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浑身尘土的胡人拖着一条腿,被两名虎贲军推搡出了小巷,而在他们前面,大踏步走着一名穿着黑光龟背龙鳞甲的旅帅。
顺德八年腊月三日丑正
玉明城,玉明县,西市
天黑着,农家已经起身开始喂牛。小贩们已经陆陆续续的收摊回家了,只留下几个全天摆摊的商贩还在。
街上变得空荡荡的,人影稀少。
徐勇信坐在墙脚,怀里抱着陌刀,他从荷包里摸出一颗口檀,塞进嘴里。
那个卖水盆羊肉的小贩走过来,对周玉煦言道:“客,摊子要收了。我家里还有小儿要照料,需早些回去,今日还要陪内人去本家呢。”
周玉煦挑挑眉,笑道:“理解理解。”他看看一旁吃饱了的龙武军,问道:“多少钱?”
小贩笑嘻嘻的,道:“客们共吃了两腔羊,不算胡饼数十只,给两金就勾了。”
周玉煦从袖子里摸出两颗金豆子,递给那小贩,道:“你摊上胡饼、羊肉不够,找附近摊子借的吧?我给你三两金,多出的,给你家内人买些东西,回本家用。”
那小贩接过金子,脸上乐开了花,连忙称谢。周玉煦招呼一声,对面前席地而坐的龙武军道:“兄弟们!吃饱了,咱们接着查案!”
徐勇信率先站起来,掸掸甲上的霜,他已有些丧气,问道:“三皇子,我等该去何处?”
周玉煦挠挠眉毛,道:“城北。不挖出聆贼,我势不回宫。”
一旁的周玉明高高举起水囊,把最后一滴水涳进嘴里,他把水囊扔给身后的士兵,吼道:“出发!”
龙武军从地上站起来,一时间,只听见了甲片的摩擦声,这些龙武军们把刀剑别在腰间,拿起了手边的长枪和步槊。微风吹着他们盔上的雉尾,手中兵器的枪缨和红绸。
周玉煦看向徐勇信,道:“兵分三路,你我三人各带一路军,挨户搜查。遇可疑人等,立捕!”
周玉明与徐勇信吼声“喏”,各领两路兵去了。周玉煦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他站在原地,看看地上的黄土,喃喃道:“天佑我大曌,聆人必伏诛。”………
徐勇信提着陌刀,带一队龙武军和周玉明分开,自领着龙武军朝城北的“留客香”走去。
这“留客香”是玉明城花街柳巷里最大的青楼,整整占了半条街。而楼中花魁十九名,皆是风华绝代万人惊艳,寻常人想见一面,那是异想天开。便是王孙贵胄文人墨客,若不花上三五千两银子,连排队也排不上。
“留客香”地处城郭西北角的骝坊外,骝坊离皇城、东西二市以及雕花楼、晓明院等繁华之所很远;但这里毗邻荷花池与芙蓉园,游宴赏景十分便当。玉明城内的达官贵人虽多不居此,但基本都在这里有套别院偏宅。
三路贼人如果选择在骝坊落脚,确实是个好选择。这一带宅邸住的人不多,不少宅邸都是空的,而且来往人也很少,最适合他们藏身其中。
徐勇信对骝坊还是比较熟悉的,他觉着至少会有一路贼人蛰伏于此。于是,他自领着龙武军大踏步走到“留客香”楼下。
“留客香”是有名的青楼,徐勇信目不斜视,轻车熟路地直往前去。两侧楼上响来几声稀稀落落的吆喝,就再没动静了。
姑娘们都有些眼力见,这些人身穿厚甲,步履稳健,表情严肃,一看就是正规军队的。她们也很知趣,不再打扰他们。
徐勇信领着龙武军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又行了约有数十步,却见到了一座气派的宅子。
这处宅子是当朝正三品、大理寺卿,刘萧柏的宅邸。见到这处宅子就证明他们已经到了骝坊的边缘,再往里走,就是各级官员、富商的别院。
徐勇信看看面前白色的墙壁,对身后的龙武军吩咐道:“从这里开始搜,发现可疑人等,一律拿了!”
那身后的一名士兵行个插手礼,低眉道:“将军,这里可都是大官住的地方。按理只有皇上的龙骧军可以搜查……”
徐勇信一摆手,厉声喝道:“我不管那个,他们要是敢打你们,给老子打回去。敢阻拦的,一律抓了!皇上圣旨,让我带你们捉三路贼人,那我就要办好咯!他们要是想告御状,那就让他们给皇上上折子!”
