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圭给甘闳敬了一杯茶,故意用不紧不慢不咸不淡的语气安慰道:“都督再三让我转告,对于甘将军擢升益州副州督,是值得荆州署衙庆贺的一件大事。都督说,平日已就益州水师将来在平吴之战中关键作用,与你已经推心置腹烂熟于心。都督望你不辜负圣恩,就是对都督的最好报答。待到来日会师吴国京师建业,都督要与你同饮庆功酒。都督还再三叮嘱与我,让署衙派一辆軺传,一辆安车,三十个兵士,护送甘将军的家小到益州。都督还说,益州都督王濬过去曾是都督的属下,他已经给王濬都督去了书信,甘将军到益州之后,家小安顿,自然有一番照应……”
西门圭兀自缓缓转述着羊祜的话,甘闳已经泣不成声:“西门先生……不用往下说了。如果不遇上大将军,我甘闳早成山间一堆白骨。大将军大恩不言谢,我甘闳不能不知道救命之恩,更不能忘记知遇之恩、呵护之恩。既然西门先生替都督传话与甘居川,你就代替都督受我甘居川三拜吧。”
甘闳说着,就给西门圭跪下磕起头来,慌得西门圭跪下抱住甘闳道:“甘将军折杀西门圭了……”
带着满腹感激,满腹惆怅,甘闳在诏令规定的时间和亲友告别,前往益州赴任去了。甘闳最后拒绝了西门圭安排车辆,自己出钱请了民间的牛车带着一家启程了。荆州署衙的三十名护送士兵,甘闳也坚持不要。甘闳这样做,既是为了坚守自己的清廉,也是为了向羊祜表示自己不可释然的大遗憾。于情于理,羊祜都应该让自己稍稍表示一点感激之情,最起码得让自己最后见上一面。
其实,西门圭和甘闳都有些错怪羊祜。在让开府不许后,羊祜唯恐自己忝列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的高位,又找出当年给晋武帝的《平吴策》底稿,对着晋吴两国的方舆图,仔细在图上推演了将来的平吴大战,更加坚定了自己“以凉、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于江陵,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并向秣陵,最后会师于吴国京城建业”的谋略。
年初,派去建业刺探陆抗的情报的暗探,同时带回一个出现在吴都建业的童谣。其童谣曰:“阿童复啊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羊祜以童谣暗示得知,将来平吴决战,必定得益于益州水师的从长江顺流而下,这与自己的战略谋划也是不谋而合。
羊祜正在完善自己的平吴策时,刚好朝廷要擢升益州都督王濬为大司空,王濬小名恰巧为“阿童”。以羊祜对王濬的了解,最好让他继续留在益州任都督。待平吴之战结束,才能就任大司空。羊祜看人准确,推荐得当,在王濬身上也得到准确体现。
王濬字“士治”,弘农湖人,出身二千石世家。自幼勤奋好学,博涉三坟五典。因为青少年阶段不修小节,不为同事乡里所称道。就是羊祜的侄子羊暨,也特地在羊祜面前说王濬不可重用。然而羊祜看准王濬有奇才大志,必定能办成自己想办之事,力荐王濬为车骑郎中。后来王濬擢升巴郡太守,垂惠布政,深得百姓信赖。
得知王濬要离开益州,羊祜急急给晋武帝上了一道密奏,再次将自己慎密修改的《平吴策》上奏晋武帝。在新的平吴策中,羊祜建议加王濬龙骧将军,留其在益州监诸军事,秘密修造大型战船。
羊祜不仅仅只相信童谣的力量,他特地推荐设计了几种大型战船的甘闳去益州任副州督。对于建业下游的晋朝主力军,羊祜推荐徐州刺史王浑监豫州诸军事,以形成有力的拳头对民心尽失的吴国一招致于死地。羊祜很欣慰,晋武帝全部采纳了他的建议。以自己的预测,今明年之内,一统华夏决战必定开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羊祜要做的事情却很多,他没有精力顾及人之常情。
