么放?”车夫从怀里摸出一颗口檀,扔给徐勇信,道:“行吧,那你给我找套甲,我也来耍耍。”

  “别。”徐勇信抿抿嘴,道:“不劳烦你萧将军了,我老徐自己办。”

  他转过身走出几步,挠挠脖子,又回身道:“渍,皇上没说要怎么个放法?”车夫一歪脖子,跳下马车,道:“皇上还真没说,要不我给你分析分析?”

  徐勇信一笑,拱拱手道:“愿闻其详。”车夫一挑眉,伸出手,道:“先给酒钱。”

  “得了吧,你在宫里当差,什么酒喝不着啊?皇上哪次赐御酒缺你了?”徐勇信拍拍车夫的肩膀,道:“快跟兄弟说说。”

  徐勇信心中清楚,面前这人心思缜密,与他一样是曌帝心腹,如今他不知所措之时,这人定会助他脱离困境。

  车夫望望身后走过的一队不良人,道:“皇上给你下这道旨是临时起意,我估摸着皇上是想起什么来了,所以才变了想法。”

  他抖抖肩膀,对徐勇信道:“你听我给你分析啊。聆国暗桩在我曌就是个商人,一个商人能知晓什么大事?纵使他知道了什么,也应该是朝中重臣泄露给他的,所以威胁在内而不再外。”

  车夫斜眼看向徐勇信的脸,问道:“你明白了吗?”徐勇信眯缝着眼,猜测道:“皇上不想查?”

  “是皇上不想让别人查。”车夫抬手搭上徐勇信的肩膀,道:“皇上现如今肯定知道泄的是什么密,泄密的是什么人。皇上要的是他们三路人马互相绞杀,但……”

  他伸出一个手指在徐勇信眼前晃晃,“一个贼人也不得出玉明。”车夫笑了笑,接着道:“人要放的巧妙,不能让三路贼人看出端倪,最好连自己人也看不出来。”

  徐勇信皱起眉,道:“我这……”车夫一歪嘴,缓声道:“我就知道你没招,我早就帮你想好了。”

  徐勇信心头大喜,急问道:“怎么放?”车夫看看走过的两个行人,轻声道:“带着赵弈白出大理寺,往皇城附近走。不必走的过急,甚至你可以在路上停停。”

  车夫撇了一眼地上沾血的铠甲,问道:“刚才是哪路贼?”徐勇信一咧嘴,他说的不无道理,近乎完美,只是要看有无贼来了。

  也许这是一个契机。将三路人马一网打尽的契机。

  徐勇信随口答道:“胡人居多,应是菁人。”车夫点点头,随口问道:“有走了的?”徐勇信点点头,道:“走了一个。”

  车夫摸摸下巴,嘱咐道:“查吧,这个菁人也可以放了,但别把事情办砸。”说着,他抬腿上了马车。徐勇信抬手摁摁眉心,大步朝坊门走去……

  卯正破晓

  骝坊坊门

  一名武侯大步朝坊门走去,他身材魁梧,步伐稳健,但神色张皇,呼吸不稳。

  他疾步走着,离坊门只有数十步了。可这时,从小巷里拐出一名大汉,这人没穿甲胄,但手中提着一把长柄陌刀。

  武侯的脚步一顿,旋即转到一旁的巷里。他靠在墙上,长呼出一口气,他看看颌下的三缕长髯,狠下心,从腰间摸出小刀,割了个干净。

  张胡吸了口气,疾步拐出小巷,大步朝坊门走去。徐勇信正提着陌刀和一名不良闲聊,他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坊门。

  他心头一喜,慌忙大步朝大理寺方向跑去,扬起了一阵黄土……

  ……………

  卯时正刻破晓

  大理寺

  东方的远处出现了瑰丽的朝霞,村子里的屋顶L飘着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已经到了吃朝食的时候。