他转过身,像鹰一样的眼睛看着众人,吼道:“都听懂了没有!”众人低下头,吼声“喏”,快步去了。
徐勇信提着陌刀,领着两名龙武军,抬腿踢开一家宅邸的大门……
…………
丑正
玉明县,净康坊,大理寺
殿内还是往日压抑的气氛,书吏们忙活着手中的活,不敢有丝毫懈怠。殿内陷入忙碌已有了半日,除了几个待传令的信使,再无闲人。
周玉立斜靠在椅子上,用一根木条把灯芯剔的亮了些。他斜着眼,目光锋锐,如飞箭射来。
其他人都低下头去装作忙手头的活,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报——”
一名白马冲进大理寺,喊道:“崔旅帅擒贼归!”
周玉立剑眉一挑,急忙站起身来。
(白马是曌国的独有官职,原是战场上传信、侦查的斥候,退伍后改为城、县中给官府传令的传令兵。因官服、绢布甲皆为白色,其人又善跑,故称“白马”。)
他快步走出殿外,急声问道:“拿得是哪国贼人?崔旅帅现到何处?”那白马拱手道:“崔旅帅言,贼人为菁。现应已到绣真坊了。”
周玉立大喜过望,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拿得菁贼。他心中笃定,只要拿住一个,他就可以顺藤摸瓜,把菁贼都揪出来。
他背过身,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又开口问道:“拿了几人?”那白马回道:“一人。崔旅帅原遇二贼,一贼已伏诛,现此贼断一臂一足。”
周玉立点点头,摆手示意那白马下去,那名白马唱声喏,快步走了。周玉立回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给自己到了杯茶。
他端起茶碗,吹吹茶碗里冒出的热气,慢慢抿了一口。
他心中带有些许不安,两名菁贼,这分明就是落了单的奸贼。他忐忑了,万一这菁贼不知道其他贼人在何处,岂不是白拿了?倒不如崔鼎在当时一刀砍了干净。
周玉立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看周围忙碌的书吏,从荷包里摸出一颗五香丸放进嘴里。他焦急的来回踱步,手不由自主的摩挲着刀柄,口中的五香丸也变得索然无味。
“二皇子!”
随着一声喊,一名虬髯的大汉奔入大理寺,嚷道:“我把菁贼捆回来一个!”
周玉立舒开皱起的眉头,快步走出殿外,搀住崔鼎,笑道:“崔旅帅辛苦!”他转头喊道:“快来人,帮旅帅卸甲!”
崔鼎对周玉立行个礼,道:“原本是两贼的,被我杀了一个。尸首已叫虎贲军收了,一会儿也到。”周玉立点点头,急忙道:“旅帅且暂歇,我去审菁贼。”
他三步并两步,对要把菁人带走的军士道:“不用带到大牢,就在这儿审了。”他握着刀柄,蹲下看看,对眼前这个断了一臂一腿的菁人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他冷冷的问道:“你的同伙呢?”那个菁人大睁着眼睛,唾沫横飞的朝他吼道:“杀曌人!扬军威!”
周玉立抬手摸摸飞到他脸上的唾沫星子,冷笑一声,道:“行,有种。”
他站起身,抬起腿,一脚踹在那菁人的脸上,那家伙棱角分明的脸上顿时出了一个红印。血,慢慢的从他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周玉立缓缓地蹲下,望着菁人半散的发簪,道:“我再问一遍。你,的同伙呢?”欧阳夏丹扬起脖子,喝道:“被你等生擒,是我之劫。要杀要剐,尽管来吧。”
周玉立笑一声,问道:“你不怕死?”欧阳夏丹一仰脖子,高叫道:“有死而已,何足惧也!大丈夫当如是也!”
他高扬着脖子,等待着刀锋划过他的脖子。周玉立吐出嘴里的五香丸,笑道:“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欧阳夏丹横着脖子,叫道:“誓不当不当曌狗之奴!”周玉立大怒,骂道:“该死的畜牲,你要痛快死,我倒偏不给你!”