自泰始元年进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以来,羊祜给朝廷暗暗推荐很多人才。《晋书》对此有如下记载:羊祜历职二朝,任典枢要,国家政事损益,万岁皆咨访于他。一些亲朋求他在仕途上多多关照,羊祜从不借机以公谋私。每次给万岁推荐人才和献策,事后都把推荐人才草稿焚烧,所以很多公德政绩并不为世人知晓。他推荐了很多人升迁到重要位置,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得到谁的推荐而升迁。
有的人说羊祜慎密太过,有些不近情理。羊祜驳斥曰:“是何言欤!夫入则造膝,出则诡词,君臣不密之戒,吾惟惧其不及。……且拜爵公朝,谢恩私门,吾所不取。”由《晋书》所记羊祜这一段原话得知,羊祜不受甘闳谢恩私门,并不是一时一事的矫情。
却说王衍结交了王茂、苟三、章松,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倒也十分快活。那章松原来不为表兄王茂看重,早想拉着虎皮在商界显摆不能。现在见王茂用着自己,结交的又是大都督羊祜麾下的领军将军,拿出很多精力和钱财和王衍一起吃喝玩乐。
苟三的本质喜欢白相帮闲,荤的素的老的少的,有他在场就热闹非常。吃吃喝喝腻了,苟三带着三人去岘山用粘网网一些鹌鹑、斑鸠,用荷叶包了再裹上黄泥,就着干松枝烧烤,味道鲜嫩无比。
用苟三的话说,他亲自烧烤出来的鹌鹑、斑鸠,能引诱寡妇改嫁,贞女偷人。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王茂又提议陪王衍到两个囤垦区走走。王衍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王茂是秉承了羊祜的意思,有意把自己凉在一边。欲待去见羊祜,又不知道羊祜在哪郡哪县。过去在襄阳时,从没到囤垦区走过,借机了解一下荆州囤垦的真实情况,王衍觉得也是个机会。
隆冬时节,汉东囤垦区的景色别有一番景致。宽阔的山冲里,一望都是绿茸茸的麦田。平缓的山岗上,深绿的马尾松,经霜的槲树叶,红绿相间,常留着深秋余韵。最使王衍兴奋的,却是麦田里的飞起的成群野鸡和地垄里窜出的几只野兔。
在一行四人中,除了他王衍,只有王茂勉强可以开弓射箭。然而,王茂的十箭九不中,陪衬了王衍的十箭九中。苟三一路就把王将军当着神箭手,一直嚷嚷着要改换门庭,给王将军当个亲随心腹。章松则直接拜王衍为师,一路走一路练习箭法,可惜射出三五十箭,仅仅吓飞不少野鸡。每次都还得拿出十个五铢钱,央求苟三去拾三十步之外的雕翎箭。如此一路行来,他们时而纵马急行,时而弯弓射猎,既有口福,又有情趣,王衍很觉得到两个囤垦区一行不虚。
到了流水驿,去襄阳也就打马一日的路程。四人驻马汉江边垭口渡口,都有一份归家的喜悦。王衍避开章松、苟三,悄声对王茂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都督和王掾史的良苦用心,王夷甫这回算是明白了,请王兄回到襄阳后在都督面前多与美言。”
王茂有意追问一句:“不知囤垦区一行能让王将军明白什么?”
“实话说与王掾史,过去我和王戎构陷都督的罪名之一,就是说都督因囤田弱兵,导致西陵之役惨败。今天看来,囤垦区的富庶,影射出我襄阳荆州的富庶。参与囤垦的军户兵士,言及大都督,必称‘羊公’。如今都督为征南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王夷甫再蠢,也不会做一只撼大树的蚍蜉。苟三多次说过改换门庭,最该改换门庭的应该是我王夷甫,论起亲情,都督还是我的舅舅……”
王茂故作惊讶:“大都督还是王将军的舅舅?”
王衍摇摇头不置可否,心里着实悲观郁闷。以自己私下掂掇,只要羊祜在荆州任都督一日,自己这个领军将军就是白领将军。他一直想不明白,舅舅因何很早就说自己成事不足?自己因何一直难与舅舅志同道合?
凡是矛盾着的事情大都有个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结果是王衍错了,羊祜也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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