  周玉煦端坐在大殿上,周围的吏使们一卷一卷地翻阅着记录,手指滑过粗糙的纸边,墨字一行行跃入眼帘。

  周玉煦用绣帕擦擦脸,颓丧地把茶碗推开,揉了揉酸痛的腰,自己纯粹就是瞎胡闹,他根本查不出丝毫邵贼的踪迹。

  现如今菁贼早已现身,赵弈白已被捕,其余聆贼也肯定会竭尽全力来救,早晚露头。可邵贼却迟迟没有动静。

  崔鼎已查了越两个时辰,却迟迟不见禀报,这又是一件让他恼火的事。

  “报——”

  随着一声吼,一名白马冲上殿来,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微微一滞。

  那白马行个叉手礼,对周玉煦禀道:“传徐勇信将军令,命甘建业副将军带聆人押解见圣面。”

  周玉煦眉头微微一皱,他有些疑惑,问道:“是圣上要见聆人,还是……”那白马拱手道:“小人不知,徐将军没说。”

  周玉煦把腰间的玉佩抓在手里,匆匆离开座位,走到《玉明百万览》前。他站在《玉明百万览》前眉头紧皱,那块玉佩不断从右手交到左手,又从左手交到右手。

  他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这道令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下令人的心思。他考虑了许久,转身道:“让甘建业带人去吧。”

  一旁的甘建业对他行个叉手礼,快步走出大殿。

  周玉煦背着手,掌中还在玩弄着那块玉佩,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一群老狐狸,买的是什么药啊……”

  甘建业此时已带着四名龙武军和赵弈白走出大理寺,甘建业口中嚼着薄荷叶,两眼四处横扫。

  而赵弈白却显得十分悠闲,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有些期待。

  这时的整个玉明都是清亮的,阳光透过淡淡的震气,温柔地洒在万物上,别有一番赏心悦目的感觉。

  甘建业回头看看,却见远处马蹄翻腾,烟尘滚滚,众人迅速恢复到戒备状态。不多时,一骑飞至,甘建业看见来人手中的陌刀,便把横刀插回刀鞘。

  徐勇信跳下马,他已换了一身山文甲。他侧头瞄瞄那几名龙武军,道:“你们回吧,我和甘副将押解聆贼。”

  甘建业睁大双眼,问道:“这是为何?”

  徐勇信瞥了一眼赵弈白,低声对甘建业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甘建业一惊,脑海中闪过“兹事体大,不得不从”的念头,便道:“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我等遵从便是了。”

  徐勇信眯眯眼,他有些疲惫了,缓缓道:“我刚才把龙武军们都支走,是因为我要让三路人马都绞杀在一起。他们若是在贼人不好下手,而且他们也有可能受伤丢命。”

  他叹了口气,眼神飘到远处的光亮,低声道:“我这是遵从皇上的意思,而皇上的意思。”

  他目光一凝,道:“就是放赵。”

  甘建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天际出现了一抹紫红色的朝晖。他叹了口气,道:“天要亮了,贼人还会出手?”徐勇信一撇嘴,冷笑一声,道:“他们肯定会出手。”

  言罢,他推搡着赵弈白向前走去………

  ………………………

  辰初食时

  清平坊后,易安坊前,元末中路

  晨风微微吹来,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树枝滑了下来。

  两辆开敞的双辕辎车驶入这条小路,车上装载着一些菜油和皮货。车上坐着四名曌人,他们个个眼袋肥大,睡眼朦胧,显然还没有彻底清醒。

  随车而来的,还有十余名腰别兵刃的聆人,他们离那两辆马车只有十余步的距离。路面上的马粪、摩肩接踵的人群、骆驼的腥臭体味、酒肆里飘出的酒香,都让他们清楚一件事。

  沉睡一夜的玉明城,已经彻底苏醒了。

  领头的那个汉子眼神四处游荡,突然带头拐向一旁的巷口。

  “能确定吗?”一个鹰钩鼻问道。领头的那个汉子丝毫不慌,甚至有些悠闲,他缓缓道:“我邵探的能力,毋庸置疑。过不了一刻,赵弈白必至。”