他转过头,对一旁傻站着的小吏喝道:“锏!”那小吏慌忙从殿里取出他的四棱锏,递在手里。
周玉立咬紧了牙,笑道:“记住你爷爷我,老子是曌国二皇子、荥王周玉立。”言罢,他站起身,轮动铁锏,狠狠的打在欧阳夏丹的身上。
欧阳夏丹一声哀嚎,扑倒在地上。周玉立知道,这一锏下去,那菁人最少也断了一根肋骨。
他把锏横在肩膀上,踢了欧阳夏丹一脚,骂道:“狗奴,现今嘴还硬么?”欧阳夏丹咬牙不让自己喊出声来,但根本没用,骨头断裂所带来的剧痛,没有几个人能抵御住。
周玉立看着这个刚强的菁人,心头火更盛了,他照着欧阳夏丹另一条好胳膊又是一锏,欧阳夏丹这次没有再喊——他已疼昏了过去。
周玉立歪歪头,对一旁的两个小吏道:“拖出去,找木架子,把他吊在大理寺门口,以威贼人。”
两个小吏唱声喏,拖着欧阳夏丹去了,周玉立冷眼看看被拖着的欧阳夏丹,转身走进殿内。
他端起茶碗,把冷茶一饮而尽。他把茶碗重重的扣在桌子上,周玉立如今烦躁异常。很明显,那个菁贼就是落单的孤狼,不知道狼群的动向。
周玉立把铁锏别在腰间的腰带上,再次把目光投在桌上的《玉明百万览》上。这时,一个老吏疾步走过来,道:“二皇子,刚才查明,城西的一个驿站,也是菁贼产业。”
周玉立大吃一惊,喝道:“何不早报!”他心头火起,曌国的驿站竟成了他菁国的产业。他快步走到桌前,看看图纸,叫道:“快去叫崔旅帅!”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大喊,“末将在!”
崔鼎一直也没有休息,他站在殿外,等待着新的命令。却才听见周玉立叫,便慌忙跑上殿,大喊一声。
周玉立看着图纸,道:“崔旅帅,本王今命你领虎贲军,去城西的驿站,见贼立拿!”崔鼎吼声喏,转身就要走,周玉立一把扯住,叮嘱道:“有两个活口就行,其余的,一律砍了!”
崔鼎点点头,急忙领兵去了。
周玉立焦急地来回踱步,突然瞥见图纸上的一个点。他愣了一下,一拍大腿,刚才怎么没想到!
城北的万福货栈,荒废了很长时间,因为是当朝正三品王立的家产,官府一直未能查抄。
那里空间够大,足够藏匿三十余人。而且里面现在还装着许多粮食、油面,如果菁国暗桩想要在城中藏些盔甲、兵器,那里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地点。
他皱起眉,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一点。货栈的前后人流极少,而且言传,前几日还有菁人要买这货栈。
周玉立锋锐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图纸,他猛然转过身,对殿外喊道:“白马何在!”那门外一名白马慌忙冲进来,对周玉立行个插手礼。
周玉立看看这名白马,急声道:“你去寻崔旅帅或三皇子等人,让他们立刻领兵到城北青浦坊的万福货栈。”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阴沉。
“那里可能是菁贼的地盘。”
接着,他转头对一旁站着的吏使喊道:“给我穿甲!”两个吏使急忙为他戴上护臂、护胫,又套上一件锁子软甲。
周玉立心中明白,他此去,凶多吉少。他要对抗的,可能是身穿铁甲、身经百战的菁军。
他持了锏,挎了刀,大步走出大理寺……
丑正荒鸡
玉明城北,青浦坊,万福货栈
万福货栈是一所压檐木制建筑,长五十步,宽四十五步,三个入口,四面通风窗九扇,如果有人想要从这里逃跑,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门口守着一个大鼻子胡人,此人正是付清理的十一个伴当之一。他背靠着木门,手紧紧攥着腰间别着的弯刀。
而屋内足足立着三十号大汉,付清理靠在木柱上,抱着一把乌铁钩。他的对面,立着一名长髯大汉,大汉死死盯着他,问道:“你不是带了十一个人来吗?现在算上门外头的那个,才九个。”
付清理扣扣指甲缝中的泥,漫不经心的道:“失散了,现在也许被曌人捉了,不过你放心,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行踪。”
长髯大汉皱紧了眉头,厉声喝道:“付清理!”付清理也大声喊道:“张胡!现在要紧的是找到聆人!其他的都可舍!”