  路面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了,玉明又恢复了夜中没有的喧闹。

  徐勇信和甘建业正领着赵弈白混在人群中,他们毫不着急,行走的步伐恰似闲逛。

  甘建业瞥见道路两侧一家卖胡饼的小摊,便快步要走过去。徐勇信一把扯住,道:“不可松懈。”

  徐勇信清楚,元末路前临易安坊,后傍清平坊。清平坊广阔而荒僻,人烟冷清,倒是逃跑的好路线。此刻不容的丝毫松懈,至少不能让贼人看出来。

  甘建业解下腰间的水囊,喝了口水。

  徐勇信突然眉头微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可感觉稍现即逝。他摇摇头,和甘建业同时朝前方望去,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

  两人信步朝着前走去。走过约莫两个街口,看到一处坊内小市,小贩们以卖汤饵、胡饼、菜羹等廉价吃食为主,周围还有些卖针头线脑的杂货摊。

  徐勇信松了口气,却又紧张了起来。突然,他感到耳后生风,他凭借自己战场上养成的反应,本能的侧身一躲,却看见一把横刀狠狠的挥了过来,刀尖闪着寒光,带着狠劲。

  甘建业急忙拔出腰间的横刀,大喊一声,朝身后的十数名大汉冲去。徐勇信一轮陌刀,唬的刚才挥刀的汉子后退几步,显然,他对这种兵器有着深深的忌惮。

  徐勇信敏锐的察觉到,面前的这些人极有可能是战场上下来的士卒,因为只有在战场上,才有可能见识到陌刀的可怕。

  那个汉子好像狠下心来,再次朝徐勇信冲了过去。徐勇信挺刀上前,挥刀一砍,在那汉子小腹上划了一道口子,那肠子咕嘟嘟的哗了出来。

  不等那汉子喊疼,徐勇信回手一刀把那人脑袋砍了下来。

  一旁的甘建业正陷入苦战,几个汉子把赵弈白身上的绳子砍断,解放了他。于是甘建业便佯做姿态,一手扯着赵弈白,一手握横刀,缓缓的退到墙角。

  这些人及其难缠,每一刀都是照着要命去的,反应慢点就会断手断脚。甘建业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着,徐勇信大吼一声,从那些人背后杀来,一刀先砍翻一人。

  忽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个穿着胡服的汉子,手持一杆木柄长矛杀了过来。

  矛尖闪着寒芒,直逼他的咽喉,甘建业眼睛一闭,祈祷痛快一些。

  再睁眼时,甘建业看到,一匹身材巨硕的良马躺倒在地,宛若肉山。但这匹马的腹部多了一道大大的刀口,鲜血从躯体里潺潺流出,渗入黄土,而在马尸的旁边,躺倒了一具无头尸。

  徐勇信毅然站在大路中央,喘着粗气,手中提着陌刀。甘建业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松开抓着赵弈白衣领的手,快步跑出邵人的包围圈。

  徐勇信见甘建业快步跑了,也紧紧跟着他,一并逃过邵人的包围。

  一个邵人把瘫倒在地的赵弈白拉起来,笑道:“兄弟,可把你救出来了。”赵弈白满头大汗,他用袖子擦擦汗,急声道:“快走吧,曌人怕是顷刻便到啊。”

  那邵人点点头,可身后却响起一声爆喝。

  “把赵弈白留下!”

  辰初食时

  众人急忙寻声望去,却见对面站着一个大汉,那人手中握着一把横刀,颌下的胡子参差不齐,像是狗啃的一样。

  他大步走过来,口中念念有词,大喝道:“把赵弈白留下给我!”