张胡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已经疯了。他不顾兄弟性命,只是要捉住那个聆人。
付清理眯眯眼,叹了口气,道:“别怪兄弟心狠,这个聆人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事关曌国大事,我菁人夺了,或能逆转战局。”他顿了顿,道:“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张胡乜斜一眼,缓缓道:“甲在里面,都去穿了吧。”付清理拱拱手,带着人快步走进几排货架中。
张胡看看身后的站着的十九名壮汉,不由得大怒,骂道:“你们还在这里愣着干甚?不去穿甲还留在这里妨人!”那众人慌忙跑进货架中,各自取甲穿戴起来。
付清理率先穿好了一身直身铁甲,两个大汉帮他戴上护臂、护胫,刘萧帮他披上披膊、扎上皮带。付清理抱着铁盔,持着铁钩走出门外,拍拍许和的肩膀,道:“去里面换甲。”
他自己探出头看看周围,慢慢把门关上。张胡戴上护臂、吊腿,穿上一身细扎步人铁甲,扎一条羊皮腰带,不披披膊,把环首刀别在腰间,拿了一把骨朵。
付清理看看几个还在为对方穿甲的大汉,对张胡道:“一会儿出去,你去城西,我去城南,在各坊市中穿插找寻。”
他从腰间摸出一只哨箭,递给张胡,道:“无论你我谁先找到聆人,都用火点燃此箭,朝天放了便走。”张胡看了他一眼,拿过箭,别在腰间,转身便要走。
付清理急忙扯住他,嘱咐道:“拿住聆人后立即出城,不得有片刻停留。”张胡斜眼看看他,点了点头。
付清理松开手,转头看看穿好甲的众人,他戴上铁盔,手持弯刀、铁钩,大步走出门外,喝道:“原先跟着谁的还跟谁,分成两路走,遇聆人立抓!”
言罢,他带着那九个人要往西北方向走,却听一声爆喝。
“谁也走不了!”
寅初鸡鸣
玉明城北,青浦坊,万福货栈前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名青年,手持一把乌铁锏,大步走来。
张胡侧头看看付清理,对方道:“依计行事,你带人去吧,这里我顶着。”张胡点点头,领着人快步跑去。
周玉立攥紧了掌中的铁锏,厉声骂道:“狗奴!你可撞在我手里了!”付清理偏偏头,喊道:“来者何人!”
周玉立把锏搭在肩上,厉声道:“我乃是曌国二皇子,荥王,周玉立!”
周玉立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十步之内,竟然站了三十一人。他看见菁人穿着铁甲时,心中便凉了半截,自己的这身锁子软甲在他们面前讨不到好处,他瞄瞄一个人手中的骨朵,咬紧了牙。
现在的形势,他只能使锏,就是再好的刀也砍不透那身铁甲。铠甲只要穿着在身,除非是绝对的天才格斗家,刀剑都很难对盔甲产生很大的伤害。
付清理一笑,然后转头看看身边的九个壮汉,笑道:“好大的胆量!一人对十人!你有气魄!”
周玉立眯起眼,他不想再拖延时间了,他大步朝菁贼走过去,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爆喝。
“一个也别想走!”
对面的两个菁贼也大步走了过来,他们一声爆喝,轮刀砍来。周玉立身形一闪,躲过一刀,矮下身形,用锏把磕在那人腹部,然后旋即用锏头一刺,正怼在另一个人胸口。
两人后退几步,周玉立又使一个“云剑”的招式,和众人拉开距离。那两个菁人相视一眼,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双刀齐砍。
周玉立舍出命去,一个滚翻躲过右面的刀锋,旋即一锏打在左侧的刀口上,他只见一道火花,然后他立刻翻转手腕,紧接着一个反方向挥锏,这一锏重重的砸在了那人腰眼上,虽然那人穿着厚甲,但还是感到疼痛难忍。
周玉立逮住这个空档,一锏打在那人铁盔上,那人扑地倒地,挣挫不起。周玉立忽然觉着脑后风响,他急忙就地一滚,闪到墙角。
一把弯刀砍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劈痕。周玉立心中一惊,刚才如果自己再慢上半步,现在肯定就是一具死尸了。
付清理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带着剩下的七个人一齐冲过来。
周玉立心中一横,轮锏冲上去,左劈右打,几乎每个菁贼都挨了他一锏,但代价是那套软甲被长柄斧砍断,自己的肋下被斧刃划开一道口子。
他靠在墙角,伸手摸摸伤口,幸好是划伤,伤口不深,但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周玉立抬头看向周围虎视眈眈的菁贼,朝地上啐口唾沫,轮锏冲了上去。
周玉立上前用锏一个侧撩,拨开对方的弯刀,然后用锏身蹦在那人脸上,那家伙哀嚎一声,倒在地上。那人身后闪过两个大汉,一个使长柄斧,一个使枣阳槊,直逼周玉立而来。
周玉立闪身躲过刺来的枣阳槊,用锏搁过斧头,闪身躲到墙边。
用锏要求猛、快,因此有“雨打白沙地,锏打乱劈柴“之说。而周玉立手法上快,能勉强和菁人多战几合,但也仅仅是几合。
付清理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忽然开口道:“你们都歇着,我来砍了这个曌国二皇子!”