  “哼!赵弈白怕是要留下与我吧!”一队身穿黑衣的汉子从路边冲了出来,他们个个手持弯刀。

  张胡一眼便认出来,这些人是聆人。他有些慌张,现在三路人马齐聚一堂,怕是顷刻之间便是一场大战。一想到这儿,他便把手中的横刀转的更紧了些。

  聆人的那个头领一挥弯刀,喝道:“赵弈白!你要还是个聆人,便跟我走!”那边立着的锦袍邵人冷笑一声,道:“人可是我救的,一个大活人,我岂能轻易与你?”

  张胡斜眼看看两队人,默默把衣服撕下一条,把横刀紧紧的缠在手上。

  那边的短髯聆人大怒,骂道:“王八蛋!这么说就是没得商量了!”锦袍邵人一挺胸脯,厉声道:“家国大义,我只能忠于我大邵!”

  张胡眼看他俩帮人谈不下去了,便率先打破局面,爆喝一声“秋兰茝蕙,江离载菁!”挥刀砍翻了离他最近的一名邵人。

  这一刀,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三路人马登时绞杀在一起。

  张胡毫不迟疑,欺身跟进,挥刀便砍。刀法没有章法,可杀意酣畅淋漓。在极度的压力之下,他的身手,撇去了在菁国的重重顾虑,找回了当年在战场上的豪勇快意。

  “从艸,艸亦活!从青,青亦生!”他开始还是低声,越砍声音越大,到最后竟是吼出来的,势如疯人。一个邵人招架不住,生生就这么被砍倒在地。他猛力一跺,咔嚓一声,用脚板踏断了对方的肋骨。

  张胡吼起了菁军中的《艸青歌》,他挥刀切下一个聆人的脑袋,吼道:“艸意草木,青意精华。艸青双合,曰为菁也!”

  张胡死死把一个邵人纠缠在巷子口处,同时把赵弈白堵在身后。小巷的巷口很窄,这样一挡,后面的聆人、邵人没法越过同伴,攻击到张胡。

  张胡恶狠狠地叫道:“你们会后悔遇上我的。”

  “噗”的一声,这是钢刀入肉的声音。

  张胡很奇怪,他还没有动手呢,怎么会有这个声音。他低下头才发现,他的身体被两把弯刀刺穿,两个聆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绕到他的身后。

  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聆人不知道他是在嗤笑什么,便把弯刀拔出来。张胡张开嘴,要说什么,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张胡充血的眼睛看向高升的太阳,喊出了最后两句《艸青歌》,“菁菁者莪,莪者菁菁!”

  言罢,他轰然倒地。

  两队聆人和邵人没有丝毫犹豫,再次绞杀在一起。疾变的身影来回交错,除了根基与招式,更有默契与配合。

  一时间,这条路上只有刀剑的碰撞声、人的哀嚎声。

  短髯聆人很快发现,他们过高地估计了他们自己的力量,过低地估计了邵人的力量。就在他出刀的前后,两名邵人一左一右,同时出刀,两把刀便贯穿了他的身体……

  很快,路上便只剩下了两个人,这两人都筋疲力尽,一个是锦衣邵人,而另一个聆人,瘦脸短须,身上肌肉不多但很匀称,一看就知道是常年锻炼的杀手。

  锦衣邵人明白,他一定打不过这个训练有素的聆人。

  那聆人爆喝一声,轮刀朝他冲了过来。锦衣邵人手腕一番,手中的短刀脱手而出,化出一道流光,射进了一名聆人的大腿,那聆人惨叫一声,身子朝后面倒去。

  那锦衣邵人快步跑过去,一刀斩下聆人的首级。

  他站直了身子,看向瘫倒在墙脚的赵弈白,笑道:“起来,跟我走吧。”

  赵弈白却没有答话,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他的手从小腹挪开,露出一把扎的极深的短刀,鲜血已经濡湿了整片下襟。——这是张胡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认为对菁国有用的事。

  邵人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快步朝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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