周玉立大喜,他又可以为崔鼎等人争取一会儿时间了。他看着付清理的直身铁甲,把铁锏扔在一边,拔出那把睚呲刀来。在劲敌面前,不可能有重装的余裕,还不如直接进入白刃战。
周玉立双手握刀,大吼一声,轮刀就朝付清理的铁甲缝隙中砍。
付清理用的是菁军中的刀法,直来直去,朴实刚猛。按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周玉立应该猱身抢攻,可是他却不急不忙地游斗起来。这个策略固然暂时不会为敌所伤,但也休想伤到对方。
两人交手了数个回合,付清理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怕死,而是在拖延时间!他虎吼一声,撇了刀,撒开铁钩,上来钩脚。
周玉立着了他一钩,虽然他戴着护胫,但也被钩倒,他刚倒下,便见一道寒光闪过,周玉立慌忙使刀劈开,他打个滚,靠着墙站起来。
付清理大吼一声,道:“快把他杀了,这小子是在拖延时间,他他妈的肯定叫援军了!”众人听闻这声,急忙各持兵器上前来砍。
周玉立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留手了,这仗,不是他死就是己亡!
他挺刀冲上去,朝着菁人胡砍,菁贼穿着铁甲,不惧刀砍,但周玉立刀势刚猛,暂时不能杀死他,只能将他围在垓心。
周玉立用刀支着身体,在刚才,他的胳膊又挨了一刀,他咬咬牙,骂道:“王八蛋,老子没马凳子高的时候就跟皇上打仗,就凭你们?想杀我?早点!”
那众人还以为他在说大话,不料周玉立刀光一闪,冲在最前头的人便倒在地上,身首异处,冲天的血喷涌而出。后面的人吓得顿了一下脚,左右看看同伴,眼神一点,齐冲过去。又是一道刀光闪过,登时又是一个壮汉扑倒。
后面的菁人还未做出什么反应,周玉立已经反冲入他们的队伍中去。他一言不发,刀光连闪。
菁贼虽然身穿铁甲,但周玉立是上过战场的人,他的拼杀技巧很灵活,每一刀都是顺着盔甲缝隙,脖子,大腿的位置进行刺杀和切割。
付清理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直觉告诉他什么事不太对劲,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喝令菁人继续向前。
他竟然有些害怕了,这个人本应是养尊处优的曌国皇子,为何现在的气势竟让久经沙场的他心存忌惮。
等付清理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看见,周围的菁人竟然只剩下四人了,算上他自己一共五人。
周玉立的攻势还在继续,尽管他已经又受了五处刀伤,但他的攻势却没有丝毫减弱。这些菁人从来没跟这么疯狂的敌人对战过,虽然他们也上过战场,可战场上似乎没有这样的疯子。
周玉立终于停下来了,他此刻手软筋麻,右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刀了,身上的疼痛此刻丝毫也加剧了。他咬咬牙,撕开衣角,用布条把刀柄缠在手上。
他扬起脖子,唱起了曌军的军歌,“昭昭日月曌威荡……”
他用刀支起身子,跌跌撞撞的朝付清理走去,“日照千里月拂疆……”
付清理忽然缓过神来,冲了过去,一钩钩在周玉立肩胛骨上,他向后一扯,钩刃狠狠的镶进肉里。周玉立吃痛,大喊一声,挺刀朝付清理腰间刺去。
付清理一闪,对一旁拿着长柄斧和枣阳槊的刘潇、许绒叫道:“还不快上!”许绒紧忙挺槊要搠,却听身后一声爆喝。
“放箭!”
付清理等人急忙回头看去,却见几支弩箭飞来,众人慌忙掩过身来挡箭,而来者,正是周玉明。
他被一名白马扯住,那白马言讲周玉立叮嘱之事。周玉明心急如焚,唯恐周玉立有什么闪失,又怕耽误了搜查,便从十人中选了三名持弓的龙武军赶来。
周玉明手中握着螭龙刀,身后跟着三名持弓把弩的龙武军。周玉明轮刀上前,付清理看看他身后的三名士兵,不甘的喊声“走”,便领着剩下的四名菁贼往外冲。
他们转过身,却看见另一条路也被龙武军堵死了,领头的正是周玉煦,他手中攥着一把短弩,腰间悬着嘲凤刀,两眼血红,骂道:“菁贼!你还要往哪里逃!”
周玉明慌忙把周玉立拖到路边,他眼中含泪,摇晃着周玉立的肩膀,“二哥!”
周玉立半睁着眼睛,手颤抖着拿出怀里的荷包,看着被血染污的荷包,对周玉明道:“荷包破了,别告诉你二嫂。”
周玉明抹抹夺眶而出的泪水,道:“二哥,没事。没事,二哥,咱回去……”
他背起周玉立,对一旁的龙武军吼道:“快来救人!”……
付清理身上中了一箭,箭头没有穿透甲片,但晃来晃去的羽翎让他心烦不已。他一把拔下箭杆,催促着身边的四人,“上吧!”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虚弱干瘪,全无气场可言。身边的四名菁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却裹足不前。
付清理暗骂一声,他明白了,刚才一战,把这几个人的斗志和胆量消磨没了,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心力再战了。
他们不能再战,可自己不行。付清理昂起头,自己要办的事,事关大菁。他大吼一声,快步朝周玉煦冲去,周玉煦眯眯眼,一弩射去,那弩箭正中付清理右眼。
付清理嚎了一声,倒在地上,周玉煦径直走过去,把付清理连盔带头割了下来。他提着人头,对对面愣住的四人爆喝一声。
“降!”
随着一声铁响,刘萧率先放下了长柄斧,他从腰间拔出弯刀,扔到地上。道:“刘萧,降!”
他已经不再想什么菁国大业了,他现如今心中所想的,只有活下去。
其余三人见付清理被割了头,刘萧也降了,便丢了刀剑,跪倒在地………
寅正平旦
玉明城北,骝坊,刘萧柏宅附近
一进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开着,干净爽朗。廊前放着藤椅和藤桌,藤桌三尺外,花草正浓。
原本荒疏的院落,竟在花草的衬映下显得生动质朴了些。墙外的高树上,间或着几声惊人的鸟鸣。墙面虽斑驳,但从墙上砖搭成的小窗和四周的装饰,仍可见其洒脱简丽的风格。屋顶出檐比较少,正是前些年在工匠间流行的制作样式。
一名穿着锁子甲的壮汉立在院中,他腰间悬着一把青锋宝剑,而他的手中,提着一把恐怖的陌刀。
四名龙武军跑过来,对他唱个喏,道:“徐将军,无获。”
徐勇信摆摆手,道:“下一户。”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吐出口中的口檀,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水囊灌了一口。
快一个时辰了,他在骝坊一无所获,不免有些丧气。也许自己的判断有误?他这样想着,大步走出门外。
一名龙武军走过来,对他行个插手礼,道:“头儿,啥也没找着啊。”来人是他的心腹,甘建业。
徐勇信摸摸眉心,叹了口气,看来真有可能是自己判断有误了。他从荷包里摸出一把薄荷叶递给甘建业,询问道:“要不换地儿查?”
这句话即像是问自己的,也像是问甘建业的。
甘建业接过薄荷叶,没答话,而是自顾自的唱起了歌。徐勇信来了兴趣,问道:“什么曲子,倒是有些好听。”
甘建业咧嘴一笑,道:“在胡楼(胡人开的青楼)听得的,好像是叫什么‘梻衣曲‘,贵的厉害。”
徐勇信冷哼一声,眉头拧成疙瘩,道:“胡歌都如此贵了,怕是明日就要‘朝歌满胡音‘了。”
甘建业张嘴还要说什么,却看见徐勇信禁声的手势,他听到咔嗒咔嗒一连串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随即哗啦一声跃起,然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咔嗒声。
必是那三路贼人中的一路!
徐勇信心中暗自笃定,他大吼道:“抬首查瓦!”他还是一直保留着在军中的习惯,下令时语句简短,言简意赅。
那周围忙碌的龙武军们听了令,慌忙抬头去看,却见一名穿着紫衣的胡人在瓦上飞奔。那一名机灵的龙武军抬弩便射。
只听一声脆响,那弩箭射在瓦上,直把灰土烧的瓦片击碎。其余众人这才缓过神来,抬起手中、腰间的短弩便射。
那胡人倒也伶俐,十数支弩箭莫能伤了他分毫,倒从徐勇信身前跑过,徐勇信瞅的真切,那胡人乃是赵弈白。
徐勇信喝道:“拿活的!聆贼休走!”他身旁的甘建业拿起手弩,抬手便射,那赵弈白突然感觉到一阵杀气。他急忙缩头,一支弩箭擦着头皮飞过。
甘建业见一箭未中,二话不说,抬手又是一弩。噗的一声,似乎刺中了什么,那房上的黑影一闪,再没了声息。
甘建业一喜,顺着一根木柱子手脚并用刀爬上去,却冷不防被一条腰带抽中了脸。这腰带是羊皮制成,质地偏硬,抽得甘建业一阵剧痛。
这袭击激起了甘建业的悍勇,他不退反进,反手一卷,握紧腰带,用力一拽,硬是冲上了屋顶。他右脚才踏上瓦片,便把腰间的横刀拔出来,抬手便砍。
还未等站稳,他就感觉腰带一松,显然对方松开了手。甘建业一下子失去平衡,跌下屋顶,幸好下面一个装着茅草的板车把他接住,不然他肯定要摔断骨头。
就在这个当儿,他又听到咔嗒咔嗒一连串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徐勇信的虎吼。
“莫要让他走了!”
赵弈白快步在瓦上飞奔,时不时回头看看紧追不舍的龙武军。忽然,他打个跌撞,拼命摆动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却听到身后箭矢破空之声,他一声慌张,一步踏空,摔在土地上。
骝坊七拐八绕,龙武军们追赵弈白要走很多弯路,因此没有在他落地的第一时间捉住他,等提着陌刀的徐勇信赶到时,只勉强看到一阵尘土正向坊外扬去。
出了坊,那便是鱼入大海!
徐勇信心中一惊,快步朝那道黄尘冲去。赵弈白快要跑到坊门时却改了路线,纵身一跃,跳到一家院子里。
他以为,身后穿着重铠的龙武军没有看见他身影,可这一切却被徐勇信尽收眼底,他心头大喜。他有信心,只要这王八蛋不出坊,他就有办法拿住赵弈白。
他领着龙武军冲到那府邸跟前,他刚要抬腿踹门,却愣了。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这是刘萧柏的府邸。
徐勇信咬咬牙,顾不得得罪刘萧柏的后果了,他一摆手,身后的两名龙武军用厚实的肩膀狠狠撞在门上。竹制的户枢抵挡不住压力,霎时破裂。轰隆一声,士兵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在里面。
徐勇信没有丝毫犹豫,他爆喝一声,轮着陌刀冲进院内。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其院中只觉异香扑鼻,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奇草仙藤的穿石绕檐,努力向上生长。
龙武军们可不管什么,一个个踹开木门,冲进内室里搜查。徐勇信在院子中央攥紧了陌刀,只听一声大喊,一名龙武军和赵弈白撞开窗户,跌到了院内。
赵弈白夺过那龙武军腰间的横刀,站起身,便挺刀朝徐勇信冲来。
徐勇信冷笑一声,轮动陌刀,他将陌刀挺在身前,但是手臂弯曲,留出前刺的余力。见赵弈白来的近了,他便用力刺去,赵弈白慌忙一躲,他便来了一套连招,砍、劈、削。
赵弈白慌忙用横刀挡了几下,然后被徐勇信用刀杆横扫在地。赵弈白还想挣挫起来,却被徐勇信用刀杆打倒,一脚踏住后背,骂道:“聆贼!你倒是再跑啊!”
赵弈白咬紧了后槽牙,却眼睁睁的看着龙武军把自己